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成蹊曾听过有道法高人会移魂入画之术,即把那些无法投胎的魂灵锁入画中,以纸墨为媒,重塑其肉身骨骼,让其出画再为人。只是这纸墨人儿虽如活人般能活动自如,却因为魂魄不全无法思考,也没自己的神志,只会听人吩咐行事,亦不能开口说话。
只在志怪传说中听过,傅成蹊觉得荒唐至极故并未当真,今日一见大骇,心中暗暗称奇,没想到这无稽派竟有如此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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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成蹊知道言多必失的道理,既然自己是个冒牌货,便少说话,不然露了馅儿可是要魂飞魄散的。一餐饭下来,众人也都不言语,傅成蹊暗暗观察这两人,青衫男子不空是面容清俊,举止也弘雅斯文,举手投足间尽是读书人的儒雅气,与曾经宫中那些文士有些相似,倒不像个修仙习道的。
而那少年人,永远一副不咸不淡不冷不热的样子,面上没什么情绪变化,一夹一夹地将菜送到嘴里,面无表情细嚼慢咽,似乎尝不出这菜的滋味,做菜的人最怕碰到这类人罢。不过吃得倒是不少,兴许是因为正在长身体。
傅成蹊暗自咂舌,奇哉怪哉,这无稽派哪里还有点儿修仙门派的样子?画风全然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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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罢,莺儿端来了茶水漱口,少年正襟危坐片刻,与两位师兄说了句先行告辞,茶也没喝就走出厅堂消失在夜色里。
傅成蹊与青衫男子喝了一盏茶,相对无言,不知对方底细,傅成蹊憋着不敢言语,那男子也是怪得很,难道平日里师兄弟相对喝茶,也这样不声不响闷头喝罢?一杯茶见了底,青衫男子为他沏上,又是碧盈盈的一杯,喝罢,青衫男子站起身,朝傅成蹊浅浅一笑道:“我先去对对今儿的账目,已吩咐莺儿备了热水,师兄洗罢也早些歇息。”
这一笑让傅成蹊怔了证,片刻也笑道:“有劳了,三师弟也早些休息罢。”心中唏嘘,这莫小公子是个不折不扣的断袖,生在这美男扎堆的师门,如何把持得住?又暗自庆幸了一番还好自己不是个断袖,要不然……
要不然怎样?啧啧啧,傅成蹊心下一片莫名的烦躁。说不定莫小公子本不是断袖,却在这众师弟中弯了本性。
青衫男子闻言,皱了皱眉,定定地看着傅成蹊,又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什么也没说,温雅地笑了笑,转身去了账房。
傅成蹊独自坐着又喝了一杯茶,苦苦地叹了一口气,不是他不想早点洗漱歇息,而是……到底他的房间在哪?
老这样坐着也不是事儿,傅成蹊站起身子硬着头皮走出厅堂,夜色已浓,泠泠月色下依稀可见小巧别致的院落。
呵,别有洞天,有趣之极。
往前走了几步,只见迎面一带花嶂挡在前面,往前一探,藤萝掩映,隐约可见石子甬道。傅成蹊循着月色穿过一石洞门,行不多远,则见几处厢房,芭蕉掩掩,翠竹森森,虽然时值寒冬腊月,院子却这般绿意盎然青葱掩映,好一个避世仙所。
赞叹归赞叹,傅成蹊心下愁苦,到底哪一间才是莫小公子的厢房呢?在院中徘徊了片刻,又在游廊中来回踱步,要是被别人撞到自己现在这个模样,一定会引人生疑,到时候恐怕纸包不住火了。
正待他愁苦万分之时,忽而听到咯吱一声门响,一道白色身影映入眼中。少年将悬在腰间的剑拿在手中,似正欲踏月练剑,此刻正冷冷地看着傅成蹊,目光凛冽如刀,傅成蹊被看得一哆嗦,又想到刚才少年誓要让他魂飞魄散的说辞……
傅成蹊勉强端着脸,气定神闲地朝他颔首一笑道:“小师弟早些歇息罢。”
说罢硬着头皮推开身前那道门,咯吱一声雕花的木门大大敞开,傅成蹊做出一副倜傥样,大摇大摆头也不回地迈了进去,哎,死马当活马医,总好过他盘问我为何深夜徘徊露了馅好,能避则避,反正自家门派哪间房不能进……
转身关门,傅成蹊假装不经意地瞧了少年一眼,少年一改往日的波澜不惊,微微睁大双眼,嘴角似乎抽了抽,与傅成蹊眼神一对上,立刻别过脸去,也许是傅成蹊眼花,他竟然看到少年脸上有些……泛红?
甚是难得,原来这少年也有瞠目结舌的时候……
不过,话说回来,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他露出这般形容?
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表白看文小天使~
第5章 双生子
看少年踌躇了番,转身大步流星走向中庭,傅成蹊轻轻合上门,松了一口气。
待他定了心神,才发觉屋中朝兰香妖娆浓郁,烛火摇曳,傅成蹊借着微光略略扫了一眼屋内陈设,四面皆是雕空玲珑木格子,放置着名画书卷、悬瓶盆景、宝剑古玩、仙器法宝,格子的样式也精致奇巧,满屏满壁的奇珍异宝,看得傅成蹊瞠目结舌,心下赞叹不已。
隐隐听得屏风后传来泠泠水声,傅成蹊一惊,回过神来,这屋中人此刻正在屏风后。
傅成蹊不敢轻举妄动,站在原地,屏风后水汽氤氲缭绕,阵阵水响传来,借着幽暗的烛光,屏风上影影绰绰映着个人影,傅成蹊咂舌,窥伺别人洗澡是最无耻下流之事,虽然他有天下第一纨绔的名号,却也从不干这等混账事……
纵然退身出门会被那少年起疑甚至质问,但总强过在此偷窥,傅成蹊索性把心一横,转身正欲离去,忽而听到屏风后那人说道:“既然来了,急什么——”
傅成蹊身子一僵,愣在原地,听得一阵水花溅起,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响,一个人影从屏风后荡了出来,傅成蹊回过头,睁大了眼,咦,这不是那青衫男子么?
“大师兄今儿怎么想着到我房里来?”柔柔一笑,一双桃花眼弯出潋潋水光,看得傅成蹊心头一荡。
这人面容是那青衫男子没错,却不复刚才从容弘雅的气质,平添了许多妩媚风流,看得人心尖儿颤,到底哪里不一样……
心中虽有疑惑,面上却讪笑道:“我……一时糊涂推错了房门,哈,打扰了三师弟沐浴,报歉得很,哈哈。”说着抹了抹额角的冷汗,这理由牵强得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那人不言语,微眯着眼瞧他,光线暧昧,傅成蹊被那一双勾人的桃花眼瞧得心虚,别开脸,半晌,那人拢了拢搭在肩上的湿发,悠悠道:“你不是大师兄罢。”
傅成蹊心下暗道糟糕,面上却依旧气定神闲笑眯眯道:“三师弟说笑了。”
那人也笑,面上春风和煦道:“大师兄可不会把我和老三弄错。”
“……原来是二师弟,我一时糊涂没看仔细……”傅成蹊面上依旧笑,嘴角有些僵硬,心下已经雪亮,原来此人不是那青衫男子,怪不得给人的感觉如此不同,这么说来,他定是青衫男子口中还在房里歇息的二师弟了,傅成蹊揣测。
那人径自倚坐在一张扶手椅上,沏了两杯茶,又瞧了瞧傅成蹊,眼神在他脖子与脸上流连了番,嗤的一声笑,道:“这副躯壳是没错,里面装的魂儿换了。”
“……”傅成蹊又擦了把冷汗,没想到这莫小公子的二师弟精明得很,只消一眼便瞧出端倪,这次是彻彻底底的被看穿了。
“大师兄的体质最容易吸引魑魅魍魉,偶尔被附体一两次也不甚奇怪,你不必慌张——”说着示意傅成蹊坐下,接着说道:“只是这位公子,闻着你的味儿熟悉的很,我们是不是不久前见过?”他指的味儿,当然是每个灵魂所散发的灵气。
傅成蹊依言坐下,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已经说得这般明白,再装下去也没意思:“实在是对不住,不知怎的,我醒来后就附在这莫小公子的身体里,也不晓得出去的法子,公子若有办法,在下愿意一试。至于公子说的熟悉,抱歉得很,在下并无印象。”傅成蹊这话说得十足诚恳,又喝了一口茶。
那人用盖儿拨着茶水上的浮叶,悠悠道:“阁下能附在大师兄身上,还瞒过白小师弟,也是能耐,这身子让你用几天也无妨,只不过有借需有还,让你出去的法子,多的是——”顿了顿又笑道:“阁下莫不是,昨夜明水城的——故人罢?”
傅成蹊捧着茶杯的手一抖,衣服上湿了一块,苦笑道:“在下傅成蹊,字少言,还未请教阁下大名?”放下茶杯,傅成蹊朝那人有模有样的拱了拱手,这样精明的人物,此刻还不结交更待何时?
那人双眼一亮,桃花眼弯了弯:“在下顾笙,有幸识得鬼灵大将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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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成蹊觉得顾笙有意思得很,胸中生出相见恨晚之意,便将自己还魂后的事情一五一十与他道来。
顾笙笑:“殿下倒是因为师兄的体质与那点小爱好,吃了许多亏罢。”说着眼神又往他脖子上瞟了瞟。
傅成蹊狐疑地摸了摸脖子处,顾笙嗤的一声笑,取过铜镜来。说起来,这还是傅成蹊还魂来第一次与莫小公子相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