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释最先回神,他倒吸一口凉气,立即转过身去念叨着:“阿弥陀佛,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青鸢青莺早在桃花苑时就见过比这更刺激的情景了,见此倒也只是愣了愣,便开口道:“师尊又要与小师弟下界去了?”她们刚刚进门时就听到云采夜和烛渊的对话了。
——都是套路啊,师尊从来都只带小师弟下界,难怪他们两人会在一起。
云采夜点点头,随后他看向青释,柔声道:“这次青释与我们一同去。”
青释闻言愣了片刻,转过头指着自己道:“我吗?师尊。”
青鸢青莺也颇为不敢相信,狐疑地望着青释:师尊和小师弟,哦,师娘下界游玩,二师兄跟着去凑什么热闹?
烛渊的红瞳颜色也深了些,幽幽地朝青释望去。
青释被这几人盯得发毛,也越发不解师尊为何要带上自己。
云采夜站起身来,为众人解释道:“青释为白鸾,凤之近亲,可御白鸟。此番下界我是为了寻一个人,有青释在找得便快些。那人乌发黑衣,容貌绝艳,眼角有滴血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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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释根据云采夜所言,召来九洲四海的白鸟细细询问,终于在卞沙洲发现了秦卿的下落。
卞沙洲位于人间界极西,四周无海,紧紧邻着其余三洲,少有甘露,极目望去尽是不尽黄沙和滚滚热浪。云采夜几人刚到卞沙洲时,正是日落时分,苍茫浑圆的落日紧贴着沙漠的棱线,衬得黄沙暗沉沉的,透出一层深色的霞红,沙漠上的旋风一股一股地吹来,把平地上的黄沙卷起,如同像冒起的青烟在沙面上盘旋不去,光是看着,就能感受到此地的苍凉和炙热。也好在云采夜几人是仙,有灵气护体,冷热不侵,所以在此地并未感到多少不适。
青释蹲下身,从地上捏起一把黄沙感叹道:“这地可真荒凉,也不知在这的人是如何生活的。”
烛渊对卞沙洲倒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这和他那个世界一些生存条件比较恶劣的星球差不多,不过即使这样,那些星球上也有一些生命的存在,无论在多么糟糕的地方,总是会有一些生机的。
“自然还是有办法的。”云采夜轻声道,不然秦卿也不会到这么个地方来,“秦卿在卞沙洲何处?”
青释道:“沙鹰告诉我,它在赤霞城城主的府邸中见过师尊所说那人,我们现在在黄沙道上,再往前走几里路便是赤霞城。”
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名字,云采夜回头问道:“赤霞城?”
青释点点头:“是的,师尊。这赤霞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云采夜一边抬步向前走着,一边道:“你可还记得无仙洲与我们交手的人山子?”
青释道:“自然是记得的,他是布阵大能,人不怎行,阵法倒是使得出神入化。”
云采夜笑了笑:“那你可知道,这些阵法最初出自谁人之手?”
青释摇摇头。
云采夜驻足,黑眸沉沉地朝前方隐没在黄昏残阳下的赤霞城道:“人间界第一道士,玄九明。”
三万年前可是人间界的巅峰繁盛之期,无数奇人大能遍布各洲,比如他师父——人间界剑圣云夜。而这玄九明也是大能之一,他将上古仙家遗留下来的大阵汇编重新整理,著成凡人可使的灵术阵法从此名扬九洲。
玄九明一生行善,捉妖降鬼无数,游历在九洲各地,最后失踪在赤霞城。道士因接触事物阴气过重,向来无亲少友,孑然一身,因此他这一失踪,竟无人知道他到底去了何处。
有人传言他死了;也有人说他爱上了赤霞城的一名女子,愿意改名易容隐迹于卞沙洲;更有甚者,说他既然能画出可御金仙的道家金符,定然是飞升成仙,从此摆脱了六道轮回……
云采夜以前也曾好奇过这玄九明的下落,而他成仙后也在仙界询问过一番,并未发现此人成仙的踪迹,久而久之竟也忘了此事。
此时他再至卞沙洲,又忆起秦卿在泽瑞洲与他说的话:
——他第一世是个道士,人间界赫赫有名的仙机子,结果却因我而死……
——我陪他走过了一千多世,每一世他都没能活过而立之年……
——他当初做了一件错事,那就是收了我这个恶鬼……
那时他过于震惊,没有细细琢磨秦卿说的话,此时再忆起,云采夜才兀然想起,玄九明的道号就叫仙机子。原来他真的死了,和他师尊齐名的仙机子居然就如此默默无闻地死在了这边陲之境,荒凉沧桑的莽莽黄沙地之中。
无人知晓。
“走吧。”云采夜叹了口气,“注意隐去自己的身形。”
青释应道:“是。”
云采夜百年前曾经来过这赤霞城,然而此时他们几人刚踏入赤霞城,就差点被满目的彩花绿树恍瞎了眼睛。
青释瞠目道:“师尊……这真是赤霞城?”
烛渊道:“不是二师兄你说的吗?”
青释也十分不解:“可这赤霞城不该是此番景色啊……”
烛渊也皱起了眉头,他知道这个世界很多东西无法解释,但这人间界的事物还是颇为正常的,再怎么说,这茫茫沙漠中也不该有这么多的绿色植物出现啊。
云采夜望着这一堆葳蕤的卉木花草也是十分无语的。
他觉得大长老姜宁完全没有必要拿着霜承去找他换叶离筝和晓绿上仙的下落的,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打算隐藏自己在哪好吗?!红霞城这么明显的变化,他就不信姜宁收不到这个消息,想来再过不久,他们又要在此地汇聚了。
这下可好,仙、妖、魔、鬼、人五道全聚,一桌麻将凑齐了,哦,如果姜宁再将那把双灵之剑霜承带来,六道便真的可以欢聚一堂了。
云采夜头痛地捏了捏眉心,青释凑到他身边道:“师尊,我们现在就去城主府寻找师尊所说那人吗?”
云采夜点点头:“先去找他吧。”
秦卿应当在此地待了不久,寻到他便应该也能知道叶离筝和晓绿的下落了。
☆、第79章 妖神叶小绿5
为青释提供消息的那只沙鹰说,它曾在赤霞城城主府中的庶子居处见过秦卿,但不过只是惊鸿一瞥,之后便再无踪迹,而这满城的葳蕤花草则是在叶离筝和晓绿离开云剑门后不久出现的,只不过这卞沙洲人烟稀少,消息闭塞,所以直到近几日,卞沙洲“重遇神迹”的消息才传到了其余九洲。
云采夜让青释在此地寻家“人隐客栈”,他和烛渊两人到城主府寻秦卿就够了。
这所谓的“人隐客栈”,是博物洲散仙与百汀洲散修合谋弄出来的东西。九洲之中,百汀洲修道人士聚集,其余几洲碍于人,或事,或地只是零零散散的分布着小宗门和散修们。为了方便各修士在九洲中落脚休息,又不会打扰到本洲的凡人,所以这才有了人隐客栈——除人道外,五道皆收!
青释得令后马上就跑了,反正他也不想凑在师尊和小师弟身边,怪尴尬的。
云采夜望着青释可以称得上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由有些无奈,转身拨弄着烛渊的头发,笑道:“合籍的请柬我已经向仙籍居递呈过了,等我们回去时,师父就能给你个正大光明的身份了。”
烛渊嗤笑一声,握住云采夜的手,垂下头去在他耳畔道:“那弟子对师尊的称呼也得改改了。”
云采夜道:“你想改成什么?”
烛渊唇角的笑容加深了些:“弟子觉得在妖精客栈时的称谓便十分合适——恩公,冤家……”
云采夜一怔,随后耳廓一红,显然是想到了最初那时在客栈中放浪形骸的模样,便出言训道:“贫嘴,此事日后再说吧。”
不早就日过了吗?
烛渊挑眉,但还是没把这话说出口。云采夜脸皮薄,他要是真的说了这话,晚上他又得又羞又恼各种推辞抗拒了。
两人走了一会,云采夜忽然停步抬眸,端详着烛渊的面容,半晌后道:“说起来,烛渊与此地的百姓容貌倒是有几分相似。”赤霞城中的百姓几乎都是高眉深眼,异瞳棕发的西域模样,只不过烛渊的肤色较之他们而言要更为白皙些,五官也更深邃。
烛渊知道这大概属于人种问题,不,现在已经是物种问题了,不过这事和云采夜一时半会是说不清的,他只能拉下云采夜的手道:“也许是地域的缘故,生在这的人大概都是这般模样吧。”
闻言,云采夜笑了起来:“照你这么说,闻一云此世出世在卞沙洲,是不是也变了容貌?”
赤霞城中的原住居民都生着一副异域模样,与其余几洲来此处进行贸易的商人完全不同,一眼即可辨出,沙鹰说它在庶子居处见过秦卿,云采夜便以为赤霞城城主的庶子就是闻一云转世,谁知他们到了庶子居见过那庶子之后,却不这么认为了。
他们之前也曾与闻一云相处过一段时日,虽然时间不长,但他身上那种气度是无法忽略的——正如他所修炼的道家阵术一般,有种超然物外的淡然,而这庶子身上的烟火气息也太重了……
云采夜和烛渊见到他时,他正搂着两名衣着暴露的舞娘饮酒作乐,云采夜仅仅瞧了他一眼,就忍不住捂着眼睛低声骂道:“伤风败俗!”
难怪秦卿只露了一面就再也没出现过了,庶子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闻一云?
然而他若不是闻一云,秦卿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难道闻一云是这府中的其他人?
这般想着,云采夜和烛渊又将城主府上上下下逛了一圈,却依然没找到像是闻一云转世的人,不得已之下只能去了青释找到的人隐客栈。
结果刚到客栈二楼,他们两人就在靠窗处的一张桌子前见到了喝得醉醺醺的秦卿,而青释正一脸焦色坐在他身边,双手合十劝道:“阿弥陀佛,施主心中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给在下听,或是跟在下一起念念经也好啊。来,在下手里有本清心经……”
秦卿一把挥开青释递过来的经书,指着他道:“去去去!老子不出家。”
青释严肃道:“念经不是出家,只是静心的一种手段,施主你心不静,所以才需要念经。”
秦卿嗤笑一声,一脸不屑:“我也不想念经。”
青释问道:“那施主……你想如何?”
“我想上天。”秦卿拎着酒壶,踉踉跄跄地走到客栈窗前,随后转身,望着出现在楼梯口的云采夜和烛渊两人道,“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大兄弟,你上天吗?”
云采夜:“……”
“师尊你可总算来了。”青释如蒙大赦一般,从座上迅速起身跑到云采夜身边,“弟子刚在客栈订了房,便在二楼见到了师尊要寻之人,只是他……”
云采夜抬手,止住了青释的话:“我知道了。你再去帮我问问这卞沙洲的百鸟,有没有见过这画中之人。”说着,云采夜从袖口里掏出了闻一云的画像。
“行了别找了,你那徒弟的百鸟还比得过我御下万鬼?”秦卿一脸嫌弃,又往嘴里灌了一大口烈酒。
“我还以为你喝醉了。”云采夜坐到秦卿面前,烛渊也跟着在他身边落座,举起旁边尚未开封的酒坛,为他倒了一碗酒。
秦卿甩甩手上的小酒壶道:“这点酒也想把我灌醉?”
云采夜抬碗,抿了口碗中清冽的酒水道:“你若是没醉,又何必在这里独自喝闷酒?”
“我找不到他了。”秦卿闻言,那张清艳无双的面庞微微露出些苦意来,“想来已经过了千百世,他也该忘了我罢。”
云采夜垂下眼眸道:“你这话采夜有些不明白。人死了,一过奈何桥便什么都忘了,他又如何记得你?”
秦卿睨了他一眼,开口道:“我瞎猜的。”
云采夜:“……”
秦卿望见云采夜吃瘪无语的模样,不知心情是不是好了些,面上露出个笑容来:“不过还真有转世之人保有前世记忆的例子。”
烛渊嗤笑一声,端起云采夜喝过的那碗酒也饮了一口道:“不会又是你瞎猜的吧?”
秦卿挑眉道:“这道不是了。不过这事是玄九明和我说的,你们若想知道详细,就得找到他才行。”
“玄九明。”云采夜轻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随后望向秦卿道,“这么说他真是玄九明的转世?”
秦卿道:“不就早就告诉过你了吗?在泽瑞洲时。”说着,他还朝烛渊望了一眼,“敢情你小徒弟不在你身边,你就什么也记不得了啊。”
云采夜面上依旧带着笑,看似一片淡然,只是微红的耳颈还是暴露了他的羞赧:“你想借我的手找到他的转世?”
“阴司掌管人界众人的轮回转世,仙界堂堂剑神替我到阴间寻到阎王问个普通人的转世去向,应该不算什么难事吧?”
云采夜摇摇头:“这对于手无实权的我来说实在是在太难了。”
秦卿:“……”
云采夜瞧见秦卿如他方才那般吃瘪无语的模样,心情倒是真好了起来,开口道:“玄久明可不是什么普通人,他当年好歹也算是半只脚踏入了仙途的半步散仙,修为比我师父还要更深半筹,若我没猜错的话,你是天煞孤星之命吧?”
秦卿垂着眸子,望着面前的酒碗沉默不语。
“你当时与说我,他每一世都死得极为凄惨,而我观他面相与命格却又都不是那短命之人。我想来思去,唯一的可能便是他身边一直有个天煞孤星之命的人相伴。”
云采夜见秦卿依旧缄默,叹了口气:“他对你也算得上是情深义重,折了自己千世福荫去消磨你身上的煞气,可千世已过,他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