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位素来强势且又咄咄逼人的小胡女,独孤坚除了深感头痛之外,也着实想不出什么特别的处置之法。
将铁木心用力的掷于地上,令手下将其捆绑了起来,独孤坚赶紧的跑过去,一把抱起了正躺在血泊中的他家的老爷子。
危险时分,独孤丞相能有这个勇气自断双臂以求自保,这份胆识,己经能超越常人良多。只不过,仔细察看了他老人家的伤口之后,独孤坚的脸色,瞬间就变了许多。
“还愣着干什么,赶快的找营里的军医过来!”
很是焦灼的嚷出一句,独孤坚先是把老爷子小心翼翼的给安放在床榻之上,这才怒不可遏的冲到铁木心的面前。
伸出两只手指,缓缓的抬起了铁木心的下巴,独孤坚这才沉声说道:
“本少爷从不打女人,可是这次,恐怕要例外了。你不该拿毒箭射杀了我家父亲。如今,本少爷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再问你一次,你那毒箭的解药呢?!你要知道,要是我家老爷子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本少爷可是要下决心去杀光这片草原上的所有人给他陪葬的。别总以为我脾气好干不出什么恶事,如果你很想你身边尚在的所有亲人死,你不妨试试看。”
听着他那个不再温和甚至变得有一些冷酷的声音,铁木心眼中的泪水,突然又流了下来。
盯着独孤坚那张年轻且又英气勃勃的脸,铁木心颤声应道:
“那铁驽乃是鬼渊大师所赠,我身边,其实并没有那毒箭的解药。还有,我带着清心玉露丸,在我们这里,一般的中毒之后,都会用到它。我不知道它对你家老爷子是不是有用。还有就是??刚刚我这么做,其实只想着要为这草原上的所有死难的勇士们复仇,并不曾想过要杀了你家老爷子??”
这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鬼理论?!
独孤坚皱了皱眉,感觉他的脑壳痛得更厉害了。
伸手在铁木心随身挎着的绣花侧袋里找出她所说的什么清心玉露丸,独孤坚一下子倒出了所有的药丸,给独孤丞相统统的全灌了下去。
“你可千万别骗我,要不要你自己的家人活命,就全看你了。”
横了铁木心一眼,独孤坚漠然说道。
??
事实证明,铁木心的清心玉露丸,虽然是这草原上独有的解毒药丸,但对于独孤丞相身上所中之剧毒,似乎是不起很大的作用。
尽管曾果断的在第一时间内斩下已经染毒了的左臂,尽管有铁木心的清心玉露丸,独孤丞相还是陷入持续的昏迷当中,而且,他的身体似乎也肉眼可见的变得越来越虚弱了。
如果没有对症的解药,他老人家随时有可能仙去。
眼下,似乎只剩下找到解药这一条路了。
吩咐手下人好生看护好独孤丞相,独孤坚带着上官琼,去了王城外的那座坟场,拉力生前预先修建好的一处坟场,也是整个羌胡人种群里头修建得最大最豪华的一处坟场。
这一处坟场的总体的规制,很有些像一座公墓,可以同时容纳许多逝去者骨殖的一座超级大的公墓。整个坟场,是建在一处土山之上,依着山体一层层的盘旋而上,为了准确的划分开具体的区域,山坡上还种植了许多北地里比较常见的很耐寒的矮松。
带着上官琼,慢慢的往山顶上走时,独孤坚发现,这座小小的坟山上,似乎是很忙。路上,他们不停的遇到一群身穿白衣的家伙,哭哭啼啼的把他们刚刚在战争中失去性命的亲人的尸骨,很是费力的往这坟山上送。
在一阵听不懂的念经声过后,这座小小的坟山上,就正式的添上一座新坟了。
看着那些旧坟上残留着的败絮般的积雪,看着那些新坟上的冻土,再听着那些隐约传来的伤心的低泣声,上官琼下意识的攥紧了独孤坚的衣袖。
战争对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种族来说,都是血腥又残酷的,都应该是尽量的避免的。
能让自己的子民在和平安乐的环境里幸福的一直生存下去,顺应自然规律,正常的生老病死,圆融美满的过完一生,才是一位明君,最最应该去做的事。
不知怎的,独孤坚的脑子里,突然现出这么一句话,并下意思的把它给轻声的念了出来。
“唔,坚兄有这样的想法,的确是有当一名明君的潜质。”
上官琼微笑着,轻声夸赞了一句。
??
草原王拉力的新坟,在这座坟山上的最高处。
小小的山顶上,有一座新垒的新坟,新坟的一侧,则是一间简陋的草棚,这草棚,就是供那些传说中的守墓人所居住的了。
草棚子的木门大开着,面沉似水形容枯瘦的鬼渊正盘坐在一只草垫之上,默默的看了他们两个一眼,眼神颇有些不友善。
独孤坚上前躬身施礼道:
“晚辈独孤坚,见过鬼渊大师。”
鬼渊没有起身,没有回礼,只是漠然的说道:
“你们拿走了他的城他的草原,最后还拿走了他的性命,你们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又跑到这里来做什么?难道,你们连他的一点遗蜕,都不肯放过吗?”
听出他话语里的愤忿之意,独孤坚又宽厚的笑道:
“大师,您误会了。我们两个来这边找您,只是为了想要问你求一枚解药。我们??我们一位很重要的朋友为铁木心的铁驽所伤,我们虽已经及时救治了,但他却依然是伤重不醒??”
“你们的朋友?”
鬼渊的脸上,顿时就现出几分的神采:
“能让你独孤大少爷如此上心,不顾脸面跑到这里来求我的,这身份绝不会那么简单吧?唔,我猜猜看,该不会是独孤睿那个老家伙吧?那老儿千里迢迢的跑过来,在咱们草原上可没少干坏事!是他,应该是他!铁木心那个臭丫头,稀里糊涂的过了这么些年,这一回,总算是干下了一回明白事!好,好啊!这么好的事,我又为什么要救他?!”
说到最后,鬼渊甚至眉飞色舞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鬼渊越是开心,独孤坚的面色,便变得越发的阴沉。
等鬼渊终于笑完了的时候,独孤坚便已经沉着个脸,在距离鬼渊不远处也席地坐了下来。
“前辈觉得很好笑吗?可是,晚辈却不觉得。”
等鬼渊的脸重新恢复了阴沉之后,独孤坚这才慢条斯理的开了口:
“每个人,都有自己特别在意的人,晚辈有,前辈自然也有。”
“独孤大少爷,你到底想说什么?”
鬼渊的眼里,顿时生出一点的警惕之意。
“比如,铁木心此时正在我的手上,是死是活,您说了算。再比如??”
说到这里,独孤坚故意的停住了嘴,眼睛有意无意的往外面轻飘飘的瞟了一眼。
“坏小子,你还想做什么?!”
鬼渊顿时就有些急了,厉声问道。
“比如,您要是实在是坚持不肯救人的话,晚辈其实也可以当场下令,令我的数万名晋军兵将,在一个时辰之内,拆了您这座坟山。死者己矣,活着的人,存在的价值更大。为救一个活人去打扰万千阴灵,我想,你们这里的神明若是知道了这个中缘由,只会怨你见死不救冥顽不灵不知变通,也不会怪罪救人心切的区区在下的。”
鬼渊顿时给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了:
“连天上的神明都敢搬出来了,小后生,你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凝视了鬼渊一眼,独孤坚肃然答道:
“路过此间的神明自然会知道,晚辈不惜坏了自家的福报,说出的如此不敬之语,不过是为了一点的反哺之心罢了。还请前辈明察。”
鬼渊顿时被深深的噎住,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一旁的上官琼见机,故意的大声嚷道:
“坚兄,反正咱们好话也说尽了,这老头子还是不肯给解药,伯父只怕是捱不下去了。既然如此,我这就放信号喊他们过来,一起掘了这座小土坡?反正,我杨伯伯和方姑姑他们,还在营里眼巴巴的等着咱们的消息呢。老是让人干等浪费人家的时间,其实也是十分的不道徳的。”
说完,上官琼自怀里摸出一枚旗花,作势要放。
一直悠笃笃的盘坐在那里的鬼渊,脸色一下子又变了。
嚯然起身,出手飞快的一举夺下那旗花,鬼渊这才面露不悦的嗔道:
“你这孩子,性子也忒急了一些!就不能好好的说两句话么!”
转过身,鬼渊又朝着跟着立起身的独孤坚微微点了点头:
“公子之孝亲之思,感天动地,鬼渊又岂有不应允之理。这花开花落自有时,鬼渊只不过是区区的一介凡人而己,又何必做一些螳臂挡车之举,让这小坟山之上,又平白的添几道冤魂。这解药,老夫甘愿给你,但有一样,还望公子成全。”
这老头子,又想耍什么花样?都说兵败如山倒,他如此啰嗦,莫非,还认不清眼前的形势么?
上官琼有些悻悻的想道。
那边的独孤坚,却依然温厚的一笑,躬身施礼道:
“前辈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这草原上不可一日无主。如今,拉力拉布兄弟己逝,他们族里,唯一的骨血,也就剩铁木心公主了。请公子放了铁木心,立她为草原王,我铁渊愿意让她在神明前发下誓言,从此以后,我草原人世世代代都奉你们中原人为主,世世代代都绝不挥兵踏入中原!公子,你以为如何?”
盯着独孤坚,鬼渊一字一句的说道。
“前辈的建议,听起来还不错,晚辈记下了。”
独孤坚依旧是温声说道:
“只是,有些事,还要等家父醒来之后,再作定夺。眼下,晚辈唯一能答应你的只是,待家父醒来,晚辈自当立即就放了铁木心,并承诺不再打扰前辈。至于别的么,恕晚辈人微言轻,并不能越权作主……”
哪知道,听了独孤坚这般的回话,鬼渊反倒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独孤睿那老小子为人不怎么样,生出的儿子倒还不错,这说话做事叫人服气。好吧,小子,老夫就信你一回,把这解药给了你罢!记住了,回去后,赶紧的给他服下,超过一个伏时,你纵是有天大的手段,也是神仙难救了!到时候,可不许来混赖我,说老夫给的解药是假的!去吧!”
手一弹,一枚乌黑的药丸,已经被独孤坚抓到了手中。
“敢问前辈,这药丸是内服还是外敷?”
手里牢牢的攥住那药丸,独孤坚还是固执的多问了一句。
鬼渊又是哈哈一笑:
“傻小子,老夫答应了的事,又怎会耍手段再害你。你回去给他整颗的服下,大约明天早上,那老家伙就可以醒了!”
“多谢前辈!赠药之恩,晚辈自有重谢!”
一把拉住上官琼,独孤坚提起一口真气,朝着不远处的晋军大营,飞快的飘身而去。
“这小子,智勇双全有勇有谋的,只怕将来绝非池中之物呀。要说,独孤睿这个混帐东西,怎又偏会有如此福气,生出这么一个好儿子呢,叫人不服气也不行啊……我那可怜的阿尔罕哦……”
微微的佝偻着身子,鬼渊喃喃的低声自语道。
回首,再看了一眼拉力的那个刚刚封好土的孤孤单单的坟茔,鬼渊又叹息着自语道:
“王,没想到,鬼渊只不过是想要做一个安静的守墓人而己,居然也不那么的容易。护着您最后的安身之所,己经是鬼渊这一生唯一想做的事,至于别的,唉,还是听由天命了。今儿,鬼渊也不过是顺便的多提了一句,就不晓得,铁木心这丫头,到底又有没有这个福气?唉,王,休怪鬼渊多嘴,那独孤老儿的儿子身上的王霸之气己成,最近这一两百年呀,咱们这边的人呀,怕是沒有打到那边去的机会喽。有时啊,得认命。不然,一个好好的试炼密境,怎么能说毁就毁了呢?你说是不是啊,王?”
寂静的小山山顶,没有半点回音。
只在一阵一阵又干又冷的寒风中,隐隐约约的传来谁家未亡人悲苦低泣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