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把陈妈妈发展为自己的合作者,君少优少不得为陈妈妈的处境考虑一二。她今日过来的时候心忧后事,难免有疏漏之处。而君少优心知陈妈妈于杨黛眉而言就是智囊的角色,一心想着离间杨黛眉和陈妈妈的关系,等着两人狗咬狗一嘴毛,也并没有吩咐下人收敛行事。想必这会儿陈妈妈在院里伏低做小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只怕杨黛眉心中已生隔膜。
君少优心中思量,遂把自己的猜测讲与陈妈妈听。却见陈妈妈一脸矜持,自得说道:“还请郎君放心。老奴在夫人跟前服侍了十来年,最了解夫人的脾性。老奴自信能打消夫人的疑虑,断不会耽搁郎君今后的大事。”
君少优微微一笑,既然陈妈妈胸有成竹,他也不必太过思量。左不过是安插在杨黛眉身边的一枚棋子,有用处自是极好的,倘或没了用处也不耽搁什么。就以此事瞧瞧陈妈妈的心机手段,倒也无妨。
本着礼尚往来的心思,君少优故作贴心的提点道:“陈妈妈行事向来谨慎小心,我自然没有不放心。只须提点妈妈一句,上午我与陈妈妈闲聊时,夫人身边的春樱姐姐就在一旁。倘或她听到了一星半点儿,又结合晚间妈妈的行事联想到什么,与夫人说嘴。陈妈妈虽然不在乎这些小事,可终究难缠。”
陈妈妈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君少优暗中轻笑。上辈子他因春樱与旁人明显不同的友好态度,对于此人总是另眼相待,更为优容。可最后从探子口里得知,似乎沈青棉的请医问药之事杨黛眉全权交由春樱处理……
君少优不动声色地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这一世他要确保沈青棉安然无恙,少不得要对不起这位温顺贤良的“春樱姐姐”了。
☆、第十一章
没过几日,君少优便听闻国公夫人将身边的大丫鬟春樱指给陈妈妈之子冯源禄为妻,并恩典冯源禄外放为良民的消息。一时阖家奴仆分外艳羡陈妈妈的风光体面,纷纷称赞夫人之贤德仁善,待下宽厚。杨黛眉一时成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君少优正在练字的身形微微一顿,细细思量过后,不觉莞尔一笑。
看来他倒是小觑了陈妈妈这个人。
在君少优看来,当日他挑明春樱有泄露机密之嫌,便是想逼迫陈妈妈出手对付春樱,届时鹬蚌相争,无论谁赢谁输,都是断了杨黛眉一条臂膀。于君少优而言,并无损失。
岂料陈妈妈心思更为缜密周全,居然有能力求得杨黛眉将春樱指给她儿子。到时两家并为一家,春樱只要不傻,自然不会在杨黛眉跟前说她公爹的不是。少不得还要在杨黛眉疑虑之时多为其描补剥白一二。陈妈妈此举,不但化解了一场极为可能出现的权利纷争,还为自己拉拢了一大助力。到时婆媳两个里应外合,更能把杨黛眉牢牢握于鼓掌之间。
这化敌为友的本事,令君少优甚为叹服。
且另有陈妈妈借机求杨黛眉恩典冯源禄外放一事,不但为私下藏掖的晋昌坊铺子过了明路,更为自己儿子谋了个前程。又为杨黛眉搏得一份贤名讨她的欢喜,更巩固了自己在夫人跟前第一得意人的位置。一箭数雕,果然不可小觑。
君少优微微一笑,将写坏了的一张大字团成一团扔进篓里。秋芙站在一旁侍立,开口笑道:“真不晓得当日郎君跟陈妈妈说了什么,竟叫陈妈妈想出了替儿子求娶春樱姐姐的好手段。春樱姐姐可是夫人最看重的大丫头,现下夫人房里使唤的丫头泰半都是春樱姐姐调、教出来的,大家对她更是敬重。如今被陈妈妈讨去做了儿媳,今后两家里应外合,在府中更是说一不二了。难得陈妈妈如今又看重郎君,她得了意,郎君行事自然方便。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如此助力,郎君好计谋。”
君少优展颜笑道:“不过是随意说两句家常话,谁知道陈妈妈想到哪里去了,竟琢磨出这个主意来。”
这倒是真话,陈妈妈的手段当真叫他刮目相看。
秋芙眨了眨眼睛,眸中闪过一丝晦涩猜疑。沉默片刻,低眉敛目的说道:“春樱姐姐聪慧机灵,又口齿伶俐,自然能讨得夫人的欢心看重。哪里像奴婢这般笨嘴拙舌的,不能替主子分忧。听说冯家的小子被恩典外放,夫人看重陈妈妈,放出冯家小子的时候给了他不少银钱叫他安身立命。如今府中谁不称颂夫人仁德宽厚,对待下人甚好。春樱姐姐服侍了夫人一场,夫人舍不得她,只说让她嫁过去后依然盘头在夫人跟前当差。这白日风光当差,晚上归家便自己做主子,也算是她的一番造化了。”
言语之间,有种说不清的意味在里头,似是遗憾又是羡慕。再加上最后一丝若有还无的叹息声,更添了两分怅然。
君少优漫不经心的瞥了秋芙一眼,开口笑道:“你若是有钟意的人,也可以同我说个明白。你我主仆一场,念在你服侍我许多年的情分上,总不能叫你只羡慕外人风光。”
秋芙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眸,开口说道:“郎君说笑了。奴怎会有私相授受之举,令郎君蒙羞。”
“男欢女爱本就是平常之事,何况以秋芙姐姐的脾性,自然能做到发乎情止乎礼,又何谈私相授受。”君少优盯着秋芙越发娇俏清秀的容颜,调笑道:“咱们大褚风气开放,并不似前朝那般拘泥刻板。秋芙姐姐很不必如此谨慎小心。也不知哪个小子有福气能得姐姐的青眼。届时我也向夫人求个恩典,断不会让你过的比春樱姐姐差就是了。”
秋芙抬眼笑问:“郎君如此说,可是认真嫌弃奴婢愚笨,不配服侍在郎君身边?”
君少优笑道:“怎么会。只是你尽心服侍了我一场,我总要为你的终身大事考虑。”
秋芙脸上闪过一丝羞怯,亮白小巧的贝齿咬着下唇,斯斯艾艾的说道:“郎君若是不嫌弃,奴婢愿意陪嫁到永安王府,生生世世服侍郎君才好呢。”
君少优淡然微笑,并不如何在意。只开口提点道:“女儿家在涉及到婚姻大事的方面总是羞涩扭捏不好直接开口。你倘或有别的想法,又不好意思跟我说,可以叫你老子娘来求见我。你尽心尽力在我跟前服侍这么多年,这点儿心意我还是能做到的。”
秋芙神色略带迟疑的打量着君少优。只觉得这人的言谈举止太过认真,可神情却又是漫不经心的。秋芙有些捉摸不透,不知道君少优这一番话究竟是闲来说笑还是真有此意。沉默片刻,秋芙欠身说道:“奴婢生是郎君的人,死是郎君的鬼。今后前程如何,单凭郎君吩咐。”
君少优摇头哂笑,只觉得秋芙果然是秋芙,行事举止一如从前那般喜欢讨巧。她总是能恰到好处的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然后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再做出最为妥帖且留有余地的选择。这份谨小慎微,是当年的君少优极为赞赏心疼的,而这份察言观色揣摩人心的本事,君少优总是学不来。
秋芙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君少优,试图辨别出君少优的真实心意。却见他面无表情神思恍惚不知道在想什么。秋芙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一抹沉吟,旋即蹑手蹑脚的走到案几旁边,动作轻缓的为之铺纸研磨。神态温婉,举止娴静。叫人观之便觉得宁心静气。
细微的砚墨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想起,君少优回过神来,反而觉得一阵心浮气乱,旋即摆手示意秋芙先行退下,他想自己个儿静静的呆一会儿。
秋芙身形一僵,脸上闪过一丝郁郁不安,旋即乖巧的躬身告退。还不忘伸手帮君少优合上门扉,细致体贴之处,甚为尽责。
君少优身形一松,颓然的趴在桌案上。有些人有些事,一旦起了芥蒂便如千千结上系了个死扣,再怎么努力都解不开了。正如前世秋芙寻不到源头的背叛,曾经让君少优疑惑不解,终日琢磨。结果琢磨来琢磨去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反倒是心中的隔阂越来越深。到了如今,哪怕君少优明知此时的秋芙并无贰心,却也不敢将信任托付。就怕有朝一日秋芙又心动反水,叫人防不胜防。
这种若有若无的生疏隔阂,想必秋芙也察觉到了。所以这几日举动更为谨小慎微,心思更为婉转玲珑。哪怕随意说笑一句,她也能在脑子里过三四遍,琢磨着这当中是否另有深意。
君少优几辈子都是个率性简单的人。秋芙的种种举动无形中给他带来了更大的压力。叫他深刻的意识到,两人是再也回不去曾经那种默契无间。
君少优发现,自己无法对秋芙放下戒心。虽然这种猜忌对于今生还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过的秋芙来说,并不公平。可是于君少优而言,这世间早就没了公平。有的,不过是人心。只可惜人心叵测,君少优是个鲁钝愚笨的人,他总是琢磨不透人心向背。
所以君少优只好用些心思帮秋芙寻个她觉得可心的人家,再为她置办一副丰厚的嫁妆,也算全了两人两辈子的主仆情分。
正在沉吟间,君少优陡然听到外头一阵帘陇响动,有人在外头道喜不迭。君少优抹了一把脸,起身出了书房。只见陈妈妈立在当地,满面欣喜,正拉着秋芙的手不住说着一些讨采头的好话。秋芙亦是满面堆笑的寒暄斡旋,两人眼尖的瞧见君少优的身影,连忙过来道喜。满院子的大小丫头婆子也都簇拥着过来凑热闹。
众多女人吵吵嚷嚷的声音震得君少优有些头疼,旋即按了按太阳穴,展颜笑道:“你们都说什么呢,七嘴八舌的,我一句也没听清。”
陈妈妈笑不拢嘴的欠身说道:“恭喜郎君,贺喜郎君。前头小子传话来说永安王已经派了媒人送雁请期,郎君的婚期定了,就在八月初八。那可是个好日子。”
君少优摇头轻笑,他还以为有什么大喜的事儿。却原来不过是他嫁人的日子定了。又不是即刻就要嫁人,瞧瞧把大家乐的。
陈妈妈瞧着君少优不以为然,有心示好。遂凑上前来堆笑道:“夫人对郎君的婚事可着紧的很。前头的消息刚刚传来,夫人便乐得赏了阖族下人三个月的利钱。说是府上好容易有了喜事,叫大家都跟着乐和乐和。这几日夫人忙着给郎君置办嫁妆事宜,几乎夜夜都不好睡。只说要把郎君风风光光的嫁到永安王府。叫人瞧瞧咱们护国公府的气魄呢!”
言下之意,是叫君少优不必操心嫁妆的事情。就凭杨黛眉这么一通嚷嚷,这嫁妆必定只厚不薄。左右府里二郎君和大娘子都还未曾婚嫁,杨黛眉兴许要借此事来个赔本赚吆喝,也叫外人瞧瞧她的贤良淑德,对待庶出子女比对待自己亲生的也不遑多让。如此名声有了,家世不俗,一双儿女议亲的时候会更容易一些。
不过话说回来,杨黛眉就算是想在君少优的嫁妆上刻薄小气也不能够。毕竟是陛下亲自下旨赐婚,满京城的豪门仕宦可都拿眼睛盯着呢。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倘使护国公府在嫁妆的事情上扭扭捏捏的,恐怕会让陛下觉得护国公府对于这桩婚事十分不满。届时扫了皇帝的颜面,又惹怒满心火热的永安王,可比任何事情都麻烦。
既然不甘不愿也得置办丰厚嫁妆,还不如索性做得心甘情愿一些。省得叫外人看了热闹。想必陈妈妈也是以此为借口劝说杨黛眉的。
君少优眨了眨眼睛,瞬间明白了此刻情形。虽然他自负熟谙经济之道,对银钱一事并不如何在意。但想到最最小气俭省的杨黛眉可能为了这笔丰厚的嫁妆心疼的满心淌血夜不能寐,君少优便觉得心中大快。当即开口笑道:“夫人向来对我们这些庶出子女视如己出,少优感激不已。此事又劳夫人费神了。”
“都是自家人,郎君何必外道。”陈妈妈笑着寒暄几句,又说了一大车“夫人贤德”“夫人宽厚”的场面话,赢得君少优感恩戴德声声道恩,方才心满意足的回去复命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府中上下为君少优出嫁之事忙的是鸡飞狗跳。展眼八月在迩,又有礼部来人确定规格礼制。事关皇室威严,于细微处亦不可轻忽怠慢,免得贻笑大方。到了最后,阖家上下除了终日无所事事的当事人外,竟连外男君瑞清都坐卧不宁,成日里跟礼部、工部接洽,共同商讨昏礼事宜。并整日盼着初八早早到来,“将君少优尽快打发出门,还我护国公府一个清静”。
在这样的心思下,苦苦期盼的八月初八终于姗姗而来。
☆、第十二章
大褚王朝的婚嫁习俗,乃是在黄昏时刻方才举行婚礼。所以君少优早间起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房里人着急忙慌人仰马翻的备嫁场景。院子里大大小小的丫鬟婆子,该洒扫的洒扫,该置办东西的置办东西,一切事宜进行的有条不紊。
君少优呆愣愣的坐在床榻上,不觉便想到了上辈子自己求娶平阳公主的场景。彼时君少优刚过了殿试,博得状元头彩,正是风光得意扬眉吐气之时。因平日里忙着埋头苦读立一番事业,对于大褚的习俗风情只是一知半解。误以为大褚的婚嫁习惯和后世差不多,都要忙忙活活闹将一整天。因此辗转反侧一夜不曾好睡,等到外头天光微亮月明星稀之时就慌忙起身催促家下人准备迎亲事宜,为此还闹出了不少笑话。
之后自己对公主一往情深,猴急着就要把人迎娶进门的消息沸沸扬扬传遍京中。引得亲朋好友竞相调笑。晚间进宫迎娶公主的时候,平阳还红着一张脸面羞羞答答的埋怨自己,只说因自己行事轻浮,叫她被一群姊妹手帕交好一通打趣,真真叫人羞死了。
没等说完话,一群公主贵女莺莺燕燕便簇拥着过来,口里不断调笑着状元郎果然是风流倜傥,不拘一格,行事作为颇有先朝名士之风范。难得对公主情深意重,连一个白日都等待不得,巴巴儿的求着把人立时接回家中宠爱方好。还问要不要求大家伙儿手下留情,让郎君快些把公主接回家去。
听的君少优更是满头满脸的大汗,一叠声的服软告饶。平阳公主也在恼羞之下不住的拿着粉拳捶打他。君少优当时只觉得惊慌失措,不好意思,心里却是甜甜蜜蜜很是充盈的。
如今时过境迁,明了大褚风俗礼仪的君少优再也不会闹出当年那些举止失仪的笑话。只是面上云淡风轻,镇定自若了,心里却觉得空牢牢的,一点儿也不踏实。
守在外间的秋芙留意到里面的动静,连忙走进来服侍君少优穿衣洗漱,口里还不住说道:“郎君倒是好耐性儿,奴婢昨儿一宿都没怎么睡过呢。”
君少优接过秋芙递过来的干净帕子擦了擦脸,古井无波的说道:“这有什么不好睡的。迎亲的仪仗要等到晚上才来,你就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也耽误不了正事。”
“话也不是这么说。倘或是寻常的迎亲嫁娶,奴婢也不至于这样。可郎君却不同,这可是奉旨嫁入王府呢。大褚朝开国以来,以男儿身嫁入王府的,郎君可是独一份儿,由不得奴婢心中忐忑。”秋芙一面说着,一面拿眼睛窥着君少优,嘴里嘟囔道:“也不知道王府里头的规矩大不大,郎君过的能否如意顺遂。这护国公府就是千般不好,总归是郎君生活十来年的地方。自今日去了王府,好在永安王对郎君十分看重。想必府中的下人也不敢不敬重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