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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皇宫果然传来消息——太子无疑丧心弑母,已然潜逃。还不过半日工夫,悬赏他的画像便已张遍了整个京都,速度之快,让人瞠目结舌。
龙四海一大早起来的时候,驿馆外面已经围了不少士兵,为首的男人她曾在皇宫里见过,是现在燕国的御前大都统柯迅。
昨晚刚下了一场暴雨,晨光被压在浓云之后,雾气四合,龙四海走到门外,扫了眼面前黑压压的禁军,眯了眯眼:“敢问都统有何事?”
柯迅微微躬身:“镇国公主,昨夜大皇子犯下命案却从牢里逃脱,柯迅奉命前来追查,还请公主行个方便。”
龙四海侧头:“柯都统这是怀疑本宫私藏你燕国钦犯?”
这话说得颇为直白,柯迅一愣,旋即道:“公主在哈图曾与大皇子患难之交,为了还您一个清白,还请公主让小的进去搜搜。”
龙四海冷笑一声:“你们燕国的太子跑了,要来本宫的驿馆搜人,岂非欺人太甚?”
柯迅垂首,却像是块狗皮膏药:“小的也是奉命行事,还请公主恕罪。”
“奉命,奉谁的命?二皇子?还是燕皇陛下?”
她声音里带着嘲讽,柯迅抬头,只见她面如寒霜:“燕国这般待客,还真是有礼极了!”
说着,却是冷笑一声侧了侧身子:“柯都统尽量看,看清楚了,可别叫别人说本宫插手你们燕国内务,私藏钦犯!”
她脸上坦坦荡荡,话语间似乎一心想与燕太子撇清关系,柯迅不由生起一丝狐疑——这镇国公主真当毫不知情?
不出意料的,那驿馆干干净净,连燕无疑一丝影子都不曾有。
龙四海半倚在门边,面色不善:“柯都统可查清楚了。”
柯迅垂首:“小的们冒犯了。”
龙四海冷笑一声:“燕国这般待客,看来本宫也是时候走了!”
说着,便将柯迅请了出去。
一群禁卫急急退去,满地泥水随着脚步溅起,泥点子甩在了他们的皁靴上。
直到柯迅的背影消失在驿馆尽头,原本面目凌厉的龙四海才倏然松了一口气,对着空气轻声道:“人都走干净了。”
下一刻,一个玄色身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正是被全燕通缉的男人。
八荒笑了笑:“殿下放心,他们抓不到我。”
龙四海瞪他一眼:“最好抓不到,要是抓到了,那就是直接——”
她做了一个“咔嚓砍头”的姿势,眼里满是紧张情绪。
现在京都上上下下都是捉拿他的人,她纵使知道八荒功夫极好,却也还是忍不住地心慌。
八荒瞧见她一脸担忧模样,俯下身子来亲了亲她的额头,安慰道:“殿下放心,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柯迅是他的人,就算刚刚的禁卫在驿馆里发现了他,也不会声张。
龙四海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满是无奈。
他保证什么保证?
好端端的,宁皇后被杀,太子之位没了,他成了燕国头号通缉犯,她怎么能不担心?
她攥着他的袖袍,忽然提议道:“父皇前两日来信让我尽快回蜀,你若不然与我一起回去吧……”
“好呀。”
八荒一笑,答应得轻巧,惹得龙四海一愣,他却不甚在意似的俯身又吻了吻她的额头。
“你……这就答应了?”龙四海眨了眨眼,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八荒轻言:“臣现在是燕国头号通缉犯,不是只能随着殿下回蜀?”
“那……”
她话没问出口,却被八荒搂住了身子,按在怀里,感受着怀中人温热身躯,他眼中是一片温和。
即使燕皇没有用宁皇后的死算计她,他本也不打算留在燕国做这个皇帝。
他将龙四海从哈图接回来后便向蜀皇去信,直言自己想以太子妃之位求娶,却被蜀皇断然拒绝。直到那时他才倏然反应过来,他的殿下是蜀国的大将军,蜀皇必不会准她远嫁。
既然无法让她来燕国,他便打定了主意,要随她回蜀。就算龙四海不说,他也会提出这件事,只是现在由她先说出口,八荒莫名地更开心了些。
他唇边的笑意自始至终都未曾消散,看得龙四海颇为担忧。
“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为何不能?”他凑到她耳边,声音低沉,“臣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此生所愿唯有一人,只要她在身边,其他的都没所谓。”
他这态度闹得龙四海没了脾气,只能抓过他的手,再三确认:“你昨晚和我说的计划,到底可行吗?”
八荒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自然。”
龙四海刚刚松口气,他却话锋一转:“……纵然是不可行,到时候跟着殿下亡命天涯便是。”
话音刚落,便迎来龙四海重重一拳砸在肩膀上:“一天到晚没个正形!”
八荒瞧着她一脸没好气的模样,抚了抚自己的肩膀,唇边笑意却是更甚,攥住她的手,颇为认真的保证到:“殿下放心,我不会有事,燕无朗不可能登基,燕蜀也绝不会开战。”
他低头看她,眼中虽还有笑意,面色却十分庄重。
一阵清风裹着湿润的空气从门外袭来,八荒的手不住地在她背后摩挲着,掌心灼热的温度让龙四海觉得后背微微发烫。
她靠在八荒怀里,耳边传来他坚实的心跳,忽然一下放下心来。
这么多年,他从未骗过她,保证过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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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三皇子燕无忌在府里正欲睡下,床前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听见轻响,他转过身来,借着微弱烛光抬头一看,却骤然变了脸色——
“大,太,太子皇兄。”
望着床边面容清冷的高大男人,燕无忌惊得有些结巴。
八荒神色淡淡,上前两步:“三皇弟,好久不见。”
摇曳烛火打在男人脸上,光影明灭,似鬼似魅,燕无忌第一反应便是要出声喊人,然而话刚到嘴边,却被八荒的匕首架在了脖子上。
“我来找你是想与你做一笔生意,只有利没有弊,三皇弟还是莫要声张的好。”
男人声音平静,一双眸子望着他,手中的匕首却是紧贴着他脖颈温热的肌肤。
感受到尖锐刀刃吻上他的喉间,燕无忌抿了抿唇识相道:“好……我,我不叫人……皇兄有何事找我,说便是了,把刀放下可好?”
幽幽烛火下,燕无忌抿了抿唇,微黄烛光照得他容貌昳丽,更加妩媚了些,一双凤眼微微上翘,眼下一颗红痣衬得那双黑白分明的目中眼波流转。
八荒微微偏头:“我是该唤你三皇弟,还是三皇妹呢?”
闻言,燕无忌一双凤眼倏然睁大,眉宇之间满是警惕:“皇,皇兄在说什么,我,我听不懂。”
八荒挑眉:“当年你母亲明明只诞下一女,却为了与董繁月争个高下,谎报你男儿身份……欺君之罪,皇妹这些年来想必装得十分辛苦。”
他声音漫漫,一字一句却揭露了燕无忌拼命掩盖几十年的秘密。
她母亲当年分明只诞下一女,为了去争那个位置,却硬要谎报她是男孩……
烛火明灭,燕无忌渐渐沉下了眼:“皇兄……你想要什么?”
八荒看她一眼,神情淡漠:“我如今是弑母罪人,这燕国皇位想来不是落在燕无朗身上,便是落在皇妹身上……今日便来问问,皇妹可想如你母亲所愿那般,登顶九五?”
他定定看她,清冷话语里似是引诱。
“我,我一介女子,何能做得了皇帝?”
“有何不可?”八荒挑眉,“君臣之道,帝王之术,皇妹从小到大在太傅那里想来并未少学,比起燕无朗心浮气躁,皇妹或许更适合做这个皇帝。”
燕无忌皱了皱眉,脸上仍是警惕:“大皇兄说笑了,无忌不敢当。”
“不敢当?”八荒嗤笑一声,却是将匕首收回,转身便往屋外走去:“既如此,我便只好往二皇子府去一趟,将皇妹这小小的秘密告知燕无朗……”
说着,他转头就走,却被燕无忌倏然攥住了袖袍,声音紧张:“皇兄这是在威胁我?”
八荒转过身来,烛光之下,男人面容英俊却不带半分暖意:“是。掉脑袋,还是做燕皇,皇妹不妨选一个。”
他语气淡然,似是赌准了燕无忌要做这个皇帝。
燕无忌借着烛光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自己这个皇兄几遍,紧了紧喉咙:“如今二皇兄势大,即使皇兄想要无忌登基,怕也是不太可能。”
说着,她下意识地咬住了自己的唇,留下一个泛着水光的猩红印记。
“只要皇妹愿意,便没什么不可能的,”八荒声音轻巧。
说罢,他便抱臂站在一旁,冷静地看着床上的青年,或者说是少女,似是在等一个答案。
长夜漫漫,燕无忌骤然没了声响,目光不经意地落在摇曳烛火上,抿紧了双唇,凤眼里满是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八荒才听她道:“……好,我答应你。”
八荒眼中闪过一丝满意,没说话起身往门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却又被燕无忌叫住。
“等等……”
“还有何事?”
燕无忌偏了偏头,烛光倒映出她眉宇疑惑:“皇兄……既然能将我送上皇位,拨乱反正想必也不在话下,为何不自己登基?”
八荒挑了挑眉:“因为不想。”
说罢,便消失在了黑夜中,再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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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之后的半个月里,燕无朗与董家越发势大。
朝堂上很快出现许多声音,提议借着蜀国内乱,燕国大可屯兵东南,挥师通京。龙四海终日待在驿馆内,却可以敏锐地觉察出那些门口的卫兵开始有了变动。
眼看形势越发紧张,她向燕皇提出辞行,燕皇未曾反驳,欣然应允。临行前,恰逢燕无朗承太子位的加冕典礼,燕无朗似乎是为了膈应她,特地邀她进宫观礼。
龙四海手握请帖,唇角却绽出一丝冷笑,回头看向八荒,问道:“一切都准备好了?”
八荒点头:“就在加冕礼上。”
京都一连下了大半个月的雨,天气却仍然没有放晴,湿沉的空气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就连屋中的烛火也像是失了活力,只发出微弱红光。
他却从龙四海手中拿过请柬,皱了皱眉:“加冕那日您别进宫了,等事情办完我来接您走……”
龙四海闻言,却摇头拒绝:“不行,我得在宫中看着才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