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的命令, 旁人不敢置喙。一声“杖责二十”,就叫连翘惨白了脸,本就湿漉漉的身子, 更是摇摇欲坠。
杖责二十, 听起来轻巧, 实际却能要了人半条命。那实杖刑的太监个个手劲极大, 一杖子下去,简直能将人的腰都打断。
连翘同屋的宫女犯了事, 被长公主杖责十下,打完之后, 下半身都血肉淋漓的, 鲜血滴滴答答从脚腕子里漏下来, 小半个月都没法躺着、坐着。
“太皇太后,奴婢, 奴婢……”连翘有心喊冤, 却不知当如何为自己辩驳,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自己的主子。
永荣大长公主正冷眼正在一旁,用看乞丐似的眼神瞧着连翘, 那珠圆玉润的面庞上, 爬满了寒霜似的冷意。连翘一看到她这神情,心底便涌起一阵寒意。
长公主恐怕是要舍了她这枚弃子了!
自打在豫王府沾了两只蜈蚣后, 长公主便记恨上了宁竹衣,总觉得是她害得自己失了面子。眼下王族出游,她又遇上了宁竹衣,心底那点记仇的心思又活络起来。
今晚,连翘陪着长公主下船散心,一眼便瞧见宁竹衣站在岸边。长公主登时便起了念头, 要他去推宁竹衣下水,叫宁竹衣吃点儿苦头,最好能一病不起,就在床上一直躺着。
可如今倒好,她竟将自己给赔进去了!
连翘正哆嗦不定,一旁的永荣长公主已冷冷地站了起来,对左右吩咐道:“连翘污蔑他人,是我管教不力,应当由我管教。来人,带下去,再加二十板。”
连翘闻言,面色刷然变得纸一般苍白,身子一软,直接瘫在了地上。
几个太监拥了上来,拽着、拖着连翘的手臂,如拖一个篓子似的,将她给拖下去了。
*
连翘被带下去后,宁竹衣便赶紧回了船上,先脱了湿衣裳,又赶紧泡了个热水澡。
她落水的动静不小,李燕婉一早就知道了,赶忙派人备下了驱寒的姜汤,而豫王妃在前头皇上那边的船上,不便过来,只好差个老嬷嬷来嘘寒问暖。
“竹衣妹妹,我早说了,那长公主定然不安好心……”
房间里热气袅袅,宁竹衣站在屏风后头,将挂在屏风上的干衣裳一件一件往身上套。而屏风前,李燕婉满面忧色,烦恼道:“这下好了,与长公主的梁子越结越深,这该如何是好?”
宁竹衣套好了衣裳,带着一身水气从屏风后走出。“她要寻我麻烦,我哪里躲得过?初一还是十五的差别罢了。”说着,她顺了下湿漉漉的发丝,低声道:“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正说着,屋子外头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有人道:“宁家小姐在吗?”
宁竹衣挂着擦头发的帕子便去开了门。等门扇吱呀一开,她冷不防便对上了长公主微泛霜意的目光。
“宁竹衣,出来说话吧。”长公主瞥她一眼,便转身向外走去。
宁竹衣的心底微绷。思虑片刻后,她便攥紧了拳,跟着长公主往外头走。
长公主孤身一人前来,身边连个丫鬟嬷嬷都没有,若要出了什么纷争,这金娇玉贵的公主根本不是她的对手。更别提这里又临着太皇太后的住所,稍有差池,便会惊动太皇太后。
宁竹衣便这般跟着长公主走到了船舷边。从这儿望出去,便能瞧见岸边星星点点的灯火夜景。
长公主在船柱边站定了,面色冷冽地望着宁竹衣。她比宁竹衣略高些,望着宁竹衣的眼神也颇为居高临下。
“宁竹衣,今夜是你运气好,逃过一劫。他日,我就不知道你是否会如此幸运了。”长公主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色。“得罪我的人,从来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宁竹衣眉心轻皱。
见她神情如此,长公主唇角一勾,道:“我听闻,你想嫁给豫王世子?”
宁竹衣愣了下,竟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还没过门,便敢对我这般不客气。要是等你嫁进了豫王府,岂会将本公主放在眼里?”永荣长公主冷笑一声,说:“你死了心吧,只要有我在,你就绝不可能当成这个豫王世子妃。”
长公主的威胁之言满是冷意,但宁竹衣听了,心情却一阵尴尬。
啊这……
长公主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她可没说过要做豫王府的世子妃啊!
怎么这番传言,如今都传进长公主的耳朵里去了?
“这些事儿,长公主便不必操心了。”宁竹衣讪讪道。
“怎么,怕了?”长公主嗤笑一声,眼底有着讥诮之色,“不能嫁进豫王府,你便低头了?看来,你也不过是个爱慕权势之徒。”
宁竹衣愈发尴尬。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长公主未免想得也太多了!
就在这时,走廊侧传来了一道男声:“在说些什么?”
只见一道高挑身影,扶着走廊的墙壁慢吞吞地挪了出来,竟是晕船晕了一整日的李贺辰。
自打上了船开始,他便躺在床上不动弹了。此刻起来,似乎也是强撑着的,脸色泛着点淡淡的青色,像极了整夜不睡的模样。
不过,他的皮囊好看,纵使是这副精神不济的模样,也颇有贵介公子的风采。
一见他出来,宁竹衣就紧张道:“世子,你怎么出来了?你晕船晕得那么厉害,还是回去休息吧。”
李贺辰却皱眉道:“我晕不晕船再说,你先说说方才你都在聊什么?什么叫‘绝不嫁入豫王府’?”
宁竹衣低头,小声道:“不是我说的。谁说的,你找谁去。”
李贺辰将目光转向了永荣大长公主,皱眉道:“长公主,此话何意?”
长公主见了李贺辰,却并不显得慌乱,反倒更胸有成竹:“豫王世子,这京城中怎样的千金闺秀没有?你要是想娶妻,大有人愿意。这宁竹衣也没什么好的,不要便不要了。”
王室子弟众多,其实长公主与李贺辰也不大熟悉。但他们至少是同姓之人,关系比宁竹衣要亲近些。因此,长公主自认能说服李贺辰。
“不必了,”然而,李贺辰却这般道,“我觉得衣衣甚好,京中没别的女子比她更适合了。”
他的神色肃穆,像是在天地之前祭祀般庄重。
“你——”长公主立时露出不快之色来。
而一旁的宁竹衣则愣了一下,心咚得跳重了一拍。
李贺辰说得这是什么话?
是想故意气一气长公主,还是……
她咬了咬下唇。
李贺辰却没再多解释,而是对宁竹衣道:“衣衣,夜里风大,还是快些回去吧。”
他这句话,叫长公主气得愈发不轻。
她虽与李贺辰的关系不大好,却也知悉这个堂弟待外人都是冷冷清清的。可如今他却对这宁竹衣这般关心,简直像是巴着要娶人家似的,真是丢人!
望着二人相继入船的身影,长公主的面上浮现出淡淡的恼恨之色。
*
“我听闻你落水了,怎么回事?”走廊上,李贺辰驻足询问。
夜里风大,一阵水风穿过长廊,吹得他衣袍轻晃。他的眉目,在月色下显得很是清俊。
宁竹衣捻起自己湿漉漉的发丝,讪笑道:“也没什么,就是不小心失足滑下去了。”
与连翘的那些个纠葛,还是不要说了,免得叫李贺辰担心。他现在晕船呢,经不起多想。
但李贺辰的面上却浮出淡淡肃色来:“实话实说。”
明明他的声音也不重,却莫名有种威严,叫宁竹衣像是做贼似的,有些不敢与之对视了。
片刻后,她选择老实地交代一切:“其实是长公主想要指使丫鬟推我……”如此这般,将事情的缘由说了一遍。
等听罢了,李贺辰的目光一闪,面色沉了下去,像是被黑夜所染。
“我敬她是堂姐,对她从来退让三分。可她这样做,未免太过分了。”李贺辰道。
宁竹衣忙不迭点头:“可不是?但皇上宠爱长公主,咱们也没办法。”
李贺辰眉心轻结,说:“若是再放任下去,长公主定然还会再次出手。必须得想个法子,让她知难而退。……那被杖责的丫鬟,还活着吗?”
宁竹衣摇头:“我不知道。她被打了好几十个板子,不知情况如何了。”说着,她又露出一点愁容:“其实她也不过是长公主的替罪之羊,她身为奴婢,哪里能反抗长公主呢?”
李贺辰沉思片刻,道:“我们去找那个丫鬟。”
宁竹衣讶异之色:“找她?”
“是。”李贺辰说,“她为长公主做事,却险些送了性命。眼下,真是她对长公主的怨怼之意最为厚重之时,正可为我们所用。”
闻言,宁竹衣眼前一亮:“小胖,真有你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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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之时,豫王妃施施然又进了皇上的御船。她的身后,有个太监背着个人,慢吞吞地在后头走着。
皇上原本快安寝了,听闻豫王妃来,便又在前厅坐了会儿:“豫王妃,这么晚了,何事叨扰?”
御船之内,宝烛高烧,皇帝披着锦袍,歪靠在书桌后。
豫王妃拍了拍手,她身旁的太监就将一个丫鬟放跪至地上。那丫鬟的身子像是瘫了似的,歪歪扭扭,根本撑不稳,得靠人扶着。
“这是怎么了?”皇帝不解地问。
“皇上……”那丫鬟才开口,脸上就爬满了潸然泪水:“奴婢是受了长公主的指使,才去推宁姑娘入水的呀!眼下奴婢已和死了没什么两样了,可长公主还不放过奴婢的母亲和弟弟,还请皇上……主持公道!”
这一声声撕心裂肺,叫皇帝当场愣住了。
而一旁的豫王妃,则在心底暗暗舒了口气。
她的耳旁,隐隐响起了李贺辰的话:“母妃,要是这事儿办不成,我恐怕也娶不成衣衣了,还请母妃万万成全,将这个叫连翘的丫鬟,送到皇上面前,说上两三句话。”
第56章 栀子花瓣 十二瓣是假
御船之内, 灯烛轻燃,火花迸出淡色星火。皇帝的面容,在这灯影下略显阴沉。
“这丫头是永荣那的吧?”皇帝将手中笔搁下, 面色沉沉地说:“听闻她污蔑宁家的姑娘害人, 因此被永荣责罚了。”
皇帝的说辞, 叫豫王妃皱了皱眉。
看来, 皇帝是想护着永荣了。
也是,到底是亲妹妹, 感情又深,自然多回护着些。
豫王妃笑了起来, 说:“皇上如此圣明, 大长公主到底无辜与否, 想必皇上心底也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