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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少优沉默不语。一时被秋芙的话刺痛内心,纵然他这几日百般劝慰自己要随遇而安,可内宅规矩到底与外头不同。想到自今日起自己一身荣耀安危竟然要靠另一个男人的施舍,一身荣辱都与另一个男人休戚相关,君少优便觉得郁郁不能开怀。
    秋芙见状,顿悔失言。讪讪的站在一旁不知该如何劝解。
    君少优瞧见秋芙不知所措的模样,摆手说道:“饿了,叫下人传饭来。”
    “是。”秋芙微微欠身,立刻转身去了。
    少顷,有小丫头子捧着食盒托盘一一传上饭菜。君少优发现今早的膳食竟然比往日更为精致丰盛,不由得又是摇头哂笑。
    怎么竟有种死牢里的囚犯吃断头食的错觉?
    食不知味吃完一顿早膳,君少优临窗而坐,冷眼瞧着家下人登高爬梯的四处装点门面,张灯结彩。少顷便有许多登门庆贺的姑姨太太并府内几名平素交好的弟兄姊妹簇拥着进门,拉着君少优便要冠发穿戴。君少优推脱不住,只得坐在妆镜前任由几位姐姐妹妹打扮自己,并有几位庶出兄弟站在后头指手画脚,叽叽喳喳也算热闹。
    不时便到了正午时分,渐渐便有宾客盈门。
    护国公君瑞清虽然出身寒微,又早早就交了军权,卸甲归家,手中并无实质权柄。但好歹亦是圣人看重的从龙之臣,为人又向来亲近随和,八面玲珑,从不肯轻易与人争执龌龊。因此故交好友并不少。
    再者永安王乃是圣上最为看重的皇长子,军功赫赫,少年封王。是京中多少闺阁女子羡爱倾慕的对象。如今却对护国公府一介庶子青眼有加,不惜前途名声亦要请旨求娶。京中多少权贵官宦人家对于这位深居简出的君少优十分好奇。都等着送嫁之日过来一睹公府五郎君的绝代风姿。故此前来凑热闹捧场的就更多了。
    杨黛眉作为护国公府当之无愧的女主人,自然要担负起招待来往女眷宾客的重任。且君柔然已到适嫁之龄,却并无议亲之举。亦让杨黛眉心中十分焦急。趁此机会将君柔然推到人前,与其一同招待宾客。君柔然本是杨黛眉精心教养出来的公府贵女,不论心性如何,外头行事自然是进退得宜,举止有度。长袖善舞之处,赢得堂内贵妇交口称赞。
    茶过三味,一时便有妇人提出要瞧瞧新娘子的风姿容貌。“看看是何等风华绝代的妙人,能不声不响的赢得永安王一颗真心。”
    为表母子亲昵之情,杨黛眉自是满口同意。遂派丫头到葳蕤院传话,回来的消息确是“时日甚早,五郎君还未曾冠发穿戴,请诸位贵人稍后片刻再行前往。”
    诸多贵人闻言,一时面面相觑。少顷,便有一位向来心直口快的妇人掩口笑道:“怪不得永安王一见倾心。别的暂且不说,但只这一条养气功夫,就够我等刮目相看的。”
    杨黛眉摇了摇头,少不得开口解释道:“五郎生性恣意,且这么多年他一直体弱多病,我心疼他小小年纪缠绵病榻,因此疏于管教,倒让各位见笑了。”
    又低声冲丫头吩咐道:“还不快叫葳蕤院的丫头帮郎君梳妆打扮。总不好诸多女眷长辈要去见他,郎君还是衣衫不整的吧?”
    其余宾客见状,少不得称赞杨黛眉慈母心怀。只有一些心思透彻消息灵通的,暗暗嘲笑杨黛眉多此一举。难道将五郎君骄纵恣意,思事不全的名头传出去了,她就偏得了多少益处?
    不过不论心下如何作想,大家面上都是一团和气,默契的将话题转到各自家中被宠爱的无法无天的小郎身上。一时间热热闹闹的,竟让杨黛眉没了插口剥白自己的空地。
    另一厢,小丫头兢兢战战的把话传回葳蕤院。倒让已经穿戴整齐的君少优听的一愣。旋即明了杨黛眉这一番作秀的心思,不觉莞尔。
    适才小丫头过来催促的时候,君少优确实未曾穿戴整齐。却非是旁的缘由,只因他身为男子,无需挽发盘髻,头插珠翠,姣面化妆。且庄麟为了讨他的欢喜,让礼部送来的凤冠嫁衣也都是男子式样,与亲王的远游观绛紫袍服规制相同,只在纹绘图案上将龙转成了凤,以示龙凤呈祥之喜。
    迎亲仪仗要等傍晚才能前来,为了配合之后还有的催妆环节,君少优并不能过早的穿戴妥当,免得给人恨嫁之感。这是习俗。因此先时君少优只穿着常服在房中与诸多兄弟姐妹玩闹说话。听到小丫头的第一回传话,君少优便立即吩咐秋芙帮自己穿戴整齐,免得失礼于前。可不过瞬息间又听到小丫头第二回传话。君少优即便是傻子也能猜到必定是杨黛眉从中作梗——
    大喜之日还给他添堵,虽然这喜并不是自己一门心思求来的,君少优也难免有些不痛快。
    一时,又有丫鬟通传说夫人、大娘子、并诸多仕宦夫人都来给郎君添妆来了。
    君少优听闻“添妆”两字,不觉又是一阵牙疼。只得起身前往院外亲迎众多长辈和兄弟姊妹。不论往日大家有多少嫌隙龌龊在里头,今日必定都是高高兴兴,满面祝福的。杨黛眉顺势拉过君少优的手,语重心长的劝慰道:“自今日起你便要嫁到永安王府了。一朝嫁为人妇,须得孝敬公婆,相夫教子,友爱姑嫂,万万不可像在家中一般随性自在了。”
    君少优听的十分别扭,却不得不低头称是。
    另外几位从来不曾见过君少优的命妇夫人少不得拿眼睛暗暗打量,但见君少优面容姣好,五官精致,肤色如玉,眉目缱绻,直直望着众人之时,一双清亮的眸子似无意却有情。头戴双凤衔珠紫金远游冠,身穿绛纱刻凤亲王袍。越发显得身材颀长,玉树临风,周身气度翩然若仙,叫人望之便生亲近之感。诸多命妇不由得眼前一亮,暗道永安王果然好眼色。
    落在人后的君柔然有些嫉妒的看了君少优一眼,暗自撇了撇嘴。
    杨黛眉拉着君少优在床榻前坐下,从陈妈妈手里接过一个紫檀木雕刻山水图画的精致木匣,从中拿出一块质朴莹润至极的美玉,递给君少优道:“这是我出嫁时我母亲送给我的唯一的陪嫁东西。乃是祖上传下来的,本想着给你大哥留着。只可惜你大哥人小主意大,十二三岁便效仿永安王参军效力去了。到了如今也未能归来。你是我们护国公府最早出嫁的人。今日我便把这方玉佩送与你。但愿你也能如这方美玉一般,至坚至贵。”
    君少优瞧着杨黛眉手里的玉佩,心中极为诧异。面上却十分惶恐的推脱不受。“这是母亲要留给大哥的东西,儿何德何能——”
    “我对你们这几个孩子一视同仁,你很不必惊慌。”杨黛眉一脸慈爱的摸了摸君少优的脸颊,开口说道:“何况长者赐不敢辞。你收下便是。”
    君少优见状,只得将玉佩收下,低头道谢。杨黛眉淡然微笑,亲自帮君少优把玉佩挂好。
    君柔然此刻的嫉恨怨怼几乎都掩饰不住了。目光跟刀子似的一下下剜着君少优和他腰间的玉佩。惹得周旁命妇纷纷侧目,暗道外头传言的护国公府嫡庶不睦的消息果然属实。只是一方玉佩而已,虽说名贵异常,意义重大,却终究不是什么举世无双的好东西。既然当初舍得拿出此物作秀,此刻又何必再露出这么一副不甘不愿的神情。倒叫人小觑了护国公府的教养气量。诸多命妇相互对视一眼,不免对这位护国公府的嫡长女起了两分轻视之意。
    杨黛眉见状,心中暗暗焦急,却不好开门见山的提点女儿。只得频频给陈妈妈使眼色。陈妈妈寻了个恰当的借口,引着君柔然出去了。
    堂内众人为免杨黛眉尴尬,连忙凑上前来一一展示自己送来添妆的礼物。无非是些明珠宝石,金饰美玉之类。君少优少不得一一谢过。
    诸多命妇簇拥着君少优坐在床榻前,七嘴八舌的闲聊起来。这个说“郎君果然好颜色,怪道永安王魂牵梦萦”,那个又道“等日后得闲了咱们好生聚聚,见郎君人品出众,别说永安王少年慕艾,竟把我们都爱的什么似的。”
    叽叽喳喳,吵的君少优好生头疼。
    闲聊半日,但见金乌西垂。终有守在门口的小丫头子进来传报道:“永安王府催妆的仪仗到了。”
    君少优闻言,立时送了一口气。
    ☆、第十三章
    闻听永安王府的迎亲仪仗已经到了门口,屋内的命妇女眷全都冲着君少优打趣起来。更有一等看戏不怕太高的姑姨太太并几个庶出姐妹簇拥着前往外头,口里直嚷嚷着要给新姑爷一个好看。
    这一番折腾下来,已经过了掌灯十分。天上繁星点点,杨黛眉吩咐家下人点了明灯火烛,将阖府满院照的灯火通明,宛如白昼。君少优坐在内宅,依旧能听到前头赫赫扬扬吵闹的声音。
    堂内众命妇掩口笑道:“果然都是些从军中出来的汉子,这嗓门就是比旁人要大一些。”
    另一个命妇接口凑趣。“这护国公府的小娘们也不遑多让。有这么厉害的娘家撑腰,新娘子嫁到夫家后保准不受欺负。”
    杨黛眉闻言,状似亲切的一把搂过君少优,一边摩挲着他的脖颈一边说笑道:“那是自然。我的儿,一转眼竟长这么大了,阿娘真是舍不得你。”
    君少优被杨黛眉搂入怀中,只觉得一股凉气自尾椎而起,叫人不寒而栗。伸手搓了搓满是鸡皮疙瘩的手臂,君少优不动声色地说道:“阿娘,我也舍不得你。”
    旁边命妇见状,少不得又要称赞母子情深云云。
    君少优暗中翻了翻白眼,破天荒的期待着庄麟快点闯进来。
    且说另一厢,永安王庄麟带着扎好的迎亲花车和几个傧相、百十来个自军中挑选的身材最为魁梧,相貌最为英挺的糙汉子雄赳赳气昂昂到了护国公府。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历经磨难连诗都吟了十来首,方才闯到君少优所住的葳蕤院。
    庄麟在葳蕤院当院而立,少不得又是一首接一首地吟催妆诗。
    君少优闲着没事儿细细听了一会子,但听闻什么“今宵金童降人间,对镜匀妆计已闲。自有夭桃花菡面,不须脂粉污容颜”,“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阳台近镜台”,“催铺百子帐,待障七香车”,“宁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竟然全都是自己上辈子娶亲之时所吟唱的催妆诗。盗版的盗版?君少优闷着脸听着,险些气炸了肺。
    最令人难过的还是周围命妇们啧啧称奇,不断赞叹道:“真没想到永安王骁勇无匹,连文采也是这般出众。当真是个文武双全的能人。五郎君好福气。”
    君少优面无表情的盯着堂外,心中甚为憋屈。
    可不是文采无双么。华夏五千年的智慧结晶,他上辈子搜肠刮肚连背诵带改编的多少首催妆诗,如今全被庄麟用他身上了。真是一点儿折扣都不打。
    无耻,太无耻了。
    君少优死死揪着身下的衣摆,周身怨气犹如实质。正暗自憋气中,陡然听到自院儿里传出阵阵振聋发聩的吼声。百十来个糙汉子结成方阵,一面以棍撞地,一面高声喊道:“新妇子,催出来!新妇子,催出来……”
    院外儿不停吟诗的庄麟也陡然加大了音量。一面是唐僧念经似的吟诗,一面是响彻云霄的噪声污染。屋内陪伴着的姑嫂命妇全都忍受不了的捂上了耳朵,嘻嘻哈哈笑将起来。
    又坚守了约莫盏茶功夫,君少优被一群姑嫂姊妹姨娘侍婢簇拥着出了内室。此时堂上已经挂上了重重叠嶂,帐内地面上放着一具马鞍。君少优被秋芙扶持着坐到马鞍上,面南背北。透过重重帐幕,依稀可见外头影影绰绰的背影打磨转圈,正准备行“奠雁礼”。
    果不其然,没过片刻,只听对面庄麟一声大喊,手臂抡圆了一摇,将一只大雁扔进重重叠嶂内。守在这边的秋芙带领着几个小丫头子的抓住大雁,用一副红罗裹住,再用五色丝缠住雁嘴,笑嘻嘻的退了下去。
    走过君少优的时候,秋芙笑眯眯的晃了晃手上被绑缚结实的大雁,向君少优贴耳笑道:“挺肥的一只。”
    君少优鼓着腮帮子,闷闷说道:“等永安王府来赎雁的时候,记得多要点银钱。”
    讹不死你!
    秋芙抿嘴一笑,将大雁交给家下婆子看顾好,且等着昏礼结束,永安王府的人拿东西赎雁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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