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如此一刻,整个浩浩荡荡的披麻着孝一片素白的送葬队伍中,有些杨氏宗亲族人的那些求不得求难得不可求之类的伤心哀恸。
他们自然是知道,有些东西,比如权势富贵,随着国主杨雄的仙去,只怕是离他们是越来越远了。
不知是谁起了个头,满心凄苦的放声悲号了一下,慢慢的,队伍里所有的披麻戴孝的素服成员,都开始大声的痛哭了起来。
在前国主的灵柩慢慢的被移进地宫时,所有人的哭声尤甚。
金钟意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悄悄的叹了几口气。
有些私人感情,原本就必须要去尊重。心里面的伤心,若是一点点的积攒得太多了,倘使不曾及时的渲泄出来的话,会把人给憋坏的。
而且,眼下让他们顶顶难受顶顶深感不平衡的,只怕是眼下那个处境甚是不如意的他们自己吧?借着送葬的由头,又这么大哭狠哭一番,未尝不是他们自身的一点小小的挣扎吧。
有时,虽说是不能为他们做点什么,但,稍稍的多给他们一点时间,还是可以的。
直接无视掉那个执事太监一再的眼色,金钟意只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一般,继续的眯着眼睛,神游天外。
闭着眼睛,用心的辨别了半天,金钟意可以很有把握的断定,那晩的伤心悲泣之人,绝不在此送葬队伍当中。也就是说,那个人,也绝不是这些普通的皇室宗亲。
有些总是搞不清楚的事,在这一瞬间豁然开朗了起来。这也让金钟意深信,某些饱含善意的等待,说到底,还是值得的。
睁开眼,金钟意对着那个执事太监,很果断的挥了挥手。
是时候了。
不必再等了。
看着缓缓关闭上的地宫石门,再看看那些犹在悲泣着的人群,金钟意再也无心关注,直接的拨马便走。
他知道,他必须要在第一时间内赶回皇宫。
眼下,他最最关心的一切,绝不在此处。
……
刚刚经历过战事丧事的大成皇宫,经由那些宫女们细心的认真的重新打扫整理过之后,又变得生气勃勃了起来,重新又开始焕发出了那种让人耳目一新的神秘的光彩。
国丧期间,虽说是一切从简,缺了那些喜洋洋的灯彩流苏,但哪怕单就是这种整洁安静的环境,亦是给人带来一种相对轻松一点自在了一点的感觉。
顾不上休息,金钟意赶紧的去御书房那边复命。
对于这么一位身具铁血意志难测深浅的大成国前皇后娘娘,说句实在的,金钟意还是有着颇多的感触的。
有时候,他会觉得此人赏罚分别不枉不纵,颇有几分开明君主的潜质。
有时候,他又会觉得此人心机深沉,行事常出人意料之外总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可是,眼下最让人担心的,是她是否仔细查看了他那天还回去的那枚凤玺。
要是……
有些事,金钟意简直不敢再继续细想下去。只能是硬起头皮,继续的往前走。
……
踡在御书房内那张宽宽的御座上的方瑶,眼睛也熬得红红的,看起来憔悴极了。
有那么一瞬间,金钟意甚至觉得,眼前这位精神萎顿身形瘦弱的女子,似乎,眼下也十分的伤心,十分的虚弱。
对着金钟意挥了挥手,她这才声音暗哑的说道:
“小金啊,都忙完了吗?那就好,那就好。小金这会儿忙吗?能不能坐下来,陪本宫说一会话,聊一会儿天啊?”
啊?做她的免费倾听者,一个不会对外吐露秘密的树洞?
没等金钟意开口,她又有些虚弱的开口说道:“这么些年了,本宫一直也觉得,他是个好人,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他性子和善,为人谦恭,从不与人争短长,即便是他自己顶顶想要得着的东西,他也会笑着,跟你慢慢的商量,慢慢的磨。”
哦,他这是在说谁?
那位刚刚逝去的前国主吗?那个别人嘴中的——阿优?
可是,明明……
也没等金钟意开口,她又幽幽的继续说道:
“我问过了,他们都说,他原本是个生得特别特别美貌的人,一个长得比世间许多女子还要明艳动人的人。但凡是见过他的人,只因着他长相过于俊美,哪怕是凶神恶煞的屠夫,都会放下手中的屠刀,想着要帮他去做些什么,而不忍心去伤害他半分。”
“许多年前,年轻的他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是他相中了他惊人的美貌,便带他回府,从此以后,两个人就在一起相伴相依了很多年……”
她这是在说,那个阿优和那个哭泣者之间的故事吗?
可是……
金钟意闭口不言,只是默默的想道。
伸出自己的一双洁白的素手,仔仔细细的研看半日后,方瑶这才心灰意冷的幽幽说道:
“小金,你不知道,本宫此刻有多巴望,巴望在别人的故事里,从不曾有过我……”
啊?
一直都自以为很懂并明白所有的一切的金钟意,终究是被搞得糊涂了起来。
看着他满脸的惊鄂,方瑶又挥了挥手,只叫他退下。
“唉,本宫这也是老糊涂了么。这么些糟心事,本宫又说给人家这个啥也不懂的孩子听做什么,本宫又是何苦,何苦来哉……”
身后,那个方瑶又在喃喃的自语道。
“滴嗒”一声,一颗大大的雨滴,自金钟意正巧路过的那棵香樟树上滴落。
金钟意不胜其烦,小声的念叨道:
“怎么又下雨了呢,明明今儿天气很好的说。早上还有那么大的大太阳呢……”
……
新国主的即位大典,似乎,并没有金钟意想像中的那般喜庆隆重。
宽宽大大的朝堂上,站着一大群身穿着板正官服的严肃的人。
一个长着一部花白胡须的老头子,对着威严端坐在上的方瑶,慢吞吞的读着他的冗长的奏章:
先帝新丧,帝星坠,山陵崩,吾辈臣工皆伤恸不已。然,国岂可一日无主?臣夙夜难眠,忧思不已。今先有前太子失德在先,回视朝野宗亲之子,德才兼备者寥寥。娘娘协理朝政久矣,数十年来,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为家国计,臣恳请娘娘登国主之位,领众臣,再创不世之帝业!如是,方乃是大成之幸,百官万民之幸!请娘娘受国宝玉玺,即刻登基!
臣等附议!附议!
奏疏刚一念完,底下的大臣们,乱纷纷的跟着附和道。
穿着寻常客卿衣服,远远的站在人群后面观礼的金钟意,亦是暗暗的点了点头:
这么看起来,这位皇后娘娘私底下的人气,其实还是挺高的哇。
听那老头子的奏疏,听起来言辞恳切的,这皇后娘娘的治世之才,其实还是有目共睹的哇。
“请娘娘受玺!”
那老头子深施一礼后,又继续高声说道。
一旁,早有一名小太监托一锦盒而来。盒子里面,那明黄色锦缎包着的,可不就是那传国玉玺?
国宝乍现,那些本是面无表情人云亦云着的王公大臣们,顿时就眼珠子发亮,站在那里私底下议论了起来。
本来是肃静一片的朝堂,顿时就嗡嗡嗡声一片。
这时,坐在上面的皇后娘娘,终于抬起了头。
挥手令众人噤声,她这才满是疲态的说道:
“诸位!为国主者的艰辛,这数十年来,本宫已经深深的领受过了,勉强坚持了这么些年,所为的,不过是责任二字。如今,本宫己经年老体衰,恐不能再担起大任。还请诸卿另选贤能,好好执掌我大成江山!”
嗯?她这是在假意推脱,还是在故意试探?
有些纷乱着的朝堂安静了一刻,又开始变得躁动了起来。
这中间,唯有刚刚那个老头子,依旧在声嘶力竭的大声嚷道:
“娘娘英明神武,天纵奇才,国主之位,非娘娘不可!请娘娘受玺!”
端坐在御座上的皇后娘娘,依旧很不情愿的摇了摇头。
底下的朝臣又开始嗡嗡嗡的交头接耳了起来。
纷乱中,只听见“咔嚓嚓”一阵响,御座前面的一处墙壁忽然一阵的晃动,很快就现出一扇门来。
从小小的门洞子里头,走出一位身穿杏黄色衣裙面容娇俏的小姑娘。
看着这一屋子的人,小姑娘居然也不怕生,只是脆生生的说道:
“哎哟哟,这里这么多人,居然都不想当这个国主啊。有这么难吗?我来试试!”
素手一扬,那柄包着玉玺的明黄色锦缎包袱,早已经被她轻轻松松的拎到了手中。
这传国玉玺眼见着落到他人手中,这还得了?!
一旁的侍卫们大惊,一下子窜出了数十人,各执手中兵器,乱纷纷的朝着那黄衫女子砸了过去。
那杏黄衫裙女子丝毫不慌。
只不过是眼前一花的功夫,那女子居然又好端端的站在不远处,手里还拎着那方玉玺,嘴里还娇憨的笑道:
“你们这么些子人,待人也恁不客气了些。喂,本姑娘好心好意的出来帮忙,你们居然都不领情?想打架,来呀!你们这里啊,除了那个怪老头,本姑娘还就真没怕过谁!”
“阿英,别闹了!事情闹大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虎视眈眈的战圈外,急三火四的跳进来一个人,一边满头大汗的打着圆场,一边毫不犹豫的站到了上官琼的身后。
上官琼微微一笑,也没有回头。
不用看,她笃定的知道,能在任何时候不顾一切的跳出来陪她打架的,除了那个傻傻的金钟意,还能有谁!
只是,从今往后,他们两个,该当是由谁来保护谁,还是很难说的!
剑拔弩张间,从那个小门洞里,又慢悠悠的转出了一个人。
一个面上蒙着黑纱的黑衣老头。
背着手,他老人家一边走,一边不经心的说道:
“要说,人家小姑娘说得的确是有道理呀。你们这一个个的,这么紧张做什么。可别让人家看笑话了。”
走到那一堆侍卫跟前的时候,老头抬手,低头,轻轻的掸了掸自家的衣襟。
那一大堆人,顿时就像是集体中邪了一般,口眼歪斜的站在那边,半点也动弹不得了。
“这就对了,这就对了。”
老头脚步不停,嘴里面还在低声的咕哝道:
“好好的个登基大典,要弄得鸡飞狗跳的做什么呢,多晦气呀。”
紧走几步,他终于在御座前停了下来,依旧是很温和的低头问道:
“你说,是不是呀,瑶瑶?”
自这黑衣老头的出现,方瑶的脸上,就转了无数种颜色,换了无数个表情,只是,她一直都默默的坐着,并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眼下,听这个老头开口问她,她反倒是笑了起来,笑容极是明媚:
“要我说,的确是这个样子的。阁下既然来了,何不坐下来说上两句?老是等着别人开口,终究不是个道理。”
言罢,方瑶微笑起身,让出了那张座椅。
老头也不客气,大剌刺一屁股坐了下来,对着众人淡淡的说道:
“这天下本是天下人的天下,并非某家某姓之私产,更非某家某姓之祖业。在吾看来,唯有德有才者监之管之,自始至终,为天下人谋福利,方为一名国主应尽之本份。这些年,瑶瑶做得的确是不错。可是,瑶瑶年事己高,是时候颐养天年了。吾观在座各位,独有刚刚那位小姑娘,乃是位刚勇仁善心怀天下之人。所以,从今往后,这位小姑娘,即是我大成国主。请上官姑娘上座,诸卿宜当跪拜之。上官姑娘,请!”
听他这般说,站在一边本显得有些不甚开心的上官琼,终于笑了起来。
梨涡微显,她笑得两眼弯弯:
“老头儿,听你这么说,还真有几分的道理!你这人其实一点都不糊涂!都说,听人劝,吃饱饭。罢了罢了,本姑娘今儿就勉为其难,接下你这个摊子呗!只不过,他们这些子人若是不服,我可还是要动手一个个的揍的!”
拎着那只玉玺,上官琼正待要在那个刚刚空下来的座子上坐下来歇歇,猛听到一个声音嘶声叫道:
“不可,不可!国主的位置,又岂是儿戏?!你又究竟是何人,敢对我大成国事指指点点?!阁下既然敢在这里指指点点大放厥词,为何偏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