二楼,展家。
五分钟前,展柔冲进家门,正好撞见马桂芬从厨房端菜出来。
马桂芬见展柔像头蛮牛冲进家门,门板撞到墙壁上,发出刺耳的碰撞声,恼得人心慌,差点打翻手里的鸡蛋羹。
“唉哟,我的姑奶奶,你开门轻一点!你一大早又去哪了?到赶巧,一到吃饭时间就回来了,快来帮忙端菜吃饭,下次要是不在家吃饭,提前说,不要总让人猜,这饭煮多了,剩下来容易馊——唉哟——”
展柔充耳不闻耳边的喋喋不休,直接踢掉马桂芬手里端着的盘子,拽着马桂芬就要拉出门。
“展柔!你发什么疯——”
鸡蛋羹糊了一身,烫得马桂芬手背立马变红,马桂芬疼得龇牙咧嘴,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要抓展柔的马尾辫。
展柔轻松后仰躲过去,眼疾手快从茶几上拿了一把削苹果的水果刀,故作凶狠地抵在马桂芬脖子旁,同时一个巧劲,把马桂芬的双臂反剪在背后,用盖沙发的白色蕾丝巾扎牢。
不让马桂芬动弹!
马桂芬哪里遇到过此等阵仗,吓得当场尿了裤子,眼珠子凸起,大声哭喊,“死丫头做什么——快放开我——”
双臂被捆,没法施展力气,人又被展柔向前拖拽,马桂芬一路跌跌撞撞,慌得六神无主。
“有爹生没娘养的臭女表子——”
展柔正在气头上,哪有心思听马桂芬骂人,捕捉到几个脏话字眼,她直接拿了抹布,团成团塞在马桂芬嘴里,拽着她向外走。
老妖婆胆子不小,这时候还敢骂她!
“给我快点走!再出口成脏,小心我往你嘴里泼粪!”
恶人自有恶人磨,展柔不介意亲自当一回恶人。
外间闹出的动静令在卫生间里洗手的曲晓琴等人措手不及,她们冲出来,目睹展柔发疯的画面,一个个瞠目结舌。
展妮妮和展鹏被展柔手里的水果刀吓到了,哆嗦着身体跑到曲晓琴身后,“妈妈!有刀——”
曲晓琴瞳孔微缩,浑身发颤,双腿一瞬间软了。
在孩子面前,她力持镇静,“展柔!你疯了!你要干什么?!快放开三姨婆!她是长辈!你不能胡来!”
曲莺莺也吓懵了,从未见过拿着刀,一语不发的展柔,这哪是发疯,这分明是动真格!
“小柔?出什么事了——我们有话好好说——”
曲莺莺不敢靠过去,试图劝说展柔,生怕展柔冲动之下伤到马桂芬。
马桂芬见到曲晓琴等人,仿若见到了救世主,拼命挣扎要留下来,奈何嘴里堵着抹布,慌乱间不知道吐出来。
展柔的力气虽然抵不过经常做家务活的马桂芬,但她会巧劲,熟知人体各大重要穴位。
她控制着马桂芬,冷笑,“你们放心,我不会伤她一根毫毛,我要带她去朱雀街卖猪肉的摊子转一圈!很快就回来。”
一听到朱雀街卖猪肉的店,马桂芬骤然慌了神,坏了,这丫头听说了什么?还是李富贵透露出来的?!
这节骨眼上打死也不能去!
马桂芬眼尖,双腿一把夹住大门,干脆往地上一坐,抱着大门死活赖着不肯走,吐出嘴里的脏抹布,哭爹叫娘,“哎哟喂——我的亲娘啊——我命苦啊!我从老家过来帮姐姐家的闺女带孩子,又当保姆,又洗衣做饭,如今被人这样欺负,呜呜——没天理了——”
“呜呜——晓琴!莺莺!你们快帮帮我——快给建国打电话,他大闺女欺负人——”
马桂芬的哭喊声很快引来楼上楼下的邻居,最先出来的是隔壁向家人,向家儿媳王蕙兰、向辉向阳和向老太太。
王蕙兰见到展柔用水果刀抵着马桂芬的脖子,一瞬间吓得头皮发麻,二话不说把向阳推了回去,一鼓作气关上了门并从里反锁。
向老太太和向辉:“……”
向辉懵了,被王蕙兰的下意识反应弄得哭笑不得,他妈真是的,小儿子重要,大儿子就不重要了?!
向老太太这会儿没功夫理会儿媳妇的自私,她见到眼前场景,脸色立马变得严肃,疾步上前。
“小柔,听向奶奶的话,你先放下水果刀,有事我们大家伙给你评理做主。”
大院里有执勤的治安办,被治安办的人抓住小辫子,是要记过的,学校也会留存档案。
向老太太担心展柔没个轻重,真的伤到马桂芬,那事情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不愧是在妇女办工作过的人,一句话点名了关键,众人恍然大悟,一定是马桂芬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才惹得展柔如此动怒。
于是,围观的邻居也不那么怕了。
老一辈的人讲究劝和不劝离,哪家吵架,基本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为主,于是众人纷纷加入劝说行列。
“是啊,小柔,你有什么不平事和我们说,你爸不在家,叔叔阿姨一定帮你做主。”
“对,你听向奶奶的话,把水果刀给我们,万一误伤到自己就不好了,还得额外花钱去医院。”
曲晓琴注意到展柔脸上的戾气收敛了几分,她提到嗓子眼的心又慢慢落了回去。
人一多,底气也足,曲晓琴先对众人说对不起,“不好意思,家务事,让各位见笑了。”
紧接着转身走向展柔,试图缓和剑拔弩张的气氛,“小柔,三姨婆是不是做了对不起的事?你告诉我,阿姨一定帮你——”
“曲晓琴,我的事你少管,否则我见展鹏一次,就揍他一次,看谁心疼。”
展鹏闻言吓得直哭,“哇哇——妈妈——”
展柔本就是做做样子,又不会真的罔顾法律,她顺着向老太太抛出来的台阶,把水果刀收起来,抛给了向辉。
向辉下意识伸手接过,下一秒,僵在原地。
展柔为什么要抛给他?!他为什么要接烫手山芋?!
眼下扔也不是,收也不是,向辉一脸尴尬地杵在原地。
“小柔!”曲莺莺注意到展柔丢了水果刀,忙挤开人群站出来,“你别激动,有话好好说,三姨婆身体不好——”
展柔见不得曲莺莺做好人,也不给曲莺莺表现机会,直接截住曲莺莺的话茬,“我看她身体好得很,上蹿下跳,还能变着法子欺负我小舅。”
马桂芬欺负展柔的小舅?!一个妇女能欺负一个年轻力壮的庄稼汉?她有这本事?!
围观众人一听,面面相觑,顿时来了兴趣,大八卦大新闻!这年头谁不爱听八卦?
躲在人群后的刘大妈不敢出头,低着脑袋躲避展柔的视线,生怕展柔把她交待出来。
家丑不可外扬,马桂芬再不堪也是曲晓琴的嫡亲三姨,她无法容忍展柔当众扯掉最后一块遮羞布。
曲晓琴再次试图缓解,“小柔,你爸晚上回来,我们——”
“都站在楼道口干什么?!”
一道威严的声音打断曲晓琴的求和,众人回头,只见大院治安办的许主任背着双手,带着吉普车司机崔旺大步踏上楼。
向老太太暗叫一声糟糕,怕什么来什么,一定有人通风报信!
向老太太飞快拦在展柔面前,佯装没事发生,“许主任,你怎么过来了?正好我有事要找您,走,我们去楼下说。”
“老嫂子,展家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可别瞒。”许国强绕过向老太太,大步迈到二楼楼道上。
展家一屋子人挤在门口,满脸局促不安,马桂芬哭丧着脸瘫坐在地,头发凌乱,双手被人用布条捆在背后,裤子湿漉漉的。
马桂芬旁边站着的是展旅长家新来的闺女,小姑娘年纪不大,穿着黄色长袖衬衫,黑色收腰长裤,衬衫下摆塞在裤子里,站姿挺拔,犹如一颗郁郁青青的松树。
尤其是她的一双眼睛,看人时非常有神,此刻眼里透着愤怒、委屈,还有蛮劲。
许国强之前听说过展家的事,七月初展建国从西南那边接回与第一任妻子所生的闺女,这孩子来了后,搅和得家里鸡飞狗跳。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别人的家务事多说无益,许国强哪里想到今天会亲自参与进来。
许国强会看人,也会识人,展柔与马桂芬,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个心虚低头,明眼人都瞧着有猫腻。
哎,女人多的地方容易惹是非。
许国强目光直视展柔,厉声开口,“我是许国强,三一六大院治安办主任,你这是要做啥?”
站在许国强背后的崔旺连忙朝展柔使眼色,示意展柔放低身段,不要强来,好好说话。
许国强五十几岁,穿着工装,他个子高,满脸严肃,眸光清正,一张黑脸能止小孩夜啼。
展柔不动声色打量这人的面相,嗯,是个刚正不阿的人。
大院里的孩子几乎都怕许国强,连向辉也不敢直视许国强,生怕被逮住几个小毛病,被喊到治安办写检讨。
围观众人稀奇,展柔这孩子果然与众不同,居然连许主任都不怕。
也对,她要是怕人,也不会用水果刀威胁马桂芬。
双方僵持之际,向老太太咳嗽几声打破沉默,“小柔,许主任办事公道,你遇到什么难处不妨说出来。”
马桂芬趁机爬起来,展柔眼角余光扫到,轻轻一抬脚,就踩住了白色蕾丝巾。
“唉哟——”马桂芬又跌坐在地,摔了个屁股墩,疼得直叫唤。
许国强脸色一冷,“胡闹!当我的面还敢这样,展柔,你是不是眼里没有法了?!”
许国强招手让崔旺把马桂芬扶起来,展柔一个冷眼瞥过去,崔旺罕见地不敢动弹。
乖乖,小丫头凶着呢。
许国强被当众打脸,气笑了,转身吼崔旺,“崔旺!你听她的还是听我的?!每个月工资谁给你发的?!”
“不是的,许主任——”崔旺尴尬极了,磨蹭上前,“我——”
“展家的家务事,不劳外人插手。”展柔梗着脖子挡在崔旺身前,视线直直地扫向许国强,态度强势,就是不让人帮马桂芬。
“呵,小丫头脾气还挺轴。”许国强耐心也快磨没了,拔高嗓音训斥,“你这是家务事吗?你拽着长辈出了门,闹得左右邻居都看见了,这就不再是你的家务事!”
“许爷爷!她刚才还拿水果刀威胁三姨婆!”躲在角落里的展妮妮趁机告状。
众人脸色一变,曲晓琴立马捂住展妮妮的嘴,急忙解释,“没有,妮妮瞎说的。”心里暗忖小女儿说得好。
马桂芬见展妮妮帮腔,又开始嚎叫,“她就拿了水果刀要杀我——呜呜——我可怜啊——”
“马桂芬,你再吼一声,信不信我直接把你从二楼扔下去?”展柔一点都不慌,甚至还有心情恐吓马桂芬。
果不其然,马桂芬吓得大气不敢喘,费劲力气往角落里躲,生怕展柔来真的。
“胡闹!”许国强耐心告罄,忍不住动怒。
他工作多年,遇到过形形色色不服管教的孩子,可从没见过像展柔这样当着大人的面还有胆量威胁别人的孩子!简直不把大人、长辈放在眼里!无法无天!
许国强来回踱步,“我告诉你,展柔,大院家属楼不是你私自动武的地方,不管马桂芬做了什么事,都容不得你乱用私刑,你用水果刀威胁人,这是触犯了法律,要被记大过,甚至开除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