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顿简单却又美味的早饭。
过往以旅游的身分来到日本时我总是格外期待早上的那一餐──我认为早上就能吃到白饭是一件很幸福的事。留学之后这样的事情倒是彻底成为绝响,儘管几间连锁速食店也有提供晨间定食,但我实在没办法特别早起半小时只为了吃份早餐,多半是经过便利商店时顺手买个饭糰或是麵包,或者乾脆前一天晚上就将食物预先准备好。
我有点意外少女的手艺,虽然只是一份玉子烧、一份拌好调味好的纳豆,但是滋味确实不错。特别是玉子烧,京都人似乎对这东西有额外的偏执,如果身为旅客的你愿意尝试的话,完全可以从早上的玉子烧饭糰开始,中午玉子烧定食接力,下午继续玉子烧叁明治,晚上则是换个方式去吃蛋包饭……。
玉子烧叁明治几乎是京都喫茶店的定番菜单。在诸多店家里头,最让我印象深刻的不是百年老店的玉子烧,而是位在京都女子大学附近一间喫茶店的玉子烧叁明治──
凉花所做的玉子烧虽然还没好到那程度,但口感和味道确实极为接近。
换回那件白色洋装之后的她让我稍微安心了点,除了饭前饭后,我们两个没有一句交谈,沉默着吃完了早饭。
很自然地一起收拾,一起洗碗,一起回到了桌子前坐下。
「我需要和你的监护人联络。」我拿出自己的手机递给她,「用我的手机打过去。」
从她的脸上完全读不到任何錶情,像是我的举动只是预料之中一样。我的手机并没有上锁,接过之后便直接滑开萤幕按下几个号码拨打出去,用双手捧着递还给我。
电话很快被接通,我顺手开了扩音。
「您好,这里是一条家。请问您是哪位呢?」对面是个有着一丝不苟味道的声音。
「您好,打扰了,敝姓李……」
「请您稍等。」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经过一小段等待时间之后似乎转交给了另一个人。然而,这一次我甚至连任何一句话都没开口,电话便直接被掛断……。
──凉花就麻烦您了。
伴随着电话被掛断的声响,我愣着看向一条凉花,她依旧是没有任何意外的神情,只是嘴角有着极小幅度的上扬。我完全摸不清头绪,确实至今为止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没有道理可言,但是怎么会有这样的亲子关係?或许有可能是个骗局,通话的对象是早就与她串通好的「父亲」,但我却直觉认为这并不是一个谎言──
她父亲的声音听起来太骄傲了,少女也太骄傲了,他们不屑如此。
「请让我住在这里。不,准确地说,请让我成为您的房客,与您同居。」
……这傢伙在说什么,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柔顺的她并没有消失,但是声音却充满着说服力:「我会付给您一笔房租,日常的饭菜开销也会由我自己支付。除此之外,家务我也会一手包办,同时也能替您处理性慾以及其他的所有慾望。」
……为什么会用这么认真的表情说着这样莫名的话啊?
「我不会让自己打扰到您的日常生活,除非您主动想要玩弄我。您要带着我一起去取材也可以,据我所知,自己一个人在餐厅不能一次吃到两种想吃的料理或者甜点似乎是您一直以来很困扰的事情。虽然您可以一个人轻松吃下四个蛋糕,但是如果能同时吃到六种不同的蛋糕您应该会更开心吧?」
……你是肉便器吗?这是肉便器的报恩吗?我没有用过那样的东西啊!我没有那样的习惯啊!而且你到底知道多少关于我的事情啊……说到蛋糕的时候别偷笑好吗,那是工作需要!我才不是一个人就能吃完整桌蛋糕的女子高中生!
「为什么是我?」我极度厌恶这种理性思考而且完全没错的论调节奏,试着抢下一步。
「您是个好人。」她一脸正经。
「你在开我玩笑?」
「好吧……您是个变态,却是个好人。」她接着说,「关于您帐面上能查到的资料我就不说了,浪费时间。关于您是个好人──而且是个自制力极高的好人──这部分,请让我简单地说明。」
不知道为什么,那句附加的说明让我想起了昨晚的卫生纸团。
「您在某地买麵包的时候,发现前一位客人将伞忘在门外,结完帐立刻追上去的时候对方却正好搭上了公车,于是您就这样跑了四个公车站牌的距离。」
「某天在木屋町通散步的时候,路边的围栏被大风给吹垮,甚至还吹跑了。您不加思索直接跑了整整一条路,并且很丢脸地边跑边大喊路人小心。」
「……够了。」我说。
「您不会去清扫路边的菸蒂,却会把吸菸区里别人乱丢的垃圾和菸蒂尽量收拾好;您在搭公车还有地铁的时候不会刻意站着,但有人需要位子的时候您也从来不犹豫;在道谢的时候从不敷衍、看到老人家提着重物的时候会先经过观察再决定要不要上前帮忙……。」
「另外,在挤满人的公车上,即使那是再自然不过的碰触,你也会顾及到对方的心情刻意撑开一段距离──不过您天生就容易有反应,能在阴茎勃起的状态下这样努力实在是挺了不起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认为最后这件事比其他行为还要了不起。
我敲了敲桌子说道:「够了。你只是在陈述自己身为一个跟踪狂的事实而已,我问的是核心问题并不是这个。」
──为什么是我。
「只要不被发现,或者发现之后不被讨厌就不算跟踪。」她自然地回话,「就像前天晚上,您没有询问过就使用我的嘴巴洩慾,甚至有几次还掐着我的脖子,刻意顶着我的喉咙射精……但是我心甘情愿,所以那当然也不算强姦。」
「我没有否认我的罪行,所以你也不需要为自己开脱,回答我的问题。」
她的脖子上确实有着一些小伤口,我本来以为是她自缚时间太久弄伤了,原来是那天的我做的吗?
「……我在很久之前就见过您了。」她眉头有些罕见地轻皱了一下。
「……你说啥?」别闹了,有点自觉好吗少女?像你这种美少女如果见过的话哪可能不多看几眼啊。
「……今年叁月二十日,在艾莉緹喫茶店。」像是在仔细回忆,又像是在思考该如何组织话语,她回答得并不快。
在听到那几个关键字的瞬间,我觉得自己心跳加快了。那时候处于春休的我从台湾回到日本后直接前往青森一趟,确定了某件事情……应该说,我很平静地接受了某个「事实」。然而无论心情怎么样,将生活进行下去还是有其必要性,所以搭着新干线回到京都的当天,我便花了点时间散着步,走到离京都车站不算太远,一直都想去取材的喫茶店。
她意识到什么了吗?
「我坐在窗边,刚好能看见外面的您。那时刚好是京都女子高校的放学时间,天气也逐渐回暖,坦白说就连我偶尔也会痴迷于那样青春的景色当中──然而您在用餐过后,便只是一直将菸点上,看着天空……。」
她微笑往下说:「那时候的您,总觉得和我家的狗狗一样,很可爱,让人很想要抱住您,让您对着我撒娇。」
我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你想要所以就可以有?」
「我被允许活得比较任性一些。」
不能慌张。
计划的执行并不是多么麻烦的事,时间到了就能顺水乘舟直接完成。只要有时间缓衝,最后她还是会选择离开的──最后总是会这样的。
强制自己冷静下来,我稍微低下头思考。撇除那些荒诞的、完全不合逻辑的理由及原因,单纯思考「和一个疑似病娇却似乎不太麻烦的女生同居」这件事本身,而结论也相当快就得了出来──我觉得我优势很大啊。
这是一个具备料理家事工作,陪玩陪聊陪睡还会付你钱的飞机杯。
我用这个极度功利到令人生厌的结论催眠了自己。
当然还有个更重要的理由:跟放在身边的病娇比起来,整天尾随在后的病娇实在是太让人不安了。至于那些被装起来打包带走之类的可能,坦白说我并不是多么在意。
吐了口长气,我重新和一条凉花对上眼。
儘管心里问号依旧满满。
「并不是什么鹤的报恩,也不会因为这里是京都所以改版成狐狸的报恩。您不需要在脑袋里分出一些精神去思考我兽娘化的模样,如果您想要的话今天晚上就能见到装着尾巴戴着兽耳的我。」
……你才整天在脑补吧,依照我家的地理环境来看,真要报恩也是女鬼大姐姐好吗?阳台那边只要视线往下眼睛就会直接被成堆的墓园塞满啊。
「我只有一个额外的请求,这是必须条件。」
「先说说看。」
「……天气好的时候,我们每天晚上都要散步。」
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脑袋轻轻晃着,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计划彻底得逞,有些难得地露出了狐狸尾巴──除了心情愉悦之外,我认为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有着这样的习惯。
我有些怀念散步这个字眼,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