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笨,讲不出什么一针见血的话,只能尽力表达,那道士那道士所说之言,我曾亲耳听过,我没有说谎!还有永定河堤,这些年、这些年我倾尽全力,倾注所有的心血在修筑河堤上,从无和任何官吏有所勾结!那查不到的十万两纹银,倘若是我贪墨的,我我愿不姓爱新觉罗,叫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做个泥里打滚的畜生!
胤褆话语中的情绪溢于言表,半点不像作假,胤礽也不由地向胤褆投去疑惑、审视的目光,一开始听得有点小愧疚的青阳,更是惊讶地看着胤褆。
这倒不是不可能,毕竟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只是张明德的记忆。要真说正史的话,直郡王在永定河堤工程中确实做得很优秀,赢得了康熙的信赖。
胤礽微微蹙眉:永定河一应贪污人马落网后,抄家查账,确实有十万两纹银不知去向。胤礽手有证据,一直认为肯定是胤褆贪墨了这笔钱财,但看胤褆的意思,他不仅没贪钱,甚至还没和那些官吏有勾连?
这可能吗?那证据可都是实打实的啊。
主座上的圣人倒是不动声色,谁也看不出康熙心中所想:太子,你认为呢?
胤褆心中一凉。
勾结营私的证据是太子递交的,包庇张明德与八皇子也是太子所为,太子种种举动,分明是想彻底将他踩下去。
他的好二弟难道还会有别的说辞吗?
他不禁闭了闭眼睛,但很快,就更加用力地睁开,对太子怒目而视。
不论是张明德,还是十万雪花银,一桩桩一件件,他都没撒谎。即便他即将要面对的是失败,他也要直视着敌人,叫对方知道,他不服!他永远都不服!
胤礽听到康熙的问话,心中也是跟着一动。
多好的机会,他要是再踩一脚
青阳看着太子有些魔怔的表情,赶紧对生闷气的鳌拜道:鳌儿,快,快替老爷分忧,允许你替老爷略微吹一吹太子的耳边风。
鳌拜:
这时候就用到了我是吧,我是那种你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鬼吗!
是的。
使役鬼契下,鳌拜无从反抗,气愤地走到太子身边:呼
吹,吹死你,吹你个偏头痛!
胤礽正有些混乱,右耳忽得传来一阵凉风,冷得他骤然一抖。
不!不对!
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胤礽突然回想起青阳道长曾给他留的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比了比热泪盈眶、眼神绝望坚毅的胤褆,胤礽到嘴边的话骤然一拐:皇阿玛,我愿意相信大哥。
胤褆冷笑:呵,他就
嗯?
啥?
嘛玩意儿??
胤礽回想起血气方刚的三清,心里一横,原本摩挲着腰带的手偷偷背到身后,用力一掐,一双墨眸顿时红了,而且因为肤色、体型问题,貌似比大皇子还可怜的样子,声音也有点发颤:毕竟,大哥,他是我们爱新觉罗家的大皇子!感觉这一波挤出的眼泪貌似要缩回去了,胤礽赶紧抱拳低头,皇阿玛,儿臣认为,张明德一事不过是个小误会,孤相信大哥,也相信八弟。但永定河堤案却不一样,虽然虽然承认此事或有隐情,就是承认儿臣失职、未能查清真相,但事关大哥名誉,儿臣请命,重新彻查永定河一案!
没有丢脸没有丢脸。三清血气方刚,孤就是宝宝中的宝宝。
胤礽羞耻了一会,渐渐居然觉得适应了:这也并没有比搞小团体难嘛。
而且这个逻辑很顺啊,无懈可击。和血气方刚的三清相比,孤就是宝宝中的宝宝。
虎目含泪的胤褆:?
卧槽?
胤褆忍不住看看窗外: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天下红雨了?我疯了?太子疯了?
就看窗这么回功夫,他眼泪都缩回去了。
主座上料准了胤礽会发难,已经酝酿好情绪训斥胤礽的康熙也:
康熙甚至可以说是懵了。
太子成年以后,不,懂事以后,何曾在他面前红过眼睛?
从前太子太严苛的时候,康熙觉得,太子实在是不懂为君宽仁。但当已经成年的太子,突然在他面前红了眼睛,因为他的试探而退步、自己说自己可能犯错时,康熙有那么一瞬间,怒气骤然消散,心头却更加不舒服了。
他的屁股甚至差点就有些坐不住龙椅了。
他差点想说,身为太子,为何示弱?为何退让?铁证确凿,坚定立场哪儿错了?
康熙突然回想起很早很早之前的记忆,那时候太子保成,还不是特别懂事,他去看望保成时,小小的雪团子常常为一点小委屈红眼睛。
康熙就会捞起他,一边安慰,一边严肃地教诲保成:保成,你是大清的太子,你是大清的脊梁骨。
你不能红眼睛。
你不能示弱。
你应该强势,因为未来这大清的江山都是你的,你不能允许任何人骑在你头上。
你不能退让,因为你的一步退,可能代表的就是大清的一步退。
保成就一边揉眼睛,一边奶声奶气、哭唧唧地一句句跟着他学,一句句跟着他保证:孤不红眼睛、孤不示弱、孤不会让任何人骑在孤头上、孤不会做任何一步退让!
康熙的腰杆有些挺不直了,搭在扶手上的手颤了一下。
可他刚刚在做什么呢?他刚刚,却是在让保成退让吗?
过了这么多年,一直到年近五旬,就在今天,就在此时,康熙突然发觉:朕好像错了。
保成啊是朕教他如何站直腰杆,不哭不示弱,要做人上人、不做一步退让的。
却未曾认真教导过他如何仁善,如何驭下,如何退一步相安无事。何时严厉,何时仁慈;何时寸土必争,何时和气生财,朕只教了一半,又怎么能苛求保成能无师自通另一半呢?
这一边,老父亲沉浸在自己扎自己的刀里,另一边,眼泪已经彻底莫得的胤礽,却是因为刚刚耳边那阵阴风,灵光一现,想到了新的线索。
据管帐的那个贪吏说,那十万雪花银虽然确实是被他们贪污、又瓜分了,但最终也没落到他们手上。事实上,贪污这事儿会意外暴露出来,也是因为大家互相猜疑,到底是谁偷了他们的银子,到手的钱怎么会好端端的从他们私库里消失。
胤礽心想:如果真不是大哥做的会不会,也甚至不是人做的?
之前那棺材还保存在胤礽京城的私宅里呢,这事儿说不好得找青阳道长帮忙参详参详了。
胤礽琢磨着琢磨着,重点突然一偏,内心一喜:是好事啊!送上门的理由,大好的拉拢机会。
胤礽不禁摸摸自己腰间的新钱袋:
嗯!定个小目标,这次见面,争取能吃上青阳道长亲手种的蔬菜!
第7章
康熙自己刀自己,越刀心越痛,完全不知道他家保成流出的只是虚假的眼泪,甚至出来一瞬就缩回去了,比泡沫没得还快,最多就只是半刹的花火
青阳啧啧有声地摇头:太可怜了完全被蒙蔽了啊,鳌儿。
?鳌拜还以为青阳同情康熙,要他也吹一下康熙耳边风,浑身一激灵,正准备拼死不从,就见青阳飘到康熙身边,将那受魂魄所执,就变得的无法被活人瞧见的法铃放在康熙头顶上方。
小铃铛悬空定在康熙头顶三寸的距离,随着康熙的动作,发出欢快的脆响:铃铃铃铃铃铃
喜乐衬哀情,更衬得头顶法铃的康熙越发凄惨。
鳌拜:你不是同情人家的吗?!结果还是一心只觊觎人家的龙气!
康熙对自己头顶多了一个娇俏的小铃铛全无所觉,兀自沉浸在自己硬找出来的满地玻璃渣中,自己都有点受不了了,难得在说政事的时候放缓语气,沙哑着声音出声维护:太子何出此言?铁证如山,放在朕看也没有疏漏。
小铃铛:铃铃铛,铃铃铛,铃儿响叮当。
鳌拜:
鳌儿。青阳仍然保持那个我好同情的表情,嘴里说的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儿,又到了给老爷分忧的时候了!受了供奉的阴魂带着香火气,生人接近就容易咳嗽、打喷嚏。我给你做好加持,你心情平和地靠到圣上身边来,让法铃趁着他窍门失守,多蹭点龙气。
鳌拜像具没有灵魂的傀儡一样,平飘过去,确实挺心平气和的。
这一次,虽然没能成功怂恿老爷行刺康熙,但老爷已伤康熙甚多!
康熙也不知道自己是被阴魂近身了,只觉心头悲痛一时堵住了胸口,呼吸都有些艰难,而且喉咙突然像被烟熏呛一样发痒,不禁咳了出来,同时又打起了喷嚏。本还想憋回去的男儿泪顿时失守,一下流了下来:咳咳咳阿嚏!阿嚏!咳
康熙心中又是熨帖、又是更加心疼地看到保成一下冲了过来,扶住他又是顺气又是擦拭,大皇子却明显晚了一步,只站在不远处大呼快叫太医:你咳咳!保成,你能想到阿嚏!想到维护兄弟的声誉,一心追查真相,请命重查此案,朕咳咳咳咳咳!朕甚为感动,此案重查,就由你负责
是了。康熙控制不住地又咳又打喷嚏,泪水半是出于生理性刺激,半是出于情绪地濡湿面颊。
他一边毫不留情地狠狠刀着自己,一边想,朕的年岁也大了,未来大清要靠谁呢?还是朕的保成啊
这一边,康熙父子悲情,抱作一团,俨然重症老父临终托付的混乱场面,另一边,鳌拜叉着腰在康熙身边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对不起,铃铛实在是太破坏气氛了。
鳌儿,适可而止。青阳投来谴责的目光,怎么能以他人之悲,当做自己之喜呢?
鳌拜:哈嘎?
鳌儿突然有种被老爷过河拆桥、当做弃子的被背叛感,满脸震惊。
然而没有良心的老爷已经伸手挤开他了,太医也及时赶来,仔细给已经停止咳嗽、喷嚏的康熙搭了脉,报了平安,甚至表示这一番流泪发泄,使得圣上状态比平日还好些,郁结的肝气有所疏通。
青阳眉开眼笑地去拿吸饱了龙气的小铃铛:这
或许是乐极生悲,更多的是经验不足,青阳也是头一次有机会拿法器汲取龙气,毫无防备地一碰法铃,突然就被一股极为压抑、悲恸的感情席卷了神智,一时间注意涣散,大脑空白,只眼泪滚滚落下,负面和丧气的情绪占据了空荡的大脑。
不光是他,就连鳌拜也受鬼契的影响,和青阳一道僵在空中,茫然泪流。
不不太妙。青阳的理智挣扎出一角,眼睛明明瞄向了法铃,却丝毫生不起半点震动法铃,魂归躯壳的求生意志。
也就是在这时,青阳耳边骤然响起一声极为宏大、雄浑的嗡鸣,如大道无形,一下涤荡了他的魂魄,自身后传来一股不可抗拒的吸力,极为强势地携带着他,以比来时更快数倍的速度,重重投回三清殿的躯壳中。
三清铃当啷一声落地,在地上滚出老远。
哎呦青阳揉着耳朵吭吭唧唧起来,看了眼地上的三清铃,却不敢去拿了,仰头一看庄严神像,感动得眼泪汪汪,呜呜疼还是师祖们疼我!救我一命!但是,鳌儿呢?
正波动的烛火凝固了一下,下一秒,惨遭祖师爷遗忘的鳌拜阴魂也出现在青福观里,不过被极为精准地投放在菜园。
鳌拜:
这就是丫鬟的地位吗?
唉,是我莽撞了。没想到在紫微帝星伤郁之时汲取的龙气,居然有这般威力。只怕这法铃白做了青阳垮着脸正说着,就瞧见供桌山香火的白烟陡然一转,丝带般曲曲绕绕缠住地上法铃,将铃铛勾起来,一路飘出三清殿外。
?青阳赶紧爬起来,师祖们有何指点?
他跟在铃铛后面,亦步亦趋地来到
伙房门外。
铃铛不动了。
过了半晌,白烟拴着铃铛,有些不耐地撞了撞门。
青阳:
所以师祖们会发现我魂魄离体,拉我回来,是因为到了吃供奉的点,却没看到供斋么?
三清的意思过于明显,鳌拜也忍不住飘过来,幸灾乐祸:老爷,该烧饭了。
青阳回过头,面无表情,鳌儿,该吃香火了。
鳌拜:
他想吃葱油大虾!
然而老爷已经很快地转回头,推开伙房门一蹦一跳地走进去:让师祖们受苦啦我这便准备供斋。
声音欢快不失亲昵,就甜度来分析,老爷的脸上肯定还带着极为迷惑长辈的乖巧甜笑。
鳌拜恨恨地飘到院中央大香炉旁边,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抱着一捧寡然无味的香火,边吸边瞪视伙房,时不时能听到从里面传来老爷的声音:
师祖们今日想吃哪道素斋呀?
可惜菜园子里种的菜品不多,明日我就出门,多买些蔬果的种子回来。
到时候师祖你们挑,想吃哪种我种哪种,多余的种子便送给附近邻里,结个善缘。
又过了少顷,鳌拜眼睁睁看着青阳拿着六层的笼屉,装着还热腾的菜,像叼着小鱼干去献宝的卷毛猫一样,一路欢快地小跑进三清殿,将一道道让他更吃不下手中香火的喷香素斋奉上供桌,最后还极为大胆地挨个抱了一下师祖们神像的大腿:今日让师祖们受累了!多谢师祖们救我,还帮我加持了法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