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人偶一套叁个,雕刻的正是洛尔普希公爵一家。人偶发丝是用极细的金属线制成,蓬松柔软;浑身皮肤竟是柔软温热的,抱在怀里舒服极了;最精美的是人偶的面部,神态生动,惟妙惟肖,若不是只有叁分之一人的高度,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叁个人偶亲热地依偎在一起,拧上发条,“父亲”就会抱着女儿转圈圈,然后将女儿抛向空中,“女儿”开心得咯咯笑,飞扑向敞开怀抱的“母亲”,“母亲”紧紧接住,笑着亲吻“女儿”的额头,将她放下地,“女儿”便蹦蹦跳跳地回到“父亲”的怀中。如此,循环往复。
这套有价无市的大师之作只在公爵千金的闺房中摆了不到叁个月,就被新的玩物取代,丢进了藏宝库,和众多过时的珍奇至宝堆在一块儿。
但不知为什么,搬出主堡偏居孤塔后,维尔利加又在行李箱最底部发现了这套人偶。七年的时间没有在金属上留下丝毫痕迹,“公爵一家”仍衣衫亮丽,随着发条拧紧,不停旋转、欢笑、相互亲吻。
仿佛无声的嘲讽。
维尔利加手上力道一重,竟将“公爵夫人”整个掰了下来。
“女儿”顿时失去了落点,狠狠砸在台座上,却还遵循着设定好的动作,垂下脑袋接受再也不会到达的亲吻,然后仰躺着,就这样开始蹬着腿,向着虚空滑稽地“蹦蹦跳跳”。
咔哒,咔哒,咔哒。
维尔利加顿时手足无措,她试图将“公爵夫人”安回台座上。但伴随着关节运转的咔哒声,“公爵夫人”伸出的双臂竟然齐齐断裂,掉了下来。维系着人偶肢体的弹簧突然绷断,双腿、头颅、胸、腹,齿轮、弹簧、螺丝、连接杆……就这样在她的掌心里散作碎块,叮叮当当滚了满地。
鲜血自金属零件中喷涌而出,蜿蜒成一片小小的洼地。
伊莲娜夫人就站在洼地的中心,颈间戴着钢项圈,被拉扯,被凌虐,如同一只破碎的机械人偶,还对着维尔利加的方向敞开怀抱,仿佛马上就要接住从天而降的小人儿,落下亲吻……
维尔利加没来得及救下她。
女公爵在结界受到冲击的瞬间醒来。
前一晚通过掌心焰布置在房间周围的结界正在异常闪烁。一个相当狼狈的身影举着附魔工具反复钻凿结界边缘,发出金石相击的炸响,已经将结界堪堪撕出了一道口子。
折刀悄然滑入掌心,维尔利加在入侵者冲破结界、踉跄扑向床边的一刻,反手划向来人的动脉。那是无比迅捷精准的一击,出刀的角度经过千百次练习,确保能造成最大的出血量,令对手瞬间丧失行动能力。
血,血,只有更多的血,才能浇灭在心头日夜炙烤的愤怒火焰。
但攻击落空了。
入侵者没有扑向她。
维尔利加撑起上身,见到眼眶青黑、脸色煞白的幕僚长,颤巍巍抱起委顿在床尾的女人,伸出两指探她的脉搏。
“她死了。”幕僚长宣布。
“哦。意料之中。”维尔利加渐渐从杀戮狂热中平静下来,只觉得兴味索然。“我拿她喂鬼手藤了。”
鬼手藤是不吸干血食不罢休的贪婪魔物,沉浸在情欲中的血液是它最喜爱的养分。它想吃的只是一个侍妾而已,那便让它吃吧。
幕僚长叹了口气,放下尸体,在皱巴巴的袍子上抹了把手,这才抬眼去看床上的少女。
映入眼帘的是满床血红,再向上,是洁白圆润的脚趾,完好的;布满血痂的小腿,完好的;大腿,小腹,胸乳……她没有盖被子,喷溅在上半身的血液已经氧化成黑红,仿佛雪地上盛开至极而枯萎的花,他一时有些目眩,竟分不清那些血是从谁体内流出的。
少女仰躺在血泊中,宛如从他最深的噩梦中抠出来的一样。
诸神知道他刚刚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控制住自己,没有直接上手检查她是否受伤,在最后一刻改为扑向床尾的美人。
即使隔着魔法结界也能看出,那女人早已死透了,只是无法确认她的身份是不是刺客。
“怎么了,幕僚长大人?是昨天工作太累了吗?”维尔利加不懂他为什么只扫了自己一眼就一副要晕倒的模样。
幕僚长及时调整了面部肌肉:“没什么。我只是有点……晕血。”
“噗。”少女发出无情的嘲笑。她原来都没发现幕僚长大人的体质竟如此脆弱。
“那真是抱歉。”维尔利加把被子拉到鼻尖,只露出一对亮晶晶的祖母绿色眼睛:“这样确实挺难看的,我下次争取不把血溅得到处都是。”
幕僚长正努力弯折老腰捡拾女公爵散落一地的衣服,闻言一顿:“您还想有下次?”
“嗯对啊。”少女隔着被子耸耸肩,“你的提议挺有效的,老师。做爱确实有助于稳定精神状态。我昨晚睡着了。而且,还梦到了母亲。”
虽然那并不是个好梦。
“那……确实值得庆祝。”幕僚长干巴巴地应和,再次开始后悔提出让她“寻欢作乐”的馊主意。
维尔利加这副浑身浴血的尊容是绝对不能让外面看见的,幸好建造内园的时候每间屋子都贴心地配备了小浴室。维尔利加裹着被子进了浴室,很快,水汽顺着门缝蒸腾出来,氤氲着少女清甜的体香,在冰冷空气中弥散。
男人的双脚仿佛被水汽黏着住了,一时迈不开步子。
“老师来找我,是有什么急事吗?”罪魁祸首却还一无所觉地天真发问。
她真的……一无所觉?
仿佛咒语解除,幕僚长的思绪猛然回笼,工作了整夜的大脑嗡嗡作响。多年伴君如伴虎的生活将机敏和谨慎深深刻入了骨髓,他奋力驱动锈蚀的思维,为自己的反常举止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是关于名单的事。”幸好他早已准备了应急方案。
水声当即停歇。维尔利加几乎控制不住嗓音里的颤抖:“名单终于整理出来了?!”
第一次见到巡游者军团的那天,维尔利加向幕僚长索要过一份参加秘密宴会的宾客名单。这本是一件简单的任务,每次秘密宴会的受邀人员和赴宴情况都留有文字记录,被妥善存放,一查便知。然而,当他们在四九的带领下进入前公爵的密室,才发现宾客名单已经被人一把火烧尽了。
叛徒很快就查了出来,是在威廉堡兢兢业业工作了半辈子的老总管,被发现时已经在家自杀死亡多日了。而用魔法操控老总管烧毁众多资料的首席法师,则在维尔利加苏醒之前,连夜逃进了联盟北部兽人的地盘。
维尔利加不认为首席法师自己有毁灭宾客名单的动机。他只是个卒子,真正的幕后黑手必然是名单中的一人。
宾客名单的文字记录已不可查,但宾客往来于自己的领地与威廉堡之间,必然会用到诸神殿的传送阵,查阅秘密宴会前后的传送记录,再挨个加以核实,便可以复原出绝大部分的名单了。为此,诸神殿分殿的祭司大人还被关在威廉堡的地牢里呢。
如今,这份秘密名单终于呈现在女公爵面前。
熟练背诵联盟西部的大贵族们的家谱是公爵之女的基本功,她手上的这份名单,简直是精简版的贵族家庭关系考试小抄,其中不仅有大小家族的族长、主事或是继承人,甚至还有父子、夫妻、兄弟、爷孙齐齐上榜的。除了联盟西部的大小家族,名单中不乏联盟其他地区甚至其他国家的新旧贵族之名,毕竟,使用诸神殿的传送阵,往来于世界两端也不过是眨眼的事情。
少女修长的指尖依次划过每个名字,纸张在水汽蒸腾下已经有了些微濡湿,每个名字就如同一道附着在纸上的黏腻目光,纠缠着她的手指。她舌尖轻弹,手指点到一个名字,就在口腔中默念一遍,齿根紧叩,仿佛这样就可以把每个音节咬烂嚼碎了,咽进肚子里,从此融入骨血,再不忘却。
幕僚长趁热打铁,紧接着递出了第二份名单:“这是已经确定将参加前公爵葬礼的宾客名单。”
维尔利加略微吃了一惊,上面不仅囊括了第一份名单中的大部分西部贵族,连几个世仇家族也赫然在列。
“这些人,是用了什么办法诓来的?”她对幕僚长的手段又多了丝敬畏。
幕僚长悬着的心落了下来,打了个哈欠,恢复了惯常的拖沓语调:“根本就不用诓。现在威廉堡守卫薄弱,前公爵大人的手下也被各大家族笼络了不少,再加上您‘生死不明’,没有比现在更好的入主威廉堡的时机了。而参加葬礼,不就是最名正言顺的进城理由吗?”
“不过,大人,我再次提醒您。虽然我们手里握着巡游者这张底牌,但胜率仍然不是百分之百。您的对手都是老谋深算的上位者,怀抱野心而来,不可能毫无准备。我虽然能推演一二,但难免有所疏漏。上策还是引诱分化他们,再徐徐图之……”
女公爵抬手打断他的规劝,垂眼继续默念名单。
许久,她终于抬起头,晨曦在她的眼眸里闪动,却将浑身血色映得更盛。
“不需要百分之百的胜率。只要他们进入威廉堡,我就赢了。你说对吗,老师?”
作者有话说:
非常非常非常抱歉!!!因为叁次元新入职的原因,这一章拖了好久才更,而且也没有h,主要是交代一些之前忘记写进来的事情,总之是个有点无聊的过渡章……(土下座)
但是!下一章新人出场应该就比较好开车了吧(大概
感谢耐心看到这里的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