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荒将龙四海安置在了驿馆内, 自己却放着好好的太子府不住,夜夜晚上翻她窗户。
龙四海惦念着蜀国的情况,这几日没什么心情做那档子事, 男人倒很是乖巧,未像是在通京那样夜夜缠着她, 只是每晚搂着她入睡。龙四海笑着说他年纪越大越缠人, 八荒倒不以为意, 只说是以前没缠够,现在得统统补回来才是。
他在暗中计划着什么,龙四海知晓却也没过多地问他——他是燕国太子, 筹谋的也是燕国国事,她总觉得即使心急,自己也不该插手。
这天晚上,她刚刚梳洗完,躺在床上,熟悉的身影便又出现在了床边上,穿着一身绛紫常服,眉宇之间带着些疲惫。
“忙完了?”龙四海笑问。
“嗯……和宁爵他们商量些事情,弄得有些晚了……”说着, 他便俯下身子来抱她。
他身上还带着一身风尘,龙四海有些嫌弃:“我刚洗完澡, 你脏兮兮地就在我身上蹭!”
八荒抬头,故作可怜模样:“想了一天了, 抱抱都不成吗?”
说着, 却是将脸颊放在了她脖颈间不断轻啄,惹得龙四海脖间微痒,忍不住发笑。
她反手搂住男人的身子, 嘴上说着“烦人”,脸上却满是笑意。
八荒又在她身上磨蹭了一会儿,这才匆忙进了浴室洗漱。过了约莫两炷香,浴室的门被推开,一股水汽中,八荒披着湿哒哒的发走出来,忽然问她:“皇后想见您,殿下想去吗?”
他脸上带着问询,龙四海赶忙道:“宁皇后?”
八荒点头,又蹙了蹙眉:“若是殿下觉得麻烦,我明日便进宫回了她。”
这话说得极其自然,甚至于是毫不在意,龙四海眉头轻皱嗔他一眼:“你说什么呢,那是你母亲,既想见我,怎么可以回绝?”
八荒偏头,脸上似是不解:“为何不可?”
他觉得,一切龙四海不乐意做的事情,都不是必要的事。
龙四海见他这副模样,颇有些无奈,起身拿了帕子上前帮他擦干头发上的水,轻声道:“她什么时候想见我都行。”
“那……明日下了朝我来接你?”八荒转头看她,目光里带着商量。
龙四海点头,又将男人压在了身前的椅子上:“你坐下,站着我怎么给你擦头发。”
她动作颇为自然,八荒却有些受宠若惊,赶紧拉了她的手:“殿下,不,不用……我自己就行。”
龙四海看他一眼:“我知道不用,但是我想……行了吧?”
说着,她又将男人按回了椅子上,手拿着帕子轻柔地在他头上慢慢擦弄。八荒见她只穿了一件睡袍,皱了皱眉:“夜里寒凉,殿下赶紧去被子里吧。”
龙四海挑了挑眉:“怎么,我给你擦头发你嫌弃我?”
“不是……”八荒斩钉截铁,“怎么可能?”
“那为何急着赶我上床?”
“我,我,属下……”八荒磕磕巴巴了一阵,最后才道,“我只是觉得,您不该做这样的事。”
金枝玉叶,冠上明珠,怎么能为他做这些事?
龙四海手上没怎么使力,被发丝水迹润湿的帕子在他头上轻蹭,有些痒,却很舒服,让八荒不由有些留念,头不自觉地往她手里又靠了靠。
龙四海见男人一脸舒服又纠结的模样,忽然一下意识到问题所在,感觉又心酸又好笑。
她手没停,接着拭擦着他的头发,声音温柔:“我喜欢你,所以才想为你做这些事情,这是情人间表达喜爱的方式,与身份无关。”
她话语恳切而轻柔,听得八荒心间一颤,忽然转过头来看她,一双眸子里满是惊讶。
“喜欢?”
他表情呆呆的,龙四海笑了:“若是不喜欢,我一天到晚干嘛跟你缠在一起?明明都和离了……”
这是她第一次向他用言语表述自己的欢喜,八荒有些怔愣,反应过来后却是一阵狂喜,站起身来,将人抱在了怀里。
“你干嘛?”
龙四海冷不丁掉进他胸膛火热,被男人熊抱着,只觉诧异又好笑。
八荒不理会,只是抱着她,唇角勾笑,一遍遍的轻喃:“殿下,我的殿下……”
男人搂着她不松手,龙四海也不嫌烦,反手抱着他的腰,整个人靠在了他怀里……半响,八荒听她声音软软:“那你……喜欢我吗?”
说着,龙四海抬头,落入了八荒温柔如春水的眸子里:“喜欢,很喜欢,非常喜欢,最喜欢。”
……
不知道从何时起,八荒对他的主人生了不该有的心思……那年龙四海大胜回朝,却在众目睽睽之下点了他做驸马,八荒一直觉得,那是他人生中最欢喜畅快的一天。
可是直到很久之后他才知道,他搞砸了。
他不仅没能好好侍奉他的殿下,反而让她伤心郁闷,惹她红了眼睛,惹她心绪不宁,惹她……丢了性命。
他从回忆起那段记忆的那天起,便从未安宁过一天……他像是两个分裂的人,一个唾弃自己惹了她的伤心厌弃,觉得自己不配站在她身边;另一个却满心想要拥她入怀,想要占有她,想要将失去她后的那两千多个行尸走肉般的日夜弥补完整。
所以再见她时,他失态了。
蜀皇生辰,他本只想远远地看着她一切安好便罢,可就在目光触及她言笑晏晏的那一刻,他所有的自以为便在顷刻间崩塌。
看见公孙澜与她站在一起,他嫉妒到发狂……便心想着,他不再是那个身份卑贱的暗卫,他是燕太子,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拥有她……
可是出乎他意料的,龙四海似是早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却并不在意。
他恼怒却又无措——明明已经成为了燕无疑,他能给她的身份,荣耀,地位,远远比过那个只能成为她人生污点的八荒。
可是她既不要八荒……也不要燕无疑。
直到今晚,他才明白,原来他曾自卑纠结的一切,她根本就不在乎。
她好像……只在乎……他。
无关身份,无关名讳,她的殿下似乎只是单纯地喜欢一个名叫八荒的人,而他,却自作聪明地毁了她曾给的所有。
低头望着怀中轻笑的人,八荒不自觉地抚上了她的脸,声音温柔得似是能将她溺毙:“从始至终,只有殿下是我心上所念,命里所愿。”
他温柔得发沉的声音回荡在龙四海耳边,惹得她心头一震。
这男人,木讷的时候呆得要命;说起情话来,也能要命!
她望着八荒那双沉如墨的眼,只见他眼瞳中只有自己的倒影……
龙四海心头一热,垫脚吻了上去,八荒顺势将她搂住,抱在了自己的身上,朝着床榻的位置走去。龙四海身子有些凉,他身上却像是暖炉似的,她双手搂过他的颈脖,感受到肌力分明的后背,不由凑上前去在他肩头轻吻,光滑的肌肤上还留着澡豆的清香,比她的唇温度更高……男人微不可闻地轻颤了一下,低头看她,眼底漫上了火……
夜还很长,浅浅的烛光下,两人用了一曲高低和鸣的旖旎调子诉说着自己心中欢喜。
第二日一早龙四海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不见了八荒的踪影,起来用过早膳过了不多时,男人才下了朝回来。
“殿下可准备好了?”
男人满面笑意,昨夜龙四海那句“喜欢”还犹回荡在他耳边,让他一早就算面对董鞍刁难的时候,唇角都始终挂着些许笑意,疯魔的样子叫人看得直发颤。
“嗯,”龙四海点点头,又夹了一只小笼包问他,“你可用过早膳了?”
八荒摇摇头,俯身上前从筷子间将那包子叼来吃了,扬唇一笑:“现在吃过了。”
龙四海嗔他一眼:“一只包子怎么够?你也不怕饿晕了去!坐下,把饭吃了咱们再走。”
说着,她拉了拉凳子,八荒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又喝了两碗粥,吃了些糕点,两人才坐轿撵往宫里去。
难得的,龙四海竟有些紧张,冒汗的手心攥着八荒的袖口,在他绛色的袖子上留下了一个黑色的手掌印记。
“你母后可有与你说过,她喜欢什么样儿的姑娘?”
八荒点点头:“殿下这样的。”
这话说得十分自然,龙四海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胡说八道,狠狠地拍了他一巴掌:“我跟你说正事儿呢!”
这掌颇用了些力,八荒吃疼的抚了抚自己的手臂,赶紧道:“我也没瞎说呀,殿下这样的姑娘,谁不喜欢?”
龙四海看着面前这个无可救药的男人,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又道:“那她……可知道我俩以前的事情?”
八荒点头:“她知道。”
龙四海心里“咯噔”一下,对这次见宁皇后忽然有些没底了。
这天下,那个当娘的会喜欢一个甩了自己儿子又回头的儿媳妇?
八荒很是不解龙四海为何如此紧张,拍了拍她的手,又道:“就算她真不喜欢你,这又有什么好重要的?”
龙四海对着这个偶尔脑子会少根弦的男人叹了口气:“这天下,会有哪个儿媳妇儿想要自己婆婆讨厌?”
这话一出,她一愣,八荒也愣住了。片刻之后,他唇边扯起一个大大的笑来,长臂一申将龙四海带进怀里:“原来殿下已经开始想着和臣复婚以后的事情了……”
被他调笑,龙四海拿头不轻不重地撞了他一下,却又听他胸膛处传来颤声:“既是如此,殿下便更加不必担心了,左右要与您复婚的是臣……又不是皇后。”
龙四海不满轻哼:“你说的轻巧,不知道是谁,每次入宫拜见父皇和母后,衣裳都能换三遍。”
八荒虽说从小就是在宫里长大的,可不知为何,与她成婚后,每次回宫都分外紧张,站在落地银镜前,左瞧瞧右瞧瞧,却总是觉得哪儿哪儿都不满意。
他当时窘境,龙四海如今倒是深有体会。
两人在车里插科打诨了不多时,车辇便停在了宫门外,八荒领着龙四海一路来到未央宫,见到了传闻中的宁皇后——
五十来岁的妇人,宁皇后并不似公孙皇后保养得那般年轻,精致妆容下,面容轻微有些浮肿垮塌,然而面目却很是慈祥,见了龙四海来,温柔地招呼她。
八荒站在一旁,宁皇后三不五时地看看他,龙四海却觉得皇后有些拘谨。
八荒自打下了车,便不似私下那般温柔,脸色淡淡,一双眼却紧紧追随着龙四海的身影,对旁人视而未见。
宁皇后身边的彩翠姑姑给两人倒了茶水,恰逢此时,前殿有人来找八荒……他有些不放心地看了龙四海一眼,龙四海笑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不会丢的。”
见她满脸笑意轻松模样,八荒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起了身向宁皇后躬身一礼,而后出了未央宫。
全程,这母子俩都没有什么交流,虽说恭敬,但也疏远。
八荒离开后,龙四海清楚地看见宁皇后望着他离去背影眼中一闪而逝的伤心神色。
“本宫初来乍到,未曾来得及进宫拜见娘娘,真是失礼了。”龙四海歉意一笑。
“哪里,镇国公主此行凶险,这一路来可有受伤?”一双杏眼眼皮稍有些垮塌,里头的关心却是毫不作假。
龙四海笑着摇摇头:“谢娘娘关心,多亏八……太子殿下保护,本宫并未受伤。”
“八荒”二字险些脱口而出,龙四海看了宁皇后一眼,心中不免有些紧张。
试问哪家母亲愿意看见自己的儿子做暗卫,为人刀剑?
果不其然,宁皇后似是想起了什么,面上浮现一抹伤心神色,可是她却并未迁怒于龙四海,反倒朝她道了谢。
“您这是哪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