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不用,祖母竟还劳动师父。”楚山浔掀帘招呼了句,颇有些无奈封氏的小心。
“晋中连月多匪,我送你到地方就回,也就半月路程。”祁大年手一扬,那几个镖师便一同翻身上马,动作极为利落齐整。
一行人到城中,调转马头,上了武定大街,便一路着朝清远门去了。出了清远们,上了朝南的官道,马车飞驰,虽有些颠簸,却稳得很,也不比一人单骑慢了多少的。
秋老虎正盛,楚山浔略为烦躁地拽过福桃儿手里的黄符,翻看了两眼,便轻嗤一声,连带着也嫌弃起眼前人来。
“瞧你这满身横肉的,看的本公子更加闷热了。去去去,出去换了纤云进来。”
慌忙接住他随手乱掷过来的黄符,她立时垂首起身道:“奴婢晓得,这就去。”
第25章 .葵水 [vip]
唉, 你怎的出来了,小心着站稳了。
外头纤云正被小厮双瑞问的烦了,见她出来, 忙好心地去扶了把。
“公子唤姐姐去伺候。”福桃儿浅笑了下, 还报纤云的好意。
出的城去, 官道两旁不再有树荫遮挡,直晒在明晃晃的太阳下, 便让福桃儿想起了些不好的记忆。
“驾!”
见祁大年跑马起来没了影,小厮双瑞扬鞭高喝, 借机轻挪了屁股,离着福桃儿远了些。
他敢缠着纤云, 是因为大家都晓得,纤云家中已脱了奴籍,这两年她爹爹在一处商号办差,日子是越发好了,已经说定了,等她爹作得了掌柜的, 就替女儿谋个殷实人家, 是绝不愿在楚府做小的。
纤云的相貌在楚府的一二等丫鬟中,是最末那一流的, 全然不能与画沉、采月、碧树、鹊影等相提并论的。只是五短身材,平头正脸,眉眼里还透着股子厚道实诚,邻家姐姐似的, 最是平常殷实人家属意的正妻人选。
“真是, 这祁师父也不顾顾后头。”双瑞眼睛都不朝她那儿看的, 随口抱怨了句, 就算是掩饰气氛了。
福桃儿哪里看不出他的心思,当即茶馆里老夫子的口气:“还得全赖你赶车的好把式呦。”
这话倒误打误撞说进了双瑞的心坎里,他年纪虽小,却的确是因这赶车的技术,被主人家看上提拔了上来的。
马儿顺当地赶上了祁大年,双瑞挽缰故作不经意地仔细打量这胖丫头。
确实是不像个通房的样子,这模样连他都觉得不好看,老太太难道是年岁大了,分不清美丑了?
他摇摇头,反正懒得搭理她,也就自顾安心赶起车来。
秋闱在即,一行人晓行夜宿,途中便要经过一些并不怎么繁茂的集镇,有时就要宿在小客栈里。
镖师们常年在外,便是茅草屋破庙也都歇得,倒是习惯。只是楚山浔从小在大宅院里头长大,见了小镇的环境,极为不适。
到的三晋大地中部,一处叫永源乡的地方,楚山浔嫌恶地环顾狭小的天字号房。
“本公子给你双倍价钱,就没个像样点的屋子吗?”
伙计弓着身子面有难色:“爷,不是我胡诌,方圆十里,再没比咱这处好的了。”
福桃儿环视一圈,暗暗咂舌,这屋子三面开间,临窗一条大河,水汽混着隐隐花香飘入。屋内桌椅屏风皆算精致的,主子竟然开口就说它‘不像样’?
“五爷,奴婢在角落支个铺盖,也能伺候的。”纤云上前打圆场,她有些猜着主子的顾忌,也就是嫌这没个套间。
其实像楚府这等人家出来的大丫鬟,外放了去普通人家作主母,人家只会觉着你见过世面金贵,才不去提那档男女之防的忌讳。
世故人情便是如此,甚贞洁名声,那都是对无权无势,又无技无财傍身的女子说的。
“罢了,今儿你去歇了,叫她伺候吧。”楚山浔摆摆手,赶了一日路,也是乏的很。
在家中主屋内外三间,互不干扰,纤云陪侍便丝毫没什么。这么个小屋子,即便是有屏风在,传出去,终归对人家姑娘名声不好。
就这么着,伙计翻了半日,也没能拼个床板来。只得在墙角搭了个铺盖,客气地叫福桃儿在上头委屈一宿。
福桃儿自然不介意席地而睡的待遇,只是头一次同个男子,即便还未长成,也足够让她觉着犹豫不便的。
当然,这种情绪,她是丝毫也不敢表露半分的。
也就是一夜罢了。
小地方,晚膳也潦草,不过是梆子面和寻常三两个荤素菜色。楚山浔蜻蜓点水地吃了两口,便不太高兴地表示要上楼歇着。
才扒拉了两口的福桃儿只得放了筷,跟着他一并回了屋。
因怕清减被老夫人猜忌,一顿饱一顿饥的,她也早就惯了。
小心地察看着少年的面色,换衣洗漱,她服侍的可以说是分毫不差。
正弯着身子在那儿铺床,下腹突然便传来一阵酸痛难受。她极是熟悉这种感觉,暗道要糟,这是癸水要来了。
“你也去歇了吧,明儿早些离开这鬼地方。”楚山浔哈欠着催促,全然没有注意到她弯着的身子蓦然顿住。
“主子,那奴婢熄灯了。”
强撑着腹中酸痛,摸黑走到墙角,躺下的那一刻,她如释重负,还好主子今儿睡的早。
很快,床榻上便传来轻柔的熟睡声。
福桃儿轻手轻脚地起身出门,去灶间正巧遇着个好心的厨娘。同她借了把草木灰,装在自备的长条形布袋子里,道了谢便赶忙回屋去了。
整个过程,她始终强忍难受,踮着脚尖,却也免不了关门掀被的声音。
可是塌上的少年却在黑暗中缓缓睁开了睡眼。楚山浔七岁习武,在外自然极是机警。
借着晦暗浅淡的月色,他不动声色地望向墙角。
就看到胖丫头拿了条不知名的鼓胀布带,不知是要做什么。
月色透亮了些,她竟然蹲下身,似乎是在……
是在脱亵裤?!
这丫头是发什么疯?大半夜的在那儿换亵裤?
少年脾气虽傲,却也不是那等爱偷窥的。他下意识地先是转开了头,想了想又觉得自己的通房为何看不得,也是实在奇怪,忍不住又将视线掉了回去。
福桃儿赤脚站在被褥上,雪白小巧的足,浑圆却笔直的小腿,在月色下好似百年古玉包浆后散发着莹润无暇。膝盖朝上倒是被上衣盖着,也没露了分毫。
世家出身的楚山浔经年也就是习武读书,除了眼前这胖丫头,他可是再无机会这样瞧一个少女了。十三岁的少年到底于男女之事上开窍了些,他被那赤足的光润晃得心神一跳,却又立刻被自己的反应恶心到,不屑地回过头,又睡了起来。
见胖丫头将长布条朝新的亵裤里放了,又在腰间扎紧。这事情他便看明白了,原来只是女儿家来葵水了。
从前画沉也被他看到过这布条,解释过后,他也朦朦胧胧地知晓了。似乎有些身娇体弱的丫鬟,每月里来请两日假,也是为的这桩事?楚山浔想着胖丫头健壮,倒是皮糙肉厚的,也就不再耽搁,沉沉睡去了。
然而角落里的福桃儿,却是愈发觉着腹痛难忍起来。
许是这月里饮食无定,油腻吃的太过,又数次惊吓鞭笞,那下腹的经血淤结堆积,丝丝缕缕的,竟是怎么也下不来多少。
北地天凉的早,对葵水不畅的福桃儿来说,这二楼靠河的天字号房显得阴寒,靠墙的地铺便更觉湿冷,寒气没有止歇地不断从地上透进她四肢百骸。
她蜷着身子压制着疼痛,若此刻能喝上碗热气腾腾的红糖姜水,许是能缓解许多。
可顾忌着吵醒主子,福桃儿怎么也不敢擅动的。
到了后半夜,下腹已经变成了绞痛,炸裂般得时不时爆发一下,痛的她都要在地上打滚了。
可是理智勉强控制着,她拼命用双手死死按压在下腹上,借着这力道,去阻挡每一次突袭的剧痛。
塌上人酣睡自如,墙角的她却是辗转反侧,煎熬了大半夜,终于是在寅初时分,趁着痛苦稍减,才稍微喘息着歇了一个时辰。
天蒙蒙亮的时候,福桃儿就惊醒过来,瞧了瞧更漏,赶紧收拾齐整准备打水伺候。
下身布条也没有吸到几分血迹,她们这等人也不讲究去换了。她抖着手仍将带子系回,又跑去厨下,另外装满了两个布条备用。
等端着热水盆回屋的时候,便差点误了楚山浔洗漱的时辰。
“不是说今儿要早些启程,你这一大早是跑哪儿去了?”少年披散着墨发,睡眼惺忪的一双桃花眼里,是明显的不满和责问。
“奴、奴婢,有……胃肠不大好,方才……”福桃儿不好意思对着异性直说葵水的事,说了也怕主子年幼听不懂,也就索性编了谎。
本还想斥责她人胖事多,听声音觉得有些不对,楚山浔便先抬了头皱眉去看她。
这一看之下,却是惊的松懈了责问的神色。
就见胖丫头眼下青黑,本就不黑的面额上惨白得吓人,连唇上都没了一丝儿血色,直如个回光返照的病痨鬼。
松松得挽了两个双髻,今儿还有些歪了。福桃儿虽然眉淡目细,鼻塌鲁钝,脸上其他地方却是生得不差。
她虽然胖,脸盘子却是小巧的瓜子脸,下巴人中都恰到好处,比普通人短上半分,显得稚气端秀。只被肥肉隐着,圆润得没了线条。
额头光洁平坦,发际平整如鸦,整张脸上除了轮廓皮肤,便是那张藕花似的檀口,生得极好。
如今她一脸病容,唇色煞白,反倒是衬出了两分柔弱哀婉的美。
楚山浔刚想再问,瞧了胖丫头这副模样,又联想昨夜所见,朦胧间顿时开悟似得明白过来。他破天荒地问了句:“这、可是要寻个大夫来?”
不想被这丫头晓得自己偷看的事情,少年清咳掩饰,故作漫不经心,随口发问的样子。
“啊?应该是无妨的……”
福桃儿被少年的突然转性吓了一跳,推拒的话还没说完,就又被正在净面的少年打断。既然不需要大夫,急着赶路,楚山浔才没空闲听她多话。
摆摆手,墨发从肩头滑落,他指了指门外:“你歇二刻去,换了纤云来伺候便是。”
福桃儿答应了声,开门晕乎乎地便去了隔壁屋子。
早上起来,疼痛倒是消失了,只是昨晚几乎没怎的睡,又是被楚山浔催的没吃夜饭,这会儿整个人简直飘飘似仙,步态都有些不稳起来。
倒是纤云一眼瞧出了症状,她三言两语地吩咐了路过的一个伙计,叫他抓紧送壶热姜茶来。那伙计见个标致少女,温声笑语地同自己说话。当下一扫晨起的疲累,笑答:‘好嘞,姑娘您等着。’
才盏茶功夫不用,那伙计就端了个粗瓷茶壶回来了,当然,纤云也早就隔壁伺候去了。他见开门的是个胖胖的病丫头,也就失望着递了茶壶自忙去了。
摸了下茶壶,还是滚烫的,福桃儿白着脸,心里却是涌过暖意,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她素来是记恩不记仇,往后若有机会,她总要还报这些人的。当然福桃儿苦笑,自己这么个身份,恐怕也是没机会还的。
这姜茶就要趁热喝,正巧那伙计连杯盏都拿了完整的一套来。倒了一小杯出来,吹凉数下,便可抿着嘴小口喝起来。
温热微烫的红糖姜水入腹,一股热气瞬间便缓解了周身的乏力。
等将两小杯都喝下去时,姜茶的温补热劲就绵绵密密地渗透入胃肠血脉,才等了片刻,下腹就是一阵暖流,淤结之处终于开了一个小口。
怕喝多了路上要如厕,福桃儿瞧了瞧茶壶,还是没有多喝。
等她到了楼下,双瑞已经套了马鞍子,祁大年等人也都立在马边,只等着楚山浔出来了。
立在高大的骏马边,福桃儿颇有些站立不稳。
眼看着少年出了客栈,她竭力维持着恭敬,垂首喊了声:“请主子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