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仿佛他们之间的爱情被染上了一层虚伪的颜色,这层虚伪就叫他不愿意妥协。
他不想告诉顾淮予,不敢告诉顾淮予,更不齿于告诉顾淮予。
他唯一的欣慰就是他不需要告诉顾淮予,这件事情从明天开始就会结束了,他们的关系还会回到之前,顾淮予跟他做的决定是一样的。
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
排队挂号等着问诊,抽完血又验了一次,板上钉钉的怀孕。
快八周了都没发现,心怎么那么大,再晚点过来就得做手术了。医生是一个年龄不大的男性Alpha,表情本就微微有些吃惊,再一看两个人稚气的面庞,猜到大致年龄后更是一愣。
顾淮予呆愣两秒,弱弱地辩解一句:没什么反应。
男性Omega本来反应就弱一些,也正常,但是信息素的变化没感觉到吗?男医生一边在电脑上打印单子,一边说,没觉得最近情绪不稳定、暴躁易怒易伤感、心理上缺少安全感、时时刻刻都想泡在伴侣的信息素里吗?
顾淮予仔细想了想,茫然地摇摇头,又补一句:就是胃有点疼。
你这种情况倒是不多见。医生沉默两秒,递给他一张打印好的B超单子,说,先做个B超确定一下位置,然后再来商量方案。
顾淮予拿着单子礼貌道谢,写完就要走,冷夕正要跟着一起出门,谁知道听见医生又说了句:先别着急走,还有些问题要例行询问。
然后医生把视线转向冷兮,颇为严肃地说:Alpha暂时出去一下。
二人齐齐一愣,冷夕难以置信地抬头:你怎么知道我是Alpha?
男医生无奈地看他:请不要质疑我的专业。
冷夕:
他把目光转向顾淮予,顾淮予抬抬下巴示意他出去,冷夕犹豫两秒,看看医生又看看顾淮予,小声说了句:我就在外面。
然后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去了。
诊室里就剩下两个人,医生拍拍身边的椅子让顾淮予坐,然后在他坐稳后直白地问:根据Omega保护法例行询问两个问题,堕胎是自愿的吗?需要一起洗掉终身标记吗?
什么?顾淮予第一时间以为他听错了,还有点茫然,当然是自愿的,标记也不洗。
医生看他一会儿,然后点点头:嗯,那没事了,你可以去做检查了。
顾淮予觉得这两个问题怪奇怪的,直到看到医生的目光,才瞬间了然,犹豫片刻后他第一次对这种情况进行了解释:这个孩子是意外,和我们的感情没关系。
你觉得是没关系。男医生笑笑,而后说,去做检查吧。
顾淮予皱眉看他,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但他语气里那种充满了自我的臆断与评价,让人觉得极不舒服。
顾淮予转头就想走。
冷夕一直在门口趴着听,结果什么都没听到,正要偷偷往门缝处再挪一挪,门便刷地一下从里面拉开。
他差点没站住扑在顾淮予身上。
顾淮予伸手扶住他,好笑道:听人墙角有没有素质?
他为什么要把我支走?冷夕紧张极了,是不是有什么隐情,比如不结婚不能堕胎之类的?
你想象力怎么那么丰富?顾淮予无语了,想了想又说,人家医生怕你PUA我家暴我,然后还用信息素控制我,问我需不需要报警。
我还有这本事呢?冷夕松一口气,也笑了一声道,他想象力才丰富呢。
他吸吸鼻子,又问:那接下来干什么?去做B超吗?
四楼。顾淮予指指楼梯上的指示牌。
四楼的等待区,有不少怀孕的等着做产检,他们挨着一个带小孩的孕妇,这位夫人应该是怀着第二胎,大女儿动若脱兔叽叽喳喳。旁边还有几个足月即将生产的。
这样的一副场景深深的刺激到了冷夕,他头皮都开始发麻了。
他定定地盯着旁边那个女孩,用了全部的力气来舒展自己的眉头,要不然下一秒就会拧成疙瘩。
他想离这个女孩远点,但顾淮予还在旁边,于是他又没动,就像是一只误闯狼窝的兔子,耳朵恨不得都竖起来,战战兢兢。
你别在这呆着了!顾淮予现在体会到了之前的医生说的暴躁易怒了,出去给我接杯热水。
冷夕第一反应就是他妈的终于得救了,但下一秒又猛然顿住了,他犹豫着:我还是陪你吧,喝矿泉水行吗。
别废话,知道你对小孩过敏,赶紧出去。顾淮予皱眉瞪他一眼,我怕你一会儿忍不住把那孩子打了。
那,那我五分钟就回来!冷夕迅速道。
五分钟短也短,说长也长,还没等到冷夕回来,顾淮予先被通知去做检查了。
请您在这里稍等一下,医生一会儿就过来。小护士眨着水灵灵的眼睛安排道。
安排完她看着顾淮予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沉默着,也不说话,以为是他太紧张了,又忍不住多问一句:是第一次做B超吗?
顾淮予好像没反应过来一样,目光一直盯着走廊的宣传画,听到小护士的问题还愣了一下,才回道:也是最后一次。
小护士眼睛微睁,张着嘴不知道说些什么,内心懊恼着不应该多管闲事,怎么就不长记性。
她顿时内心充满了害怕被投诉的求生欲:对不起先生
顾淮予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医生过来了,小小的B超诊室里只有一道光,顾淮予靠在椅子上,然后就听见医生也问了一遍:第一次做B超吗?
小护士咿了一声,抬眼看过去。
于是顾淮予又回答了一遍: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医生立刻了然地点点头,没多大反应。
这种事情他见得多了,每天过来检查的人来来去去,有人因新生命的降临而喜极而泣,就有人因此而郁郁寡欢。
看来这个是后者。
他礼貌地进行注意事项的讲解与询问,然后一言不发地开始做检查。
B超检查有点奇怪,顾淮予躺在检查床上双眼放空,天花板上的灯罩是圆的,上面好像还有星星的图案,声音出奇的安静,仿佛时间都慢下来了。
从知道怀孕到做出决定再到真的实施行动,他没有一刻是平静的,就连此刻脑海里也是一阵慌乱。
心砰砰地跳,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他总觉得好像还能听到另外一道声音。
位置挺好的,应该直接药物流掉就行。不过还是要跟主治医生商量一下,毕竟周数也没那么小,还是双胞胎。
过了不过三分钟,检查就做完了,医生正要把影像单递给他,却看见顾淮予忽然看过来的眼神。
带着懵懂和呆愣,好像在震惊,又好像在震怒。
你能,顾淮予嘴唇发干,恍惚着问:你能再说一遍吗?
医生一愣,第一反应以为他没听到,便说:位置挺好的
最后一句。顾淮予低着声音打断,手指有点抖。
医生看着他,不明所以,干脆把屏幕转过来给他指了指,然后说:双胞胎,两个。你看,这两个地方是他们的心脏,在动了。
屏幕上有两个花生豆,也就花生豆那么大吧,黑乎乎一片,什么都看不出来,但他就光是听到医生这么说,心里都仿佛停跳了一拍。
之前困扰了他好几天的慌乱一瞬间便如潮水般退去,世界忽然就安静了。
世界安静下来,那两个时而交替时而重合的心跳声就大了起来,缓慢而坚定地震塌了他所有的心里防线。
顾淮予呼地一下坐起来,抄起影像单就往外跑,他眼眶发热,阵阵情绪翻滚着奔涌着往头顶上滚。
怀孕前期一切他没出现过的反应从这一刻开始成倍的返还回来,理智仿佛不再重要,一切一切的原因仿佛也不再重要。
他现在特别想见冷夕,想扑到他怀里抱着他,想让他用信息素把自己连同他们俩的孩子一起包裹起来。
当然最想的、脑海里叫嚣着的最原始的冲动再也压不下去,那叫想告诉冷夕他要把这两个孩子生下来,然后再和他一起养大。
因为他们在一起,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全社会所有关系中最特殊、也最紧密的AO标记,因为他是冷夕的Omega,冷夕是他的Alpha。
除了这个他什么都不想再去想。
走廊里的人来来往往,他一眼就看到立在宣传画面前认真看字的冷夕。
顾淮予冲过去抱住他,浑身都有点颤抖,他颤抖着声音说:走吧,回家了。
冷夕被他扑了一个踉跄,差点儿没站稳,站稳后迅速扶住人,疑惑道:怎么了?
顾淮予贴着他的耳朵说了一句话,说完后便放开他。
耳边人流走过带动起来的风呼啸而过,却像是与耳膜隔了一层。冷夕的眼睛倏然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疯了?
外界的一切声音都闷闷的不真切,唯有顾淮予的声音,一字一句,如同鼓点敲进脑海里。
他听见顾淮予说:我改主意了,我想留着。
甚至都没离开医院大门,就在超声诊室的门口,仿佛法官宣判死刑时的最后一锤,一锤定音。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可能有点沉重,我想把他们的心理写得更清楚一些,这样后面的成长与改变才更能立得住。
感谢一直在追文的小可爱们,既然是破镜重圆,那接下来我要洒狗血了(bushi
第65章 、日落
从医院出门, 一直走到广场,冷夕一言不发。
顾淮予拽住他坐在长椅上,语气平静地问:你在想什么?
冷夕沉默许久, 终于忍不住似的蹲下, 仰着头看他:为什么?
顾淮予也沉默,然后说:什么为什么?
就我们两个人,不行吗?冷夕的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圈, 声音哽咽着, 神情也近乎哀求, 我不想要任何多余的人,就我们两个人在一起, 一辈子也就我们两个人, 不行吗?
哥,我求你了, 你再想想行吗。冷夕蹲在他身前, 握着他的手不停地颤抖, 我求你了。
顾淮予看着冷夕眼底盛满了泪、没有底线一样的求着他,太阳穴忽然一阵突突地跳, 心里疼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这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宝贝,不舍得打不舍得骂,甚至哪怕是装的、也不舍得让他难受超过两个小时的人, 他又怎么能舍得让他哭呢。
心口堵着一团不知道怎么抒发的感情,上不去下不来, 顶在喉咙口噎住无数想要说的话。
我没想要求你什么。顾淮予难受地看着冷夕的眼睛,你可以不接受。
冷夕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盯着他,声音嘶哑着:那结果呢?我不接受的结果呢?
他的嗓音从来都没有这么颤抖过, 一句话说得浑身上下连头发都麻了。
顾淮予也难受极了,声音极低,藏着也要隐隐崩溃的情绪:我等到你能接受。
冷夕呆了,眼睛轻轻一眨,一直忍着的豆大的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滚,他听明白了,顾淮予要跟他分手。
我不是要跟你分手。顾淮予擦了一把他的眼泪,声音也开始哽咽,我只是想给你时间想一想
这有什么可想的!冷夕大吼着打断他,心底的焦急与崩溃尽数不受控制地吼出来,现在需要想的人是我吗?是你!你有没有想过你把他生下来之后要怎么办?咱俩才十八,谁有能力养?更何况我根本!我根本就
他说不下去了,我根本就不想要孩子这句话在此刻说起来像个笑话,最无力也最不好笑的那种。
可是我已经想好了。顾淮予轻声说,我会有办法,我只是希望你也能认真想一想,我给你时间,你想花多长时间都行
你别说了行吗!冷夕快要崩溃了,我要你,我答应还不行吗。
他声音哽咽着,真的一直在哭:你怎么能这么逼我?你明明知道我不能没有你,你别跟我说分开,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
顾淮予看着他哭到抽噎,哭到好看的一张脸彻底被痛苦与崩溃淹没,心好像都要死了。
视线逐渐模糊,鼻腔眼眶一阵酸涩,他抬手抹干净冷夕的眼泪,然后说:我知道你的人生规划里从来都没有孩子,所以我永远不会逼你承担你不想要的事情。你真的好好想想行吗?我也求你了。
夕阳跌落,缓慢地贴近地平线,西方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光景无限好。
顾淮予止住冷夕还欲还口的动作,附身亲在他额头上:就这么陪我待会儿吧。
这好像是他们一起认真看的第一个日落,就这么安静的看着太阳缓慢的消失不见,整个世界都陷入一片昏黄。
冷夕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的脑子很乱,万千思绪全部拧成一团,找不到一个确切的出口,他不知道应该怎样跟顾淮予说才能让他相信。
让他相信这世界上的所有东西比起他来说都不重要,他自己的人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无法离开他。
冷夕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这样想,他也想这样说,可嘴张开了话却走丢了。
而就这么组织语言时一停顿的工夫,顾淮予的手机忽然响了,是顾衍。
于是冷夕闭上嘴示意他先接电话。
顾淮予按下通话键,然后不等他说一声喂,话筒里的声音便如连珠炮一样地突突过来:哥,你在哪?快回家了吗?
顾衍的声音有点急,周围好像充满了嘈杂的吵闹声,像是在菜市场,可里面有夹杂着几道分外熟悉的声音。
怎么了?顾淮予一愣,心里下意识一跳,就像是提前预知危险一样的应激反应,他还从来没听过顾衍这样急切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