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桂芬的为人处世,邻居们都看在眼里,他们认为展柔不值得为一个保姆被开除学籍。女孩子没有学历,只有南下去工厂打工,将来也找不到好人家,糊涂过一生。
众人纷纷再劝展柔,让她戾气别这么重,有话好好说,把事情来龙去脉交代清楚。
展柔今天就是故意要把事情闹大,她有备而来,不怕被记过,也不怕被开除学籍,开玩笑,她还能没饭吃?
见时间差不多,大家伙的情绪被吊高,她娓娓道来事情的来龙去脉。
“自从我来到这个家,马桂芬三番两次指桑骂槐我,我都忍了,我当她是长辈,我尊敬她,可她不知悔改,甚至变本加厉!说句难听的,她只是一个住家保姆,凭什么插手过问我们展家的家务事!”
“我小舅那天过来带了两大口袋瓜果蔬菜,或许在你们城里人眼里不值钱,但那却是我小舅千辛万苦大老远背过来的!她倒好!趁我们不在家,买过期馊掉的猪肉煮给我小舅吃,还在背后说三道四,各种难听的话,一个妇女嘴巴这么臭,就这样的人能当长辈?她也不怕教坏小孩!”
“我原本有的是法子治她,给她饭菜里下巴豆,捉几条蛇藏她被窝里,但我展柔不是那种阴损小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一鼓作气交了底,展柔还复述了一段刘大妈的原话。
半晌,整个楼道鸦雀无声,众人皆被马桂芬的无耻行为惊呆,她居然买馊掉的猪肉招待亲戚?!简直不是人啊!
向老太太满脸不忍,第一个发飙,“马桂芬,这事就是你不对了,菜钱是曲老师给的,曲老师都没嫌肉贵,你凭什么擅自做主?那天大家伙都看到了,展柔小舅上上下下帮你抱被子到天台晒,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曲晓琴脸色涨得通红,从未如此丢脸过,展柔的话、向老太太的话,一句句鞭打在她身上,众人扫过来的目光饱含各种情绪,讥笑、讽刺、同情……
三姨婆啊,害得她也被连累,哎!
其余人跟着附和,“向奶奶说得对,再怎么说对方到底是小柔嫡亲舅舅,打断骨头连着筋,小柔是建国的闺女,展家就不能不搭理小柔的外家,好歹外家把小柔养到十六岁,你们没有操心,白得一个健康的孩子,就该知足。”
“就是,人家小舅带了两大蛇皮口袋蔬菜瓜果,换做我,我必定扫席相迎,天天做好吃的招待。”
“晓琴,马婶子头发长见识短,不懂这些道理,你是老师,你该懂啊!”
“我——”曲晓琴满脸羞愧,有口难辩,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今天丢脸丢大发了。
事情一面倒,所有人都向着展柔,马桂芬顿时急了,“你们懂什么?!你们又不知道实情!她小舅上门来借钱的!一开口就要借两千!”
借两千?
金额太大令众人发愣,两千块不是小数目,大院里的人虽然日子过得比普通老百姓富足一些,然而他们也不是富豪,谁家能一下子借别人两千块?
向老太太见势不妙,立即指出马桂芬话里的漏洞,“马桂芬,展柔小舅不是问你借钱,建国借不借都是建国的事,你考虑这些干嘛?你是不是平时没事做,无聊?”
其他人回过神,觉得向老太太说得不无道理,又不是和马桂芬借钱,她凭什么私自做主?
“对啊,对啊,你们展家大小事不都是曲老师做主的吗?要你操哪门子心?”
“不能因为亲戚上门借钱就弄虚作假,买馊掉的食物招待,你的良心被狗吃掉了吗?”
众人七嘴八舌地声讨马桂芬,没人帮着马桂芬说话,曲晓琴和曲莺莺也瘪了气,没有颜面再反驳。
许国强出声打断众人的讨论,看向展柔,“丫头,马桂芬待人不真诚,但你不能拿水果刀吓唬她,这是犯法的事,如果旁人都学你这样,你就是带头起了坏作用。”
“你们都是受教育的学生,应该知道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道理你们都懂,我也不多说,马桂芬年纪大,你把她弄出个好歹,回头还要出钱给她看病,你自己考虑清楚。”
向老太太轻轻碰了碰展柔的后背。
须臾,展柔开口,不过照旧冷着脸,“我知道我不该拿水果刀威胁人,但一码事归一码事,等我先处理完马桂芬,我再跟您去治安处接受教育,被记过,被处分,随您的变。”
“等一会儿——”
远在食堂的刘大海也被惊动到,刘大海把厨房的事交给徒弟王小军,一路疾跑过来。
刘大海过来时正好听到展柔的这句话,差点摔跤!
刘大海背对着众人,朝展柔挤眉弄眼,随后在众人面前佯装要揍展柔。
“屁大点的孩子胆子不小!平时白煮那么多饭菜给你吃了!不是你和我说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你今天干的什么混账事!”
“唉哟,刘叔——疼——”
展柔配合地往后倒了一下,又立马站稳。
刘大海转身走向许国强,帮忙劝说,“许主任,展丫头平时乐于助人,听话又聪明,她这是一时冲动,气头上做了傻事,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和小孩子计较,回头她爸回来,肯定会罚她面壁思过。”
展柔的执拗倔强、桀骜不驯让许国强头疼,他算是领教到这个孩子有多难缠。占着理还不怕被记过处分,脾气性格活脱脱展建国翻版!
这么多人帮忙劝说,刘大海与许国强还有些交情,许国强脑壳痛,主动退一步,“好,展柔你说,你到底想怎么处理!”
展柔伸手指着马桂芬,“我们农村人讲究一报还一报,马桂芬怎么对待我小舅的,我就怎么对待她!我带她去猪肉摊,给她挑一块馊掉的猪肉,让她自己煮着吃!”
曲晓琴尖叫,“展柔——”
“呜呜——我不要——”马桂芬哭嚎,抱着曲晓琴的腿,囔囔不去。
曲晓琴焦头烂额,脑壳突突地疼,她拿发疯的展柔一点儿办法都没有,谁让马桂芬这事做得不厚道,背着她胡来。
“不行!”许国强二话不说拒绝,“马桂芬是钻进了钱眼买变质食物忽悠你小舅,你如果也这样做,那又与她有何区别?”
“那行,让她赔钱,赔我小舅健康损失费!”展柔玩了这么大一出戏,等的就是最终协商。
最后,经过多方调停,许国强拍板做主,要求马桂芬向展柔道歉,并补偿李富贵三百块钱,展柔去治安办写检讨和保证书,暂时不记过,也不通报给学校。
三百块钱,马桂芬半年的工资,许国强处理得很公平。
展柔见好就收,乖乖跟着许国强出了单元楼。
没戏可看,人群自觉散了。
曲晓琴搀扶着落水狗一样的马桂芬回屋,展妮妮和展鹏发现曲晓琴脸色不好,不敢上前打扰,乖乖地溜回房间。
曲莺莺慢吞吞地关上入户大门,望着客厅里打碎的菜盘,一塌糊涂的地板,忽然涌上一股无力感。
好端端的家被展柔搅和得乌烟瘴气。
好烦。
“莺莺,快去给三姨婆倒杯水。”
朝南那间卧室里传来曲晓琴的呼喊,曲莺莺忙不迭收起乱七八糟的想法,应道:“哎,来了。”
同一时间,隔壁向家。
向家儿媳妇王蕙兰叮嘱大儿子向辉,没事不要和对门的展柔多接触,一个女孩子有暴力倾向,太可怕了。
“如果年底你爸能升职,明年我们就搬出大院,你外婆在老街那有一套门面房,我们搬过去还能做点小生意。”
向辉就事论事,帮展柔说话,“妈,那是马桂芬做得太过分,展柔帮她舅舅出气,情有可原啊。”
“出气也不能这样做!关起门来自家解决不就行了?非要弄得人尽皆知,丢脸死了。”
王蕙兰一想到展柔狠厉的模样,现在还后怕呢,她拍着心口顺气,“我告诉你,向辉,你可不能学展柔!否则我扒了你的皮!”
治安处的许主任向来铁面无私,这次能网开一面不记过,一是有人求情,二是马桂芬确实犯了众怒。
不是每个人都有展柔这样的好运气。
反正王蕙兰看展柔不顺眼,无论是谁的错,展柔都脱不了干系。
向辉不想和王蕙兰辨,他妈看谁都不顺眼,除了曲莺莺。
向老太太在屋子里哄向阳睡觉,没掺和外面客厅的争辩,自己儿媳妇眼界不宽,人又小气,儿子不说她,她当婆婆的也懒得说。
婆媳矛盾自古以来是难题,向老太太不想自己晚年生活太过烦心,随儿媳去吧,儿孙自有儿孙福。
在治安办逗留了大半天,直到过了饭点,展柔才被允许回家。
天已擦黑,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还传来了饭菜香。
展柔错过了午饭和晚饭,却一点儿都不感觉道饿,相反神清气爽,借此一局扳倒多事的马桂芬,她别提多开心了。
身上味道不好闻,展柔懒得回去拿换洗衣服,转头冲向不远处的公共浴室,准备好好洗一洗晦气。
浴室老板娘见到她,朝她竖起大拇指,夸她好样的,替他们所有人出了口恶气,毕竟之前他们做生意的没少被马桂芬赚过便宜。
“嘿,小姑娘,阿姨佩服你,马桂芬在大院里出了名的泼皮无赖爱占便宜,竟然被你狠狠收拾了一顿,牛掰。”
展柔谦虚一笑,“哪里,哪里,她不犯我,我肯定尊敬她。”
老板娘言出必行,清场给展柔洗澡,见她没带衣服,还送了她一套没拆的红黄相间的吊带睡裙,样式还蛮时髦好看。
展柔笑着接下来,“郝阿姨,我不能占你的便宜,先记账,下次我来洗澡还给你。”
郝春丽推说不值几个钱,是她自己买布料,参照杂志上的服装图案手工缝制的。
“那这样,郝姨有空多帮我做几件吊带睡裙,我明早送钱给您,先预定个三件。”
“可以啊,难得你不嫌弃阿姨的手艺,你喜欢什么花样的?”
“漂亮的就行。”
俩人就此说定,展柔拿着睡裙去冲澡。
洗完澡出来,展柔瞧见王小军守在门外,她慢悠悠跨过门槛,“小军哥,你等我?”
王小军终于把人等了出来,轻声一笑,“嗯,刘叔叫你去食堂吃饭。”
展柔把原先穿的衬衫穿在睡裙外面,跟在王小军身后,“刘叔怎么知道我在这?”
王小军不敢瞧刚洗过澡的展柔,忙转过身去,展丫头换上裙子,漂亮得像仙女,“崔班长告诉我们的,说你离开治安办没回家,来了浴室。”
展柔呵呵一笑,大院里还是好人多啊。
到了食堂,刘大海故意板着脸,逮着展柔一顿训,说她能耐了,竟然敢拿水果刀威胁人。
“你今天可威风了,在我们大院一战成名!以后谁见到你都得绕着走,鬼见了都发愁,今天要是你爸在家,你以为你能轻松过了许国强那关?”
展柔没反驳,低着头乖乖听训。
她知道要是展建国在家,自己少不了到楼下罚站,或许还有可能去操场站军姿。
当然,如果展建国在家,她也不会兵行险招,走这一步棋。
刘大海和向奶奶都是真心实意地待她好,她总不能说是故意来的这一出,她既然不怕被记过,将来肯定是有办法将功补过的。
“丫头,马桂芬这人其实不聪明,坏在表面,所以让你轻易抓到把柄,所以墙倒众人推。你以后做事小心谨慎些,人心不可测,这世上没有所谓的好人与坏人。”
“刘叔就是好人!”
“别打岔!”
展柔吐了吐舌头,闭嘴继续听训。
刘大海训了一刻钟就放过了展柔,然后从蒸锅里给她端出来一大碗蛋炒饭,一碗红烧黑鱼块,两只母螃蟹。
展柔瞬间喜笑颜开,“刘叔,哪里来的螃蟹?今天食堂吃螃蟹啦?!”
“哼,想得美。”刘大海知道展柔中饭晚饭都没吃,汤没有了,给她倒了一杯凉白开,“螃蟹是曹二爷送的,现在还没到吃螃蟹的季节,起码得等到重阳,曹二说是阳澄湖新抓上来的头一批,你尝尝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