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贺辰瞥她一眼,道:“汤女官?就是方才被我晃眼看成李嬷嬷的那个?”
“是呀!”
“说实话,我可没什么印象。”李贺辰淡淡呷一口茶。“不过,她姓汤,那便是汤大学士家的千金小姐了。能在这行宫里做女官,身份必然不低。”
宁竹衣心底挣扎一番,小声地问:“我怎么看那汤女官,对你有那么点意思呢?”
“什么叫‘对我有点意思’?”李贺辰问。
“就是……就是……”宁竹衣的眉紧紧锁起来。但是,她“就是”了半天,也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想说汤锦兰似乎爱慕世子,可这番话,她又说不出口。
好端端的,她何必计较这些的?真说出来了,岂不像是拈酸吃醋?
可她与李贺辰,又并非夫妻,她可没资格计较这些事。
半晌后,她闷闷地低下头,撇了撇嘴,轻声道:“没什么。我就是觉得那汤女官容貌出众,似乎是个良配。”
“……啊?”李贺辰露出讶色:“你怎么忽然说这个?”
“罢了!”宁竹衣烦闷地站起来,快步向外走,“你就当我什么也不曾说吧!既然你身体好了,那我就先走了。”
说着,他就飞速出了李贺辰的房间,步入了沧浪台内的绿树荫中。
这行宫里,处处绿树翠枝,树冠遮天,满是青葱之意。她沿着几株老杨树走了一阵,便瞧见一处绿柱璃瓦的屋舍,裂冰梅花纹的雕窗敞开了,露出一张芙蓉似的温柔容颜,竟是她不知不觉走到了李燕婉的住所。
李燕婉正吩咐两个丫鬟给新住所开窗通风,瞧见宁竹衣踌躇地站在门前,她体贴地问:“竹衣妹妹可是迷路了?外头天这样热,你进来喝杯茶吧。”
宁竹衣点点头,烦闷地步入了李燕婉的屋子。
这里的房屋格局与豫王府不同,屋子狭小些,但却格外古朴端庄。李燕婉坐在矮凳上,见她满面烦色,便问:“竹衣妹妹可有什么烦心事?”
宁竹衣心说:有,当然有,还是你弟弟惹的烦心事。
可面子上,她却道:“没什么,不过是天热。”
李燕婉见了,悉心道:“你肯定是有什么心事。不必见外,拿我当亲姐姐就好。”
宁竹衣踌躇一下,颇有些憋不住了。她本就不是什么藏得住事情的性子,有了秘密,必须得找人倾诉倾诉,要不然就会憋得难受。
“燕婉姐姐,你知道这行宫里有个女官,叫做汤锦兰么?”宁竹衣晃了晃脚,烦闷地问。
“汤……”李燕婉思虑片刻,道:“我记起来了,汤大学士的长孙女,开春时来行宫里做了女官。听闻她美貌又有才情,原本是想被家里送入宫的。只是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没去成皇宫里,反倒来了行宫。”
宁竹衣听到那句“美貌又有才情”,心底就像是被针刺了一下似的。
“那她……和世子,熟吗?”宁竹衣小心地问。
闻言,李燕婉轻轻一怔:“怎么这样问呢?”
宁竹衣别扭地说:“世子在床休息,我先前去探望,就瞧见汤女官在世子的床边侍奉汤药,言谈之间,似乎很熟悉。”
李燕婉听了,心下立刻明镜似的清爽了。
她笑了起来,道:“竹衣妹妹,你便放心吧,他们不熟。我这个做姐姐的,可从来没从阿辰口里听到过汤女官的姓名。”
顿一顿,李燕婉道:“要我说呀,你若是看到汤女官要去侍奉汤药,大可以让她直接出去,阿辰定会赞许的。他可不喜欢有不认识的人在床边闲逛。”
这番安慰,让宁竹衣稍稍定下了神。
她又在李燕婉这里喝了会儿茶,这才出了她的屋子。夏日炎炎,树里头藏着的蝉叫得人心浮气躁。她听着一阵阵的蝉鸣,眼前又浮现出了汤锦兰那娇艳又优雅的笑意。
李贺辰从来对女人没有兴趣,院子里连个丫鬟都没有。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有别姓的女子,与李贺辰走得这样近。
也许是天热了,她愈觉得烦躁不堪。
屋子里添了冰,但热意还是重。她懒洋洋躺在竹榻上,烦恼地翻来翻去。山楂在一旁打着扇子,说:“小姐是不是太热了?今晚还有宴会,要是小姐不舒服,不如请王妃娘娘代为告假吧?”
宁竹衣皱眉,拿手拧了拧眉心,说:“我也不是热,就是心里烦。”
只要一想到汤锦兰,她就很不舒坦。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一道悦耳的女声自门外传来了:“宁大小姐可在?锦兰来送些东西。”
宁竹衣愣了下,心底有些意外。
这汤锦兰竟然还主动上门了。她是真的来送东西,还是别有目的?
山楂前去开了门,汤锦兰如海棠似的清丽身影便施施然进了门。她一双笑目如含春风,朱唇也仿佛点了胭脂似的惑人。“宁大小姐,这儿有新鲜的瓜果时蔬,锦兰亲自送来了。”
她身后的丫鬟,端着硕大的果盆。宁竹衣扫一眼果盆,道:“哪里需要劳动汤女官亲自送过来?下次叫个丫鬟去拿就成。”
汤锦兰柔柔一笑,说:“锦兰恰好有话要说,因此便顺道送来了。”
“有话要说?什么话?”宁竹衣狐疑道。
“虽说有些唐突冒犯,但锦兰想问问……”她眼帘一动,面上浮满深意,“宁大小姐,可是对世子有意?”
这个问题,让宁竹衣一下子懵住了。
什么?她问她是不是对李贺辰……有意?
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问题?哪有人当面问这些的!
更何况,她对李贺辰有意没意,与汤锦兰有什么关系?
“我们都是未嫁之人,岂可将这些话挂在嘴边?”宁竹衣面色一紧,搬出了李燕婉偶尔会说的话。
“这儿又没别人,宁大小姐与我直言又有何妨?”汤锦兰曼妙一笑,拿手捻着自己的发尾:“我不过是想知道,若我想嫁豫王府,胜算有几成。如果宁大小姐无意于世子妃之位,那正好。如果宁大小姐对世子有意,我便要再斟酌一番。”
这话实在是明目张胆,听得宁竹衣瞠目结舌。
汤锦兰的作风,未免也太过直白外露了,比她还要不加遮掩!
“好了,话又绕回来,”汤锦兰的目光直直地望向宁竹衣,“敢问宁大小姐对豫王世子是否有意?大小姐可要想好了再答,毕竟,这事关锦兰接下来要如何做呢。”
第58章 有意无意 八字还没一撇呢
汤锦兰的挑衅之词, 叫宁竹衣的喉咙轻轻一噎。
面前的女子眉头轻挑,优雅之中似带着隐隐的胜色,仿佛对自己想要的地位胜券在握。
“我……”宁竹衣张了张口, 却并挤不出答案来。
她对李贺辰, 是否有意?
这问题, 叫她如何答呢?
她觉得李贺辰极好, 既是儿时玩伴,也待她周到重义。若要她和他搭伙过日子, 她是愿意的。可这样的心思,算不算得上“有意”?
她想答“我不知道”, 可面前的汤锦兰却用那种灼灼的目光盯着她, 仿佛要从她的喉咙里撬出个答案来似的。
被这般锐利的目光逼视着, 宁竹衣不由低下了头,在脑海里胡思乱想起来。
她对李贺辰有意么?
从小到大, 她都没对谁生出过“爱慕之情”。她身旁的男性, 也多是亲眷和小厮。
在洵南时,闺中姐妹追捧城中一名贵公子,那公子文采了得, 整日吟风弄月。她曾被密友拉着、扯着, 一道去诗会上瞧那位公子的容貌,一看之下, 她却大失所望——这位公子弱不禁风,仿佛一颗石头就能弹倒,实在是不符合她对英雄好汉的畅想。
就这身量,她一只手就能打倒了!
怀着这个念头,宁竹衣失望地离开了诗会。
后来她仔细一想,她所喜欢过的, 竟然只有那些个话本子里的江湖大侠。这些脚踏飞花、宝马傍身的大侠,携宝剑,饮美酒,快意恩仇,潇洒至极,令她生出了数不尽的向往。
可等再长大些,她才从父亲的口中得知:江湖大侠,那都是不存在的,不过是话本子里的传闻罢了。
后来,她便到了待嫁的年纪,离开洵南,来了京城。在这里,她遇到了那位“一剑破天万仞春”大侠,这是她所见过的,最像是江湖大侠的人物。
可她对一剑破天大侠,其实也不过是敬仰。要说真的令她记挂的,还是“一剑破天”这个名号下的活人——李贺辰。
可这样的情绪,到底是不是爱慕,她实在是不懂。
片刻后,宁竹衣烦闷地说:“我不知道。”
汤锦兰慵懒一笑,道:“会答‘不知道’,而非‘无意’,说明宁大小姐的心中,还是有那么点意思的呢。”
宁竹衣皱眉说:“我真不知道。我从小就没喜欢过人,你要问我这些事儿,我自然不知道怎么答。”顿一顿,她抬头盯向汤锦兰,说:“反倒是你,你对世子,是个什么意思?”
汤锦兰妙目一转,道:“当然是爱慕世子,所以想要嫁给他为妻了。”
宁竹衣的目光一凛。
汤锦兰这话,也不怕噎着自己!
“世子说了,他压根儿不记得你。”宁竹衣直白道:“你要嫁给一个连你是谁都不记得的人,这不是在作践自己吗?”
汤锦兰慢悠悠道:“无妨。他不记得我,我照旧可以慢慢捂化他。他那样好,我多受些苦,不是应当的?”
宁竹衣的牙关一咬,心底暗暗道:她未免也太过自信了!
“他怎么好了?”宁竹衣问,“世子从来不给人好脸色,与人说话的模样也凶,我可不觉得他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汤锦兰轻笑一声,道:“宁大小姐可真是说笑了。京城上下,谁敢这样说世子呢?须知道豫王府世子身份高贵,容貌出众,又不沾女色,还勤奋上进。王公子弟这般多,大伙儿都是终日里打牌斗鸡,独独他,尚在军营中做个将军。这样好的男子,如何不惹人喜欢?”
宁竹衣愣住了,颇有些说不出话。
不得不说,汤锦兰的话是对的。她仔细回想一番,李贺辰确实是这里好,那里好,到处都好。有旁的女子会喜欢他,实在是正常不过。
只是从前李贺辰的身旁仅有她,而她又将李贺辰当做幼时的玩伴小胖,这才意识不到这些好处。
李贺辰身份高贵,乃是豫王府的世子。单单论这样的门第,就会令不少女子对他心生向往。
不仅如此,他也不是个风流之徒,和周景昂那般的纨绔子弟决然不同。更别提他性格周正,是个妥帖之人。
方才她说他“没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可实在是武断。
宁竹衣的心底略略复杂起来。
“是,他是有这些好……”宁竹衣犹豫一下,烦闷道:“但你一定要我说出我对他有意无意,这也太为难我了。”
而且,也实在是失礼,简直像是故意想要惹她生气似的。
汤锦兰妙目轻动,笑道:“那还不简单?对一个人有意无意,那真是最好看出来了。”
“此话何解?”宁竹衣皱眉。
“宁大小姐,若是世子娶我为妻,你可愿意? ”汤锦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