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像你这样的人活在这个世上 我对世界稍微有了期待
第一百六十三章
几次风雨后窗外有了秋虫唧唧。
徐蓁悄悄钻出帐子, 到门口停下。她侧耳听了一会, 确定安景云没被吵醒, 这才小心翼翼拉开门侧身闪出去。
在大家庭里,想要避过别人做点什么真不容易啊。徐蓁则感慨完,就和冯超来了个四目相对, 他坐在餐桌前, 面前摊着一本习题集,灯光下眼睛黑亮。
啊-徐蓁赶紧捂住嘴,把未成形的叫声压回去。
“你干什么, 这么晚还不睡?要做题明天早上起来!别伤了眼睛!”徐蓁轻声训道,走过去拿起习题册,是物理。她忍不住呵了一声, “学方辉晚了点,他都要上大学了。”说完又后悔,“对不起, 我……”
冯超摇头笑道,“没事, 我确实有点羡慕他。想想明年我们也要上考场, 睡不着。”
“各人有各人的运道, 你不比他差。”
冯超没说话,收拾好桌上的东西,“那我休息了, 大姐也早点休息。”
徐蓁想起自己的目的, 胡乱应了几声噢, “我有点事。”
她钻进小房间,里面灯关着,借外头的微光在昏暗里走了两步,听到安歌的声音,“大姐?”
“是我。”徐蓁犹豫片刻,“我进来了啊。”前阵子路口两排平房拆了。推倒旧屋那天,飞出无数陈年花脚蚊子,吓得方圆一公里人家不敢开窗。局里靠得近,更加防得严实,每家每户白天都点着蚊香,晚上更是扎紧帐子。不开玩笑的,蚊子越老越毒,咬上一口还了得。
进了帐子,徐蓁挤在安歌旁边,闻到她头发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明明用一样的海鸥洗发膏,偏偏她的特别香。徐蓁羡慕嫉妒地问,“水里洒了古龙水?”
这是她在安峻茂那里听到的新鲜词。有回安峻茂香喷喷的来了,得意洋洋说土包子不懂,男人用的不叫香水,更不可能是六神花露水,是古龙水。
姐妹里安峻茂最喜欢安歌,说不定给了她一瓶。
“没有。”
“真好闻。”
“洗得勤吧-”安歌自来卷发量盛,容易出汗,恨不得天天洗头。像别人一是懒,二来也不讲究,一周才洗一次。“你想说这个?”
“不是不是!”徐蓁赶紧否认,半坐起来用胳膊肘支着看向安歌,发现她的眼睛也是黑亮黑亮的好看,不觉有点泄气,“我就是想不明白,你怎么不难过呢,方辉要去读大学了。”
“那怎么了?”
“下午他跟你说什么,我看他眼睛都红了?”
“好奇?”
徐蓁使劲点头。
“不告诉你。与你无关。”
“小丫头使坏!”徐蓁愣了一下,回过神胳吱安歌,“快说,让我好交差。”
安歌也不出声,回挠徐蓁。姐妹俩,倒还是安歌经常打球力气大耐力好,徐蓁出了一头汗,先放弃了,枕在自己胳膊上说,“是爸爸让我来问的。下午他出去前看到你们讲得没完没了,蹲在阳台上看半天,差点误事。”
“真没什么。小虫子撞迷眼了。”安歌拿起蒲扇随意扇了扇,徐蓁一把夺过,猛力扇动。她舒了口气,“你跟没吃饱饭似的,没风,总是跟老太太呆一起,没火气。”想想感慨地说,“总算长大了,今年没闹着不让阿太走。小时候看见阿太对你那付小公主的样子,我就来气,她眼里只有你,好像我跟二二是捡的一样。”她学着老年人的语气,“毛毛,不要跟她们去外头野。我好心叫你玩。”
安歌拿起靠枕按在徐蓁脸上,徐蓁顿时眼鼻嘴给闷上了。不过安歌不是真生气,随即就拿开。
徐蓁翻着白眼,“有你的,要是出事怎么办?知道你不想听我说阿太坏话。”她用肩膀顶了一下安歌,“你这个小孩,我从来没明白过你,总把人气得牙痒痒。你说桩桩件件,要不是出过那回事,妈妈跟我总让着你,早就该揍了。”
“又怎么了?”
徐蓁数给她听,“钱不交给妈妈管;不让你交生活费你偏要交。平时吃东西挑,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叫你别管方辉的事,你偏要管。小姑娘家家,天天去桌球房溜冰场找男孩,像话吗?现在方辉有出息了,你倒……”
话语戛然而止,徐蓁长长叹出声,“总而言之,太让人操心。就算不难过,你装也要装出一个不舍得分开的样子。这么冷血,就不怕人难过吗?”
安歌乐得笑了,“我才多大,你想那么多,言情小说看多了?”
徐蓁抓起靠枕捂在脸上,柔软的面料让她有种莫名的安全感,“我知道。可是妈妈他们那辈,在我们这个年纪已经下乡插队,所以这年纪也不算小了,有想法也正常吧。”
讲了好一会,徐蓁才发现背对着自己的安歌已经睡着了。
她又好气又好笑,想想还是帮安歌盖好薄毯,蹑手蹑脚回房。
徐蓁走动的悉悉索索消失了。楼下偶尔有中班夜归人骑过,车胎辗过石板发出咕咚一声。
安歌睁开眼,虽然光线幽暗,但她视力好到能在月色下看书,打量房中摆设自然毫无困难。
没想到徐蓁情窦初开,喜欢上了冯超。
梦里人生那回,徐蓁同样爱看言情小说。只是叶公好龙,她在感情一事上毫不开窍。
长大后变俏变美,有不少追求者,徐蓁却听父母的安排,早早嫁给相貌平平但看上去忠厚老实的姐夫。就因为父母觉得老实孩子能照顾人,也不会计较她有个残疾的妹妹。
姐夫家境贫寒,结婚所需的婚房、装修、喜宴,一概是徐家所出,终究留下了芥蒂。最初徐蓁春风得意,新婚生活还好。几年后她屡遭挫折,相反姐夫开始事业起步,开始看不起徐家,对徐蘅也是嫌弃颇多,甚至建议把徐蘅嫁给同样有残疾的人。
徐蓁说丈夫可以换,亲人血缘却切不断,这场婚姻以离婚结束。
某种意义上,安景云成功培养了一个符合她心意的孩子。
每次选择,徐蓁毫不犹豫做的决定都是安景云所想要的。女婿变脸,要强的安景云早已不满,但为了大女儿和大外孙隐忍不言,竭力管束徐蘅。徐蓁看在眼里,没让母亲憋屈多久。
相反,安歌没有哪件事听母亲,选了远离家乡的大学;和方辉相恋;之后又一直独身。和家里不亲,连她的财务状况,家人也是从外人嘴里听来的。正如有首老歌所说,有爱才有恨。对于亲情,大安歌是放下了,没有期望,也没有失望。成年后理解各有各的不容易,但也希望收支平衡,对做得不够的父母不恨,也不爱。
感情是在日常生活中培养出来的-安歌闭上眼,脑海浮现的却是方辉的脸。
-怎么哭了?
-不知道。我听你的话好好学习考大学,现在后悔了。要是我不去,你生气吗?
方辉的眼睛是认真的。
-还记得我们在小学老师办公室做试卷那次?我当时想,这个小女孩好像哪里见过。怎么这么聪明。她家里人太过份了,我要保护她!
他俩上学时是同桌,放了学是邻居,一起做作业,一起玩耍。在人生短暂的童年与正在进行的少年时期,两个人生命交织成无法分割的记忆。还吵过架,他那时候不知道中了什么邪,觉得小伙伴在强人所难,逼着他上进。
随着开学的日子接近,方辉头一回意识到,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人了,他也不会再对人这样付出。可是,他俩就要跨入不同的人生,高考是道分界线。尽管只有一年,他相信安歌绝对能考进理想的大学,但他俩不在一处。
安歌抬起手拍了一下他的脖颈,给他看掌心里的蚊子和蚊子血。
-花脚的。
隔壁的厂据说也要拆迁,曾经热闹过也让附近居民烦恼过的舞厅也消失了。
安歌还知道,没过十年,这里的居民楼也拆光了,因为资金不足,翻建的商业区差点烂尾。为了拆迁费,又有不少人家悲欢喜乐。酱油店的老板没轮到眼下这次,闷闷不乐十年。十年后,通知下来,正在搓麻将的他听到消息喜不自胜,又摸到杠上开花,大笑一声软倒在地上,就此辞世。
对小人物来说刻骨铭心的记忆,在时间长河里只是短短一瞬。
她心里也酸酸的。
哭了的原因,方辉的眼睛失去了往日的神采飞扬,眼皮微肿,带着一点粉色,但目光仍然清朗。
-你知道我想快点长大。长大了,……
就是要有分离,要有孤独,要有守候。
-等长大后,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
安歌说。
她的心狠狠抽了下,那个许的诺并不是骗人,而是在说一个愿望。那个时候,作为年长的、更早踏进社会的,他早已懂得有许多事不能如愿,但正因如此,才需要更努力去实现。
幸运的是只要活下来,托科技发展的福,想在一起容易得多。
安歌看着方辉愣了一下然后笑眼弯弯的脸,煞风景地说,“我爸快冲下来了。”
太难了。一个有三个女儿的爹。
比在教室后窗偷偷观察学生的梁老师还难。
第一百六十四章
开学前方家还是请了一次客, 叫的都是平时来往多的,老邻居、老同事,还有学校的老师。
没办法。
这两年虽说物价上涨,但部分人的手头真是变宽松了。方爸跟方妈有技术,那些下海开厂的同事过来求助, 他们能帮一定帮, 还不肯收报酬。积得多了,欠人情的就想找个理由回报,刚好方辉考进“神童”班, 方亮又大病已愈。方家双喜临门, 送点东西庆贺也理所当然。
方辉收到的礼物有衣服、鞋子、行李箱。
-长大了, 读大学了, 得像大人了。
方亮收到的一言难尽, 紫云英峰蜜, 太阳神口服液,阿华田、还有雀巢咖啡大礼盒的。都觉得吃不坏、放着也不会坏, 不约而同送的全是这种。还有的干脆塞个五十一百块的红包, 说给他补身体用。
方爸方妈跟人打架般推来推去,也没推掉,只好请客。既然请客, 第一要请的当然是老师,没有老师的培养就没有方辉的今天, 不但请高中老师, 初中的老师也得感谢。
一来二去, 弄成了八桌,办在工业系统自己的招待所里。招待所的头儿跟方爸方妈也熟,过来敬酒,又派了个能言善道的主管搞气氛,不知不觉席间长辈们喝多了,连未成年的方辉也不得不喝了两杯,脸红彤彤的热到脖子根。
安歌不喜欢吃大鱼大肉,捡着冷盆的一盘可可花生慢慢吃,见状用指头在脸上比划两道,是嘲笑方辉的酒量。方辉光会傻笑了,心里好像有很多话,但还是明白不到讲的时候。
方妈比方辉喝得多,靠在椅背上也是笑,拉着安景云的手说,“真没想到老三能考上。我原想不管他,把他入赘给你们,三三对三三。给他读了大学倒说不定心气高不肯,不如随他去混日子。反正我四个儿子,家里大学生多了,不在乎他考不考得上。”
安景云本来脸上带着笑,听着听着有些变了,轻轻脱出手,给方妈泡了杯热茶,“喝点茶解解酒。”
茶水烫,方妈啜了几口放下,“那时我们住在大院,看你为了二二吃苦受累,我就想,帮一时也不解决问题,二二是一辈子的负担。我们要好一场,我儿子也多,不如分你一个。”
安景云勉强笑道,“不用担心,二二挺好的,等初中毕业后找个工作,让她自力更生。”
方妈大着舌头摇头,“有二二在,将来蓁蓁和毛毛不容易找对象的,谁家愿意找个……”话没说完,方亮过来叫她,“妈,钱伯伯有事提前走,你去送一送?”
方妈还有丝清醒,挣扎着站起来,由方亮扶着往外走。
方亮搀起她,对安景云歉意地笑道,“阿姨,我妈喝醉了。要是说错话,您别往心里去。”
安景云笑了笑,却没说什么,转头看见旁边桌上徐正则跟梁老师也喝得大小眼了。
徐正则拿着瓶子要给梁老师满上,梁老师按着杯口躲来闪去,“安歌爸爸,你别难过,你们家有个安歌。”说时忘了遮挡,抬手竖起大拇指,“我看好了,没准一中要出个省状元,不是你家安歌就是何明轩。我们学校上回出省状元,是五年前,那会的,含金量不高。”又叹口气,“可惜,多半是何明轩。安歌要过往年招飞的资料,我看她认真的。”
徐正则点头,带着骄傲,“我家这小姑娘,不是我说自家的好,她想要做的肯定能做成。”
“是的,是的。”梁老师哈哈大笑,举杯跟徐正则的碰了下,“我们这代不行了,错过了,就看他们了。”
来的时候徐正则骑车带徐蘅,安景云骑另一辆。回去时徐正则醉得有点糊涂,只好让他坐在后座,冯超推车,徐蓁和安歌轮流扶。
安景云不放心几个孩子,推车跟在旁边走。而徐蘅小脑发育不良,走路一晃一晃,看着就知道她跟正常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