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 还请皇上秉公处置此事, 莫要叫天下人寒了心。”豫王妃放严肃了面色,恭敬道:“王爷不爱掺杂这些女人间的事儿,但皇上却不能偏心, 这也是为了全天家之威严。”
皇上听了, 眉头深深锁了起来。
永荣什么性子,他能不知道?被宠坏了, 纨绔又任性,稍有不如意,便大闹一通。
眼下豫王妃的意思很明确,他要是再护着永荣,便是叫天下人知道,皇帝是个连自家宗室都不愿秉公对待之人。如此一来, 叫天下人如何信他?
可永荣又是他从小疼到大的姐妹,要罚她,实在于心不忍。
就在这时,一旁的豫王妃叹了口气,道:“皇上,依照臣妾说,若是能叫长公主知些教训,收收心,这也是好事,多少能令皇上日后省点事儿。皇上是不知道,先前长公主在炼丹台……”
说到这里,豫王妃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轻轻一惊,然后捂住了自己的嘴唇,若无其事道:“罢了,是妾身多嘴了。”
但皇上却听见了这事儿:“炼丹台?永荣去炼丹台做什么了?”
炼丹台是他近来新修好的楼阁,专供那些由李慕之找来的方士门客修炼登仙的丹药用。那里终日云雾缭绕,皇帝对此地相当看重,不准闲杂人随意入内。
不过,这炼丹台内产出的丹药虽多,但皇上服食后却都没什么效果。据方士说,这些丹药得长期食用,方能发挥用途。
好端端的,永荣跑去那做什么?
“也没什么。是臣妾多嘴了。”豫王妃却闭口不谈了。
“有话直说便可,豫王妃乃是叔王之妻,都是自家人,何必遮遮掩掩?”皇帝道。
豫王妃叹了口气,这才道:“前一次长公主去炼丹台游玩时,一个方士不小心冲撞了她,人家也没做什么事儿,不过是行礼生疏,稍慢了些,毕竟人家从前都在山上修炼呢,不懂这些宫廷礼仪,结果长公主就大发雷霆……”
“然后呢?”
“将小道长新炼好的丹药都毁了,拿来出气。”豫王妃露出惋惜之色:“据说,那丹药本可以让人健康长寿呢。”
闻言,皇上的面色微变:“这真是太不像话了!”
那些丹药都是方士苦心练就的,搞不好便有哪一颗可以助他飞仙,永荣竟然把丹药都毁了,真是浪费!
“怎么都没人将这事儿告诉朕?”皇帝恼火无比。
“那小道长怕让皇上失望,就赶忙新炼了一炉子丹药。而且长公主还拿师兄弟的性命威胁人家不准说出去,这可不是得瞒着了?”豫王妃摇头叹息,“要不是无意间撞见小道长在哭,妾身也不会知悉此事。”
皇帝的面色越来越不好看。
“这次真是胡闹得过了头了!”他喃喃道:“罢了,朕知道了。先带这个叫连翘的丫头下去好好诊治一番吧。”
*
当夜,御船上就传来了令永荣长公主禁足的消息。
因为人还在船上,暂且不便送回宫中,皇帝便命她到行宫后闭门思过,三月为限。
得知此事的宁竹衣既吃惊,也不吃惊。
不吃惊,是因为“带着连翘去见皇上”的主意本就是李贺辰出的;吃惊,是因为没想到皇上竟然真的答应惩戒长公主。
令长公主闭门思过三月,看来皇上是真的生气了。如此一来,她多多少少能长些教训。三个月内,宁竹衣也不必在担心长公主主动找她麻烦了。
宁竹衣微松一口气的同时,她也想起了李贺辰的面容。
要不是世子想出了这主意,凭她的小脑袋瓜子,兴许根本没法令长公主得到惩戒。
想起先时李贺辰在长公主面前所说的话,她忽而有些烦恼。
“我觉得衣衣甚好,京中没别的人更合适了。”
彼时,面对长公主的挑拨离间,李贺辰竟正色这般说。
也不知道这句话,是真还是假?是假的,便是拿来气长公主的言辞,故意逆着长公主的话来说;是真的,那就是——当真觉得她适合当世子妃?
不成。
自己想得也太多了。
李贺辰怎么会有这种心思呢?先前不还急着给自己张罗丈夫,说想要介绍些贵族公子哥儿给母亲,好挑一挑合适的女婿吗?
宁竹衣微叹一声,在窗边坐了下来。她的桌案上有一朵栀子花,那是白日里在花盆中捡的,宫内的名贵品种,开着重叠的瓣儿,如一团白色的雪,甚是可爱,只是脱离枝头已久,花瓣的边缘显露出了焦黄的枯色。
她拽着花瓣,一片片地数:“一片是真,两片就是假,三片是真,四片是假……”
数到第十二片,花数尽了,她面色轻愣:“十二片花瓣是假……假?”
就在此时,她瞥到地上裙角之下有一缕白色。定睛一看,原是有一片栀子花重瓣落在地下。她心底轻微欢喜,便将那花瓣捡起来,笑说:“这样就是十三瓣了。”
“竹衣妹妹,你对着这花笑什么呢?”一旁传来李燕婉的问询声。
宁竹衣忙心虚地收起桌上的花瓣,道:“没什么,不过是觉得这花儿开得好看。”顿一顿,她岔开话题,道:“世子的身子如何了?他是不是还晕着?先前我看他面色都不好。”
李燕婉无奈道:“他还晕着呢,这么大的人了,还逞强上船……”
宁竹衣听了,心下有点烦忧,不由暗暗起了责怪的心思。
明明晕船,还往船上跑什么呢?平白叫人担心。
*
长公主被罚禁足后,这一路上便再无事端,一行人顺顺利利地到了避暑行宫。
这行宫修建于前朝,于先帝登基初年翻修,既具有古典雅致,又极具意趣,偌大的宫墙,坐拥群山,仰揽碧云,内里楼台殿阁,穿插流水绿湖,别有清幽之处,正适合夏日纳凉。
豫王府一行人在码头上了岸,便坐着小马车,随同侍奉御前的队伍,一同从正门进了行宫内。待送过皇帝和太皇太后后,便各自回到居住的小院休息。
豫王府一行人居住的院落,名为沧浪台。此处殿台楼阁穿插,极有巧思,从窗下望出去,能瞧见一方碧波涛涛的大湖,景色美极。
宁竹衣踏进此处时,便被那方大湖吸引了目光,在湖岸边驻足许久。后来她想起自己还有要事,这才重新动了脚步。
因李贺辰一路晕船,人不大好,因此一进行宫,便被扶进屋子里休息去了。此时此刻,宁竹衣正急着去见他,看看他身子如何。
李贺辰的屋子毗邻一丛假山,宁竹衣不识行宫的路,饶了好几圈才寻到门。就在她跨上石阶,正欲敲门时,就听见屋子里传来一阵绵软的轻语。
“世子殿下,先喝药呀。若是不喝,这药就凉了,可不能胡闹呢。”
这声音极软,极柔,仿佛能掐出水来,又如一丛棉花似的,叫人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头。宁竹衣听了,便微微一懵,脑海里立即出现一幅古怪的场景——某女子娇滴滴依偎在李贺辰床头,二人借着喝药之名,打情骂俏,你侬我侬。
霎时间,一股无名火窜上了她的心头。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将门推开了,大声问道:“世子!你身体怎么样!!”
只见屋内熏香冉冉,层叠珠帘后,李贺辰正躺在床上,仿佛深陷在地里的一颗土豆。而他的床边,则坐着一个宫装女子。
那女子很年轻,约莫十八,十九岁,穿一身粉色宫装,生的娇艳柔丽,杏眼薄腮,笑目含情,如一支海棠似的。此时此刻,她正端着一碗药,向床上的李贺辰凑去。
听见推门声,这女子诧异地抬起头。等瞧见门前的宁竹衣,她露出了一丝俏丽的笑,说:“何人这样大胆?世子殿下在此地休息,你竟不经通传,擅自闯入。”
说话的做派,俨然一副主人模样。
宁竹衣皱眉:“这话当我问你才是吧?你又是谁,怎么在这里?”
这女子笑容愈发娇艳:“小女子乃行宫尚局,姓汤,闺名锦兰。虽是小小女官,平日里却要料理这行宫内上下一切。听闻世子病了,便亲自来此侍药。”
女官与普通宫女不同,一般由官家女儿担任。看来这汤锦兰,身份还挺高。
“照料汤药的事,我来就可以了。你自己忙去就是。”宁竹衣放缓了面色,这般说。
汤锦兰却并没有起身,而是慢条斯理道:“你与世子殿下并非姐妹,你也并非宫人,如何能在此侍奉汤药呢?传出去了,多少惹人误会。”
她的声音云淡风轻,不慌不忙。
宁竹衣张了张口,竟说不出辩驳的话来。
是啊,她并非世子的妻子、姐妹,不过是个幼时友人。世子于她的种种特殊,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就在这时,床上的李贺辰微微睁开了眼。他瞄到床前的汤锦兰,便喃喃道:“你是…”
汤锦兰见他醒来,脸上笑容更如石榴花似的娇柔:“世子殿下,我是…”
“你是母妃身边的李嬷嬷?”
话音未落,就被李贺辰的话打断了。
汤锦兰笑容一凝。
偏偏这时,李贺辰还在继续说话:“嬷嬷,不必管我,你身子弱,赶紧回去歇着,我哪好意思辛苦老人家照顾我…”
第57章 心浮气躁 大小姐可要想好了再答
李贺辰迷迷糊糊的话, 让汤锦兰的脸面颇有些挂不住。
嬷嬷都是上了年纪的仆佣,个个面带皱纹。她青春正貌,怎会被当做嬷嬷?
她呼了口气, 重新展露出娇艳笑容来, 道:“世子是晕糊涂了, 锦兰可不是什么李嬷嬷呀。若说要做嬷嬷, 还需要三四十年呢。”
李贺辰拿手背挡住额头,喃喃道:“你不是李嬷嬷?”
汤锦兰笑说:“不是。小女汤锦兰, 从前寿王生辰上,曾与世子殿下有一面之缘。也不知殿下记不记得了?”
李贺辰呼了口气, 没起身, 也没睁眼, 照旧懒懒地躺在床上,道:“汤什么?我不记得这么号人了。既然你不是李嬷嬷, 那就快下去吧。我不喜有人于我枕边吵闹。”
他这话说得淡薄, 没什么怜悯,这让汤锦兰微有些不甘。但她是个识趣的人,知道此时多留也无益, 便恭敬地一福, 与李贺辰告退:“那锦兰便先下去了。世子殿下若是有什么事儿,都可吩咐锦兰去做。”
李贺辰点了点头。汤锦兰回眸望他一眼, 那眼里似藏着一点儿春水。然后,她便朝门口行去。
等经过宁竹衣身旁时,她优雅道:“宁家小姐,世子不喜咱们留在枕边,您还不走么?”
宁竹衣愣了下,忽然有些不知如何做。
是啊……
李贺辰都说了, 他不喜欢有人在枕边吵闹。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也得离开?
可世子真的会对她说这些吗?
宁竹衣犹豫了一下,脚步往后退去。就在这时,床上的李贺辰发话了:“衣衣走什么?不是才来吗?”
一句话,就让宁竹衣重展笑颜。她朝汤锦兰挤眉弄眼地笑了一下,说:“汤女官,您自己下去吧,我和阿辰还有话要说呢。”
汤锦兰原本从容慵懒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凝住了。
但她没有打破自己的优雅,而是恭敬地行了平礼,挺直了身子,退了出去。
等门合上了,宁竹衣便一个箭步冲到床榻前,皱眉道:“你身子怎么样?还晕吗?”
李贺辰坐了起来,伸手拿过小几上的茶盏,道:“好得差不多了,早不晕了。只是母妃不放心,才硬赶我回来休息。”
闻言,宁竹衣微微放下了心。但很快,她的面色又紧绷起来,仿佛一只在厨房里偷食的猫似的:“那位汤女官是谁?说话竟这么不客气!你和她认识?认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