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在殿试放榜前一日,沿途经历数次意外的李熠和方志洲终于平安抵京。同来的还有因灾情防范效果突出、人财损失最小而入京受赏的扬州知府,以及被停职查办的江南节度使。
姜父姜母和姜柏舟也在同一天抵达京城,至此,藏剑山庄旧部全数分批汇入京城。
苏和的四师兄郭磊并没有来,一来他夫人刚生产,得留下照顾;二来他只是姜父机缘巧合之下收的徒弟,对江家旧事并不知情,也不像苏和一般等同于江家养子,姜父再三考虑,还是不希望他冒险参与进来。
三月底,殿试放榜。
按往届惯例,早晨先是武举贡士演武,陛下会携文武百官及文举贡士观阅,之后分别唱文武及第榜,最后便是文武状元游街,以及晚间的琼林宴。
谢承起得比殿试那日还早,姜羡余则是一夜浅眠,察觉谢承起身的动静就醒了。
要去了?他睡眼惺忪地喃喃。
嗯,谢承俯身亲了亲他,你接着睡,等我回来。
姜羡余唔了一声,把睡在床里侧的小汤圆揽进怀里,含糊道:晚点,我们一块去看你打马游街。
谢承应了一声,更衣洗漱出了门。
武贡士演武设在宣武门外的广场,陛下端坐阶上御座,几位王爷随行在侧,百官分列两旁,今年新科文武举贡士分列于台阶下,中间空出的地方便是演武场。
往年演武不过是走个形式,展现武者精气风貌,取悦圣上,对会试既定的武贡士排名不会有什么影响。
但今年却由兵部提议,玩了个新花样由禁军及京畿卫选出的代表,同武贡士一对一切磋。
如此一来确实更具观赏性,也更能展现个人风采,但输赢也一目了然,对部分武贡士来说并非好事。
谢承往台阶之上看了一眼,李熠恰好垂眸看过来,两人远远交换了一个眼神,谢承便知道,这是好戏要开场了。
果然,第一个上场的便是徐靖。他身着京畿卫铠甲,手持长.枪,威仪俊朗,高声道:
京畿卫徐靖,请武会元段御赐教!
第七十六章 今生:状元及第果真是招人亲,欠收
谢承见过姜羡余同徐靖切磋,正如李明雅所说,徐靖此人有些武痴,精于武道,身手与姜羡余不相上下。
如今对上段御,赢得毫不费功夫。
令谢承意外的是,距离武举乡试已经过去大半年,段御的功夫竟然没有半点长进。也不知是真的懈于练武,还是因为今日这样的场合令他发挥失常。
总之,段御在徐靖手下走了不过百招就被挑落手中剑,遭长.枪抵喉。
全场漠然一静,文清帝面色铁青,不知是震怒于武会元的花拳绣腿,还是怪罪徐靖不知变通,没有适当粉饰这等尴尬场面。
段御喘着粗气,看着抵到脖子上的枪尖,绷着脸攥紧了拳,整个人被羞臊和耻辱吞没,压根不敢看坐在高阶之上的文清帝和忠王。
忠王脸色黑沉,捏紧了椅子扶手。
徐靖收枪,不卑不亢地拱手致礼:承让。
啪啪啪啪
高阶之上忽然响起一阵突兀的掌声。听得出鼓掌之人很卖力,但声音回荡在整个广场中实在过于单薄。
众人纷纷朝高阶之上望去,想看看是谁如此大胆。
鼓掌之人是站在睿王身后的小宫女,徐靖对上小宫女的视线,立刻笑了起来。
是扮成宫女的李明雅。
谢承不禁笑了笑,如今这样的场面,也只有她敢鼓掌替徐靖喝彩。
文清帝原本冷脸扫过去的视线,在看清是自己疼爱的孙女之后,顿时化作了无奈徐靖是她未婚夫,还是文清帝自己给小丫头挑的,一时半会儿都找不到理由责怪她。
李明雅也毫不回避,对文清帝俏皮地眨眨眼,手上依旧卖力地鼓掌,还用胳膊肘拱了拱睿王。
睿王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模样,跟着鼓了鼓掌。徐靖的祖父和父亲紧随其后。
有这些人带头,底下碍于文清帝的脸色不敢动作的禁军和京畿卫立刻高声欢呼,气势高涨,锐不可当。
武贡士各个面色难看,气势上便输了一大截。
任逍遥看着高阶之上笑容明媚的李明雅,狠狠握紧了手中剑。
前世她也曾这样为他喝彩,满心满眼都是他一人
任逍遥收回视线落看向徐靖身上,不甘与嫉妒涌上心头,下意识往前半步他要同徐靖一较高下!
干什么?排名第二的武贡士是东南省的解元,回身瞥向他,低声警告: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比段御强?
任逍遥一顿,咬牙握紧手中剑,不甘不愿地退了回去。
一步错,步步错,他同李明雅注定不会有结果。
之后禁军和京畿卫又派人分别挑战了武贡士前十,输赢各半,没让场面像先前那般难看。
但文清帝已经完全失了兴致,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年轻时也是武艺了得的马背枭雄,只一眼就能看出,武贡士前十中有许多人的功夫都胜过那个段御,纵使车轮战存在一定的弊端,也断不该由他坐上武会元的位置。
这届武举显然存在蹊跷。
可若是在此时、在文武百官和文武贡士面前揭露此事,这一切必将变成他登基十八载最大的败笔。
唱名吧。文清帝忍下怒火,对礼部尚书吩咐道。
且慢!
礼部尚书刚示意负责唱名的官员上前,却被徐御史打断。
臣有本要奏。徐御史站到文清帝面前,无视他铁青的脸色,不疾不徐道:忠王侧妃母族金陵段家横行江南,侵占田产二百三十一户,共计两千余亩
文清帝猛地起身,呼吸粗重、胸膛不住起伏,怒火熊熊地看向忠王。
忠王一惊,立刻跪到他身前:儿臣冤枉!请父皇明鉴!
百官哗然,文武贡士瞠目,徐御史依旧不急不缓地参奏:段家收佃租六成,囤积粮食上万担,致使江南雪灾数万灾民无粮可食,请陛下彻查!
徐御史!忠王红着眼怒斥,本王自认与你并无恩怨,缘何遭你血口喷人?!
方志洲作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这江南雪灾之后,段家还在毅王殿下劝说下捐出十万两白银,用于灾后重建,又怎会做出此等骇人听闻之事?!
他不提还好,一提众人便开始怀疑,若非盘剥百姓,又怎会这么痛快的捐出十万两白银?
徐御史从袖中掏出奏折,中间夹着一沓厚厚的纸:臣有账册为证,请陛下彻查!
方志洲连忙跪下告罪:请陛下治罪。微臣失察,任江南巡抚一载有余,竟然未能察觉段家这等罪行!臣有罪,请陛下治罪。
徐御史却还未参完,继续道:此外,出身金陵段家的武会元段御,涉嫌买通同届举子作弊,不配会元之位,请陛下彻查。
段御的脸色早已煞白,惊慌失措地看向高阶之上的忠王。可惜忠王自身难保,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武举考官面面相觑,一同跪在文清帝面前:微臣失察,请陛下息怒。
文清帝气得呼吸急促,眼前发黑,踉跄着往后倒。
陛下!总管太监立刻冲上去扶住他。
百官纷纷跪地:请陛下保重龙体!
场下的文武贡士与禁军、京畿卫也跟着跪下,段御还呆愣愣地站着,被任逍遥拉了一把才踉跄着跪下。
谢承低着脑袋忍下一个哈欠,心想今日这戏差不多该收场了。
高阶之上,文清帝粗喘着唤来礼部尚书,直接将段御的名字从武进士名单中划掉,厉声道:唱榜!
礼部尚书立刻意会,把其他武贡士的名次全都向前提了一名,迅速唱完了武举榜。
谢彦成倒是因祸得福,变成了武探花。
只不过这些新晋的武进士脸上一点喜悦之情也无,全都战战兢兢地跪地谢恩。
紧接着便是文举榜。礼部尚书先唱了二甲、三甲的名次,段书文和谢承的几个同窗都在二甲之列。
一直没能听到自己的名字,谢承心里大概有了底。
最后轮到一甲及第的进士,只听礼部尚书唱完探花和榜眼,终于道:扬州谢承,赐状元及第。
谢承不算惊讶,平静地出列行礼:叩谢陛下圣恩。
文清帝面寒如水,索性省去勉励众进士的那一套,直接起身甩袖离开。
谢家琅玉斋在京城主街上有一间铺子,姜羡余和谢桑柔带着家里三个小孩守在二楼包间,等待状元游街。
直到日近正午,识墨才风风火火跑上楼。
来了来了!出了宣武门了!
姜羡余立刻抱着小汤圆挤到窗边,眼巴巴往外瞧。
谢桑柔不禁笑着提醒:离这还有好一会儿呢。
姜羡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是没有离开窗边。
又等了一炷香,终于听见仪仗队吹吹打打的声音。
谢承的身影出现在队伍之首。他身着状元红袍,眉目俊朗,意气风发,样貌比文武探花都俊俏,身姿比武状元还挺拔。
街道两侧人声鼎沸,一个个都瞧着谢承感叹。
今年这位状元郎真俊啊!
是啊,看着还挺年轻,不知成婚了没。
姜羡余看着谢承的队伍走近,将拇指食指含进嘴里,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所有人循身望向他。
姜羡余笑容灿烂地朝谢承招招手,又低头对怀里的小汤圆说了一句什么。
小汤圆立刻朝谢承挥舞小胳膊,大声喊道:爹爹!
谢承一愣,继而弯起唇角笑开,难得不太稳重地朝姜羡余和小家伙挥了挥手。
琅玉斋掌柜连忙将挂在门边的鞭炮点上,领着伙计朗声高呼:贺喜少东家高中!
这状元郎还是琅玉斋少东家?笑起来更俊了!
甭惦记了,人家儿子都这么大了,你女儿没戏!
害!就算人家没成亲,那也得娶高门闺女,天仙一样的姑娘,哪轮得到我闺女哟!
姜羡余在楼上恍惚听见这么一句,瘪了下嘴角,抱着小汤圆消失在窗边。
谢承不禁皱眉,却不得不随着队伍往前挪。
忽然窗边丢下来一只香囊,像是长了眼睛一样飞向谢承。
谢承伸手接住,看见香囊上的两条首尾相衔的锦鲤,顿时笑开了颜。
也不知道少年如何背着他绣的,尽管针脚拙劣粗糙,谢承仍是将它挂在了腰间。
人群中有人起哄,高声问:是状元夫人绣的吗?
谢承朝那厢笑道:是他。
楼上的姜羡余听见,红着脸瞪了窗外一眼。
前世年少懵懂时,他们曾经差点因为一个小小的香囊闹别扭。
那会儿姜羡余刚十五,身量介于翩翩少年与成年男子之间,英姿飒爽,惹人注目。
忽然某一天,有个小姑娘偷偷给他塞了一个香囊。
少年得意洋洋地朝谢承炫耀那个香囊:瞧瞧,绣得还挺好看的。
谢承板着脸瞥了一眼:丑。
少年立刻鼓起脸瞪他:你少得意!你上回收的才丑!每一个都丑!
谢承皱了下眉:我又没说那些好看。
少年瞥向他腰间,确实也没见他戴过那些,心里的不快顿时少了点。他一边将香囊勾在指头上转圈,一边问他:不好看你就不戴?
谢承盯着他指头的香囊觉得格外碍眼,伸手夺过来丢进书桌旁的废纸篓,我又不喜欢人家姑娘,为何要戴?
少年急忙跑过去捡起来:你干嘛?!不喜欢也别扔我的啊!这可是我收到的第一个香囊!
你喜欢?谢承拧眉问他。
少年拍拍香囊上的灰尘:真的挺好看的啊!你看这儿,除了兰花还绣了一把小剑,说明她懂我!
不伦不类!谢承批道。
少年瞪了他一眼,将香囊塞进袖里:我就喜欢!是你没眼光!
谢承眉头拧得死紧,拇指也不自觉抠紧了食指。他知道自己再说下去,少年肯定要生气闹别扭,同他不欢而散。可他的确觉得那个香囊丑,一点也配不上少年。
沉默半晌,谢承道:你若是喜欢,不如自己学着绣,可以请阿姐教你,想学什么花样都成。
少年微讶,奇怪地看他:有病啊,我学这个干嘛?
谢承端起茶杯掩饰别扭:绣好了可以给我,就算绣得不怎样我也不嫌弃。嗯,就像你不嫌弃我以前雕的玉。
滚滚滚!少年笑着骂他,并起食指中指比划起剑招,小爷的手只会使剑,不会绣花。要学你自己学去!
后来少年功课不会写,向谢承求救,谢承趁火打劫,偏要他给自己绣个香囊。
少年气呼呼地指着他:行!你等着!明天就给你绣出来!
你会?
怎么不会?快帮我把功课写了!
我可以帮你写,但你不会赖账吧?
谁赖账谁就是乖孙子!
当天夜里,少年举着绣花针鼓捣半晌,气得把针线一甩:烦死了!
谢承抓过他的手一看,十个指头戳烂八个,从此再也不舍得让他碰针线。
这辈子也不知道少年背着他戳烂了几个指头,竟然一直藏着没让他发现。
果真是招人亲,欠收拾。
第七十七章 今生:琼林夜宴那你也是我夫人。
游街队伍经过主街之后,姜羡余和谢桑柔便带着三个小家伙回了谢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