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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竹衣听了,心底忽然也有些酸酸的。她在母亲身旁多年,一日忽然意识到自己终究会嫁人,长居别处,她也有了强烈的眷眷难舍。
    “母亲……”宁竹衣放下茶盏,小声道:“要是母亲舍不得,那女儿就在母亲身边待一辈子吧,也不嫁人了。”
    闻言,韩氏笑了起来,拿手指戳她额头:“傻姑娘,母亲说着玩呢。你与世子这么要好,母亲哪里舍得拆散?”
    这话说的,宁竹衣的脸也红了起来。
    没一会儿,她又局促地问:“那宫里选秀的事,不会有什么差错吧?”
    “不会,母亲都打点好了。”韩氏笑道:“说来这一次选秀,你的堂姐也要去呢。等你们在宫里头遇上了,还能仔细说说话。”
    宁竹衣点头。
    这一回,不止她要入宫,宁家本家的女儿也要入宫。她记得要参加选秀的那个堂姐名唤宁安沁,是本家的嫡女,又是老太太自小养着的,很是得宠。
    “好了,入宫的烦心事就先别想了,今晚先好好休息吧。”韩氏伸手摸了摸宁竹衣的头。
    这一夜,宁竹衣在新府邸里住了下来。
    她的院子是父母精心选的,坐北朝南,位置很好。微凉初秋时,一打开窗就能瞧见灿灿日照,委实暖适。
    丫鬟们将宁竹衣从豫王府带回来的红木箱子一个个搬进来,又打开箱盖子,将行李都放置好。韩氏在旁看着,时不时一惊一乍地发出呼声。
    “哟!这簪子,水头真好。打哪儿弄来的?”
    “世子殿下送的。”
    “哟!这布料,像是雨后天晴似的,亮晶晶、闪花花。这么好看的布料,哪儿买的?”
    “世子殿下送的。”
    “哟!这胭脂,颜色真是靓丽,让为娘用一下试试…不错!你自个儿挑的?”
    “……这也是世子殿下送的。”
    听着女儿重复的回答,韩氏有些哭笑不得。她的手在箱子里翻了翻,拎出个金灿灿的大金茶壶。宁竹衣见了,忙道:“这茶壶不是世子送的了!这是豫王妃娘娘送的。”
    韩氏笑说:“这我能不知道呢?一眼就看出来了。”
    等到入了夜,府邸上了灯,宁竹衣一番洗漱,就躺到了床上。这张床铺着层叠软垫,像是一片云。但她睡上去时,却不由想起了红露居里的那张床,还有曾在床边和她说过话的人。
    不知道世子现在在做什么呢?
    他是在院子里练剑,还是又假扮成一剑破天大侠,出门行侠仗义了呢?
    宁竹衣翻来覆去的,始终睡不着觉,李贺辰的脸总是莫名其妙地闯入她的脑海。一会儿是他板着脸、摇着扇子耍帅的模样,一会儿是白衣飘飘的一剑破天大侠。
    她从不知道,原来能有人将她的脑袋占得这么满。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喝得饱饱的茶壶,身体里起伏氤氲的,都是关于李贺辰的袅袅回忆。
    辗转反侧好一阵子,宁竹衣才终于有了困意,慢慢地睡去了。
    这一晚,她又梦到了江湖。她骑一匹快马,与李贺辰并肩策马而行。两侧枫林潇潇,远处荻花被夜风吹得轻舞。二人二马,伴着一路笑声,向着遥远的月下而去。
    *
    过了一旬,便是入宫选秀的日子。
    这几日里,宁竹衣没少想起豫王府。不过因为选秀事关重大,要准备的事情也多,今天这个太监来取信物,明天那个黄门来送东西,她完全无法抽出身去,只好老实地待在自家里。
    等到了选秀这一日的大清早,宁竹衣的眼下带着淡淡青色,这是她昨晚没怎么休息好所致。
    没办法,她一闭眼,就会想起《扶摇弃妃》这个可怕的话本子,又想到堂堂宁贵妃竟被赐死,这要她怎么能安睡呢!
    “小姐的面色这么不好,得多盖点儿脂粉了…”山楂忧愁得很,手里拿着粉扑子直往宁竹衣脸上糊。
    “所幸咱们也不想入宫,面色难看些就难看些吧!”韩氏站在屏风旁,指挥丫鬟收起熏好香味的衣裳,给宁竹衣换上。
    这一身衣裳的料子很贵重,但却并不出挑,颜色和款式都有些老气和普通。紫檀色的衣摆上,绣一片淡淡的云,这便是唯一的装饰了。
    这身衣物是韩氏特地准备的,老气又不惹眼,好避了旁人的目光。反正她家闺女不想入宫,自然不需要艳压群芳。
    宁竹衣换衣服的时候,韩氏还无比可惜道:“原本为衣衣准备了一套漂亮的衣裳,眼下看着,选秀是派不上用场了,改日再拿出来见人吧…”
    等宁竹衣换好衣裳,韩氏一看,心底十分满意。
    这衣裳端庄,不会落了宁家的脸面,也不会显得宁竹衣太过土气,恰到好处。但凡别家的秀女用点心思争奇斗艳,宁竹衣就会淹没在那些个秀女里了。
    宁竹衣也明白母亲的意思,因此只薄施粉黛,并不多在脸上花费心思。等日头一高,门外便有个侍从来通传:“夫人,宫里头来接人咯!”
    宁竹衣与韩氏对望一眼,知悉这是要进宫选秀了。于是,宁竹衣连忙站起来,与母亲一道向门前走去。
    “别忧心,母亲都打点好了的。”路上,韩氏这般劝自己女儿:“就算太皇太后改了主意,也未必能留得下你……”
    宁竹衣点头。母女二人一路小步,到了府邸门口。但见大红朱门前头,停着一抬小巧的绿轿子,前后各自有两个抬轿的太监。再往前,却有一匹高头大马,马上骑着个锦衣男子。他着紫服,佩玉剑,面容如春水似的,儒雅中透着点英气,看着很是熟悉。
    宁竹衣定睛一看,大吃一惊:“慕之公子?!”
    这骑在马上的俊美公子,正是许久不见的李慕之。
    先前在行宫时,他因揭举永荣长公主谋反有功,被升了官职,如今已经是金羽卫的少卿了。再加之他在皇上跟前得宠,因此一时间门庭若市,也没什么空来豫王府了。
    宁竹衣已有好长时日没见过他,险些都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了。
    李慕之见她神色,露出了淡淡笑颜,淡茶色的眼,在日光下愈显得剔透。“宁大小姐,金羽卫负责护送秀女入宫,我恰好被分来此处。您不见怪吧?”
    宁竹衣咬咬牙,道:“不见怪,自然不见怪。”
    金羽卫的头子不就是李慕之吗?他自己将自己分配在这儿,还有脸说呢!
    韩氏不知道李慕之与宁竹衣之间的事,便客客气气道:“小郎君,衣衣这一路的安危便托在你身上了。”说着,又转身取来碎银子递给李慕之。
    李慕之挥了挥手,笑道:“护卫宁大小姐安危,乃是我的职责,夫人不必客气。”
    眼见着时辰已到,宁竹衣也没法计较李慕之护送自己的事儿,只好闷着气上了轿子。临上轿子前,她冲韩氏道:“母亲!在家等着我!兴许今儿晚上,我就能回来了!我想吃大螃蟹!”
    第72章 珠钗衣裳   这都是洵南时下最流行的款式……
    去往皇宫的路上, 宁竹衣坐在马车里,闷不出声。偶尔前头的李慕之问一句话,她才不情不愿地回答一句。
    “宁大小姐似乎对选秀不甚有兴趣?听大小姐说的, 像是迫不及待想出宫呢。”
    “勉勉强强吧。”
    “这般语气, 看来是当真不想入宫了。”
    “确实。”
    “可宁大小姐天生丽质, 若是皇上见了大小姐, 大小姐便极有可能入选。”
    “我不过蒲柳之姿,哪里入得了皇上的眼。”
    “大小姐太过自谦了。更何况, 大小姐的脾性也很有意思,只要是个男子, 见了都会心生兴趣的。”
    “哈?”
    宁竹衣坐在马车里, 听着李慕之慢悠悠的话, 不由撇了撇嘴角。
    这人说的话是真是假?八成是假的吧。
    马车颠簸着,宁竹衣托着腮, 在心底不停地期盼着赶紧到皇宫。和李慕之相处的这一路, 实在是太煎熬了。
    在宁竹衣的烦闷之中,皇宫终于到了。伴着一阵勒马的长吁声,马车缓缓停下了。宁竹衣撩起车帘子, 向外探出头去, 看到了眼熟的红色高墙。
    这皇宫她也非第一次来,先前见太皇太后时, 就已经来过了,但这次的皇宫南门边儿显得格外热闹。只见七八抬轿子次第在门边排开,几个小太监凑在一起,有的放踏脚凳,有的弯腰引路,有的吆喝招呼……热闹非凡。
    而那些轿子里呢, 则有各式各样的妙龄女子,如初开的花朵似的,飘飘悠悠地下来。这头一个穿嫩绿色罗裙的,那里头一个穿宝蓝色薄衫的,争奇斗艳,珠钗闪烁,如春日花枝一般。
    相比之下,穿一身老气沉沉衣裳的宁竹衣,就显得没那么秀丽养目了。
    “宁大小姐,慕之只能送到这儿了。”一声温和的声音传来,是李慕之笑着冲她这样说。他下了马,手里牵着缰绳,乌发在耳旁微动,人似一团初化开的雪,引得周遭的秀女频频向他张望。
    “辛苦少卿了。”宁竹衣胡乱地点点头,立刻想转身离他远点。
    “宁大小姐,”但李慕之却喊住了她。
    “还有什么事?”
    “宁大小姐上轿时,头上有一朵珠花。如今珠花不见了,看着像是丢了。”李慕之客气地说。
    宁竹衣一摸发髻,果然如此,她的发上空空如也,早没了早上时挑出来的珠花。这次入宫选秀,她本就打扮得单薄,这唯一的珠花丢了,就显得她像是素面朝天而来,颇有些藐视天威的意思。
    “山楂,快去轿子里找找。”宁竹衣忙吩咐道。
    山楂一路小跑,扎进轿子里,上下翻找着宁竹衣丢失的珠花。好半晌后,她才满头微汗地探出头来,忧愁道:“小姐,奴婢也寻不着那珠花了…”
    闻言,宁竹衣皱起了眉。
    丢了珠花,应当也不要紧。大不了便实话实说,皇上总不至于真的发火。
    就在这时,她听到一道儒雅嗓音:“此处枫叶长得正好,不如以枫叶为饰,如何?”
    她抬头,瞧见李慕之站在枫树下头。他身后的红枫赤色灼灼,确实很是醒目。要是把这枫叶戴在发间,定然别有一番趣味。
    李慕之说罢了,便伸手摘下一片红枫,递了过来,仿佛要为她别在鬓发边,姿态很是温柔。
    但宁竹衣轻轻一猫腰,躲过了他的手,道:“不劳慕之公子费心了。”
    李慕之所赠的枫叶,她可不敢要。
    就在这时,那头传来了山楂惊喜的声音:“小姐,我找到了!那珠花藏着垫子下头呢。”
    宁竹衣赶忙上前一看:果然如此。她今早戴的那朵海棠珠花,就卡在垫子缝的里头。她微微松了口气,对李慕之笑道:“少卿,我找着东西了,就先行告辞了。”
    说罢了,她就领着山楂,向南宫门的小太监走去。
    李慕之望着她的背影,想起她方才冲自己笑的那一下,脸上慢慢浮现出了阴鸷的神色。
    *
    准备参选的秀女,都在揽云殿暂歇。宁竹衣跨进揽云殿时,里头已聚了不少秀女了。她们或着粉衣,或服胭脂,莺声燕语,令人眼花缭乱。
    宁竹衣一进去,众秀女便不动声色地侧过头,打量她一眼,又扭回头去,若无其事地闲聊。在衣服料子、皇上喜好的琐碎闲聊声里,还夹杂着几声对宁竹衣的评头论足。
    “这位是谁?先前没在京城见过。”
    “我知道。她是宁家的女儿,先前一直久住洵南。”
    “相貌生得倒是好,只是这身衣裳……噗嗤。”
    “看来,洵南那地方与京城到底是不一样的。”
    这些窃窃私语声传进了宁竹衣的耳朵里,宁竹衣不以为意,甚至还有些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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