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明看向谢钰,刚好和他的视线撞上,少年时的谢钰身上少了些凌厉感,比往日更多些柔和的俊朗。
是不一样的谢钰
宋清明看着他想得出神,良久才回过神,急忙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
察觉宋清明的躲避,谢钰找到了乐趣,一手撑着身子凑到宋清明耳边,低声问道:你为何不敢看我?
谢钰的声音和梦境中的声音重合,宋清明愣怔住,那股熟悉的感觉越发清晰。
谢钰的手顺着他的脸颊向下滑落,最终停在她的喉结上,沿路留下的细痒却没能就此停下,一直钻进宋清明的心口。
原来你喜欢我少年时的模样说着,谢钰略微停顿,再开口时声音沉下去:虽说这副模样也是我,可我还是有些窝火。
周身─阵阴冷,意识到谢钰在生气,宋清明不解地看过去:你窝火什么?
难得谢钰眼里不见温柔,说道:你似乎更喜欢过去的我,而不是现在的我。
宋清明呆愣地眨了眨眼,最后蓦地笑出来:你连自己的醋也吃?
谢钰沉默着,视线幽幽落在他唇角的笑意上。
未等宋清明在说些什么,谢钰已经倾身吻住他的唇瓣。
微冷的触感在他的唇上辗转,带着些许恼意,直到开始变得温暖,恼意才随之变成贪恋。
良久,谢钰缓缓退离,心满意足地看着呆愣的宋清明:你是我好不容易从天上摘下来的,哪怕是少年时的我,也不能抢走你。
宋清明不清楚少年时的谢钰和现在的谢钰有什么区别,也没办法和谢钰辩论这件事,只能捂着心口红着脸看向前方。
得了便宜,谢钰玉的唇角也再藏不住笑意。
门外突然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哥。
二人齐齐看向门口,门外的声音继续说道:我是阿锦,哥,你还记得我吗?
谢钰看着那扇厚重的门,没有应声。
没得到回应,门外的谢锦也沉默良久,等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哽咽:娘三日前离世了,以后我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宋清明担忧地看向谢钰,可谢钰脸上没什么神情,依然冷漠地看着那扇门。
大概因为这些都经历过了,他已经不会再难过。
谢锦:现在我是新任的巫女,我的卜算很准,他们也都信任我,哥,你再等一段时间,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出来的
谢钰冷声打断她的话:我已经等待十年,不要再给我这种期望了。
门外的谢锦顿了一下,然后弱声说道:对不起。
谢钰攥紧拳头:你为何说对不起?囚禁我的又不是你,我本就欠了你一只眼睛,不想再欠你更多了。
哥谢锦从平日里送食物的小门中塞进来一个东西,声音低落地说道:我会再来看你的。
等外面彻底没了声音,谢钰才站起身走到那扇不到小腿一半的小门前。
地上躺着一个有些皱巴的纸鹤,他弯腰捡起,脸上还是一片波澜不惊。
宋清明奇怪地看着他手中的纸鹤:她为何送你纸鹤?
谢钰:儿时她折不好纸鹤,我教了她许久。
宋清明瞥见他眸底流出的笑意,无奈地说道:你少年时很爱口是心非吗?她来看你,你分明心里欢喜,怎么一开口就冷冰冰的?
那纸鹤眨眼间就在谢钰的掌心中消散,谢钰收拢掌心说道:比起她来看我,我更想让她离开无妄乡,而我却成为了她的牵绊。
自那日以后,谢锦经常夜里偷偷跑来,每次来都会带些东西,有时是纸笔,有时是话本,不管谢钰语气多么冷漠,谢锦总是笑着回应。
和谢钰不一样,谢锦身上是蓬勃的朝气,这让本就如花似玉的谢锦更加惹人怜爱,唯一可惜的是,谢锦的左眼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眼珠也暗淡无光。
哥,今日我给你带的话本十分有趣。
哥,家门前的梨花开了,我特意选了最好的一簇折下带给你。
哥,今日的供品都极美味,我特意偷藏了几块,你快尝尝
少女来时总带着笑,好像在这个昏暗的房间外满是阳光。
只是宋清明知道,这都是假象。
他跟随在少女身后去看外面的光景,那些曾叫嚣着献祭谢钰的人,仍然保持着当初的疯狂,将一个无辜的女子按压在地上。
族长都没有给你定下婚约,你就敢偷摸与男人私会!你这样是会给我们惹来灾祸的,必须让巫女除掉你!
女子嚎叫着自己没有错,却没人听她的辩解,所有人将目光投向一旁惊慌地谢锦,将匕首递了过去,冷声说道:杀了她!
谢锦摇头后退着:我、我不能
有人恶狠狠地瞪着谢锦:你身为巫女不履行职责,难道不知道会是怎样的下场吗? !
谢锦当然知道,地的娘亲是如何死的如今还历历在目。
看起来巫女是被人捧得高高在上,可其实她们不过是这帮疯子可以任意摆布的傀儡,生死都被捏在他人手心中。
匕首被强行塞进她手中,然后有人抓着她的手腕,强行将匕首插进那无辜女子的腹中,鲜血溅谢锦的裙摆上,她扔掉匕首惊恐地跑回家中,缩在角落里紧紧抱住自己。
利刃刺破人身体的感觉,是用清水洗不掉的。
她咬着嘴唇忍着哭声,豆大的泪珠掉落下来。
明明天亮着,她却好像活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好像只有从无妄乡中逃离,她方能解脱。
只是这些话她不想对谢钰说,她不能抛下自己唯一的亲人,也不想一直被囚禁的谢钰,因为她再多添些负担。
谢锦正哭着时,一个男子走进屋内。
阿锦。
听到声音,谢锦抬起头,哽咽地问道:周逢?你怎么来了?
看着她红红的眼睛,周逢皱起眉头,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蹲下身递到她面前:我知道你不想杀那女子。
谢锦有一瞬慌张:我
周逢:别怕,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不信鬼佛,那分明就是个祸害,他们偏偏都着魔似的崇拜。
听他这般说,谢锦连忙捂住他的嘴:嘘,会被听见的。
二人四目相对,半晌谢锦才回过神,红着脸收回手,周逢也不好意思地看向别处。
宋清明回到谢钰身边后,叹气说道:开始有猪惦记你妹妹这颗白菜了。
谢钰十分淡定地回道:我知道。
宋清明:你知道那个叫周逢的人?
谢钰:儿时他就喜欢跟在我和阿锦身后,虽说不算聪明,但却是这无妄乡里仅有的清醒之人。
听谢钰这般评价周逢,宋清明觉得他应该是不讨厌这个人的。
等谢锦再来时,带来的东西全变成了写情情爱爱的话本子。
谢钰随手拿起一个翻了翻,凉凉问道:你最近都爱看这些东西?
门外的谢锦慌乱地解释起来:最近最近这样的话本子很多人传着看,我不小心得到几本,还挺有意思的。
谢钰看向宋清明,认真说道:这点阿锦不如我,实在太不会说谎了。
想起谢钰说的谎,宋清明咬牙切齿地捏住谢钰的脸: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吗?
谢锦继续说道:哥,你还记得儿时总和我们一起玩的周逢吗?
谢钰沉声应道:嗯。
他应完,门外就没了声音。
宋清明还以为谢锦走了呢,半晌才听到门外响起支支吾吾的声音。
你、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谢钰干脆利落地说道:不好。
听此回答,谢锦慌了神:为何不好?这些年周逢经常照顾我,我觉得他人很好。
察觉到门外的小姑娘紧张起来,宋清明突然生出些老母亲的心态,看着谢钰埋怨道:你不是说只有周逢清醒吗?眼下又说他不好,明知你妹妹的心思,你故意给她添堵呢?
谢钰无奈地解释道:那时我就是这般回答的,我在这里被关了十几年,对周逢当时的品性根本不了解,也就只能这样回答。
那你也可以如实说不知道啊。宋清明朝他翻了个白眼。
谢钰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这门外的小姑娘到底是谁的妹妹。
谢锦走后,谢钰开始翻起那些话本子,宋清明也看了几眼,上面的故事看得他脸上有些烫,再看谢钰十分认真的模样,宋清明托腮说道:没想到你如此喜欢看这种话本子。
谢钰:不算喜欢,不过还是要认真看,为了以后用这些故事哄某人开心。
宋清明蹙眉:哄谁开心?
下等谢钰回答,门外又响起谢锦的声音。
他们看画本子的这小功夫,幻境里已经过去了三日。
谢锦在外面轻声问道:哥,前几日我给你的那些话本你看完了吗?
谢钰低头看着话本,敷衍的嗯了一声。
谢锦扯着裙摆,面上染上羞涩,良久才开口问道:哥,你有没有过喜欢的人?
这问题问得好,宋清明也很关心,立刻扭头看向谢钰。
谢钰失笑地回答:我七岁时就被囚禁,七岁前就只同你和周逢在一起,难不成你觉得我会喜欢周逢?
谢锦连忙说道:不、不是!
又过了半晌,谢锦背靠着门看着天上的上弦月,失神地喃喃自语起来:喜欢一个人的感觉真的很好,哪怕得不到对方的回应,光是喜欢他这件事,在心底里都是美好的。
没等到谢钰的回应,她又笑着说道:哥,将来你也会遇到一个十分喜欢的人,那时你就会明白我说的这种感觉了。
谢钰问道:你有喜欢的人了?
谢锦苦笑一声:你知道的,巫女的婚事由不得自己的。
谢钰低垂下视线,良久轻声说道:不要管我,离开这里吧。
谢锦没有回答,良久起身离开了。
宋清明奇怪地问道:婚事由不得自己是什么意思?
谢钰:这是无妄乡的规矩,巫女生来便有占卜祈福的能力,无妄乡视巫女为与鬼佛沟通的使者,供奉巫女,但同样巫女的一生都要献给无妄乡,为了将巫女之职传下去,巫女的婚事要由无妄乡的所有人一同做主,最后巫女们大多都嫁给了无妄乡中有权有势的人,这帮人大多贪财好色,凶暴成性。
所有人一同做主,唯独自己不能做主。
听完,宋清明皱眉说道:那你的父亲
谢钰:我母亲算是幸运的,虽对我父亲谈不上情爱,可我父亲待她是极好的,他们二人算是和睦,只可惜在我们三岁那年,父亲得了无法治愈的重病,最终离世了。
越是了解谢钰,宋清明便越是心疼。
没过多久,屋内又开始变得阴冷,宋清明立刻便猜到是鬼佛来了。
阴影中响起鬼佛的声音:小子,给我你的血。
谢钰没有做任何抗争,习以为常的割破手心,鲜血汨汨地流淌出。
鬼佛化作的黏液贪婪的吸食着谢钰的血,这一次比往日吸食的都要多,谢钰蹙起眉心说道:看来今日你胃口很好。
听到他的冷嘲,鬼佛冷笑一声:我要去抢回我的东西,自然是要多吃些才有力气去抢。
等得到满足后,鬼佛立刻消失不见,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鬼佛都没有再来过,谢钰也不知道这段时间鬼佛去了哪里。
直到某日夜里谢锦跑来,在门外开心地说道:哥,鬼佛受伤了,七日后他们要准备新的献祭仪式,急需很多活人供鬼佛吸食,到时所有人都会聚在献祭用的木桩前任鬼佛挑选,我们就趁那时逃走吧,逃离无妄乡,再也不回来了!
谢钰的眸色暗了下来。
良久,宋清明听到他喃喃的声音:阿锦,快逃
后面的声音低落下去,再听不清。
宋清明也猜到了,这可能是谢钰最后一次见到谢锦了。
一直到谢锦离开,谢钰都没有再说话。
门外飞快的日升月落,直到变成傍晚的光景才停下,将谢钰一人留在小屋内,宋清明走出去,想看看谢锦最后都经历了什么。
那些人准备了佳肴美酒,哪怕知道接下来要牺牲掉一个鲜活的生命,他们还是开心地笑着,高声地唱着,赞扬着庇护他们的神明。
可被他们迷晕的女子幽|幽醒来,却半点笑不出。
谢锦被绑着木桩上,随着太阳一点点落下,人们向她聚了过来。
鬼佛大人说了,巫女的血是宝贝,比起你哥哥谢钰,你更适合用来疗伤。
放开我!谢锦用力挣扎着,可绑着身体的绳子没有半分松动。
他们拿着刀慢慢靠近,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诡异的笑容。
这是他们第一次献祭巫女,为了对巫女表达敬意,自然要有不一样的仪式。
他们用刀刃割破谢锦的喉咙,看着她痛苦无声的尖叫,看着她的鲜血如瀑布般从木桩上流下,直到谢锦没了呼吸。
接下来才是他们的狂欢,有人割下巫女的头颅高高挂起,祈求一年风调雨顺,有人割下巫女背后的皮肤,可以做成精致的扇子,有人割下巫女的十指风干后串在一起,说是这世间最好的饰品
宋清明恐惧地转身逃离。
人总是怕着鬼怪,却不知自己丑陋起来,要比鬼怪可怕得多。
他跑回那间小屋时,谢钰正坐在角落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宋清明小跑过去将谢钰紧紧抱住:对不起,我真的后悔了,我不该问你的过去,不该将你带来这里
谢钰的下巴抵着他的肩头,微垂着眉眼,半晌也抬起手抱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