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童一路拎着裙摆跑到梧桐宫,正见皇后默默垂泪。
“母后!”三公主跨过门槛,小脸哭得皱皱巴巴,都是泪痕,小嘴巴更是瘪着张开:“呜哇母后…”
皇后见是她,先是一惊,匆匆抹去自己脸上眼泪,蹲下来扶住三公主。
“长鸣,何事如此惊慌?怎哭成这样?”
皇后拿帕子轻轻给三公主拭泪。
“我梦见太子哥哥被贼人…母后我害怕。太子哥哥真的遇难回不来了吗?”
皇后是温柔贤淑的性子,听了这话,却罕见的大怒:“胡说!何人与你胡言乱语,讲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三公主收住眼泪:“是…是我听到的。”
她垂下头,心里万分慌乱。
皇后便叹着气,重新把她小脸上泪痕擦掉,语重心长道:“你太子哥哥好好的,他前日还捎信回来,说要给你带民间好玩的东西。你若让他知道,背后跟着别人在嚼舌根子,他多难过?”
三公主立刻摇头:“母后,我不说,我不说了。等太子哥哥回来,我和他认错。”
但是太子哥哥真的没事吗?
三公主看着母后红红的眼眶,心里浮现了不好的感觉。
不然母后为何会哭?
皇后生了两子一女,因她是中宫之位,生的嫡长子又是储君,这就让三公主自幼被宠着,像只花枝招展的小孔雀,到哪儿都底气十足。
可自从太子哥哥出宫多日却不归后,哪怕是素来只知玩闹的三公主,也察觉到了宫中的气氛变化。
太子哥哥…你到底在哪儿啊。
三公主小小的人,也知道了愁的滋味。
她隐隐觉得,若是太子哥哥真出了事…这宫里会有很大的变化。
*
牛车走得慢悠悠,楚莹莹连缰绳都不扯。
反正老黄牛认得路,难得放牛出来走,她索性就随便牛按着性子走。
家里的黄牛通人性,知道小主人对它好,它走个几步,还会顺道啃几口地上长出的嫩草。
嫩草绿油油的,长着就让牛想啃两口。
楚莹莹虽不是牛,倒也理解牛的做法。
“瞧见没,老关在屋里,就连牛也不开心。我今儿带它一块出来,为的也是给它放放风呢。它啃的多开心!”
楚莹莹实在是爱说话,板起小脸没一会,又扭头冲着顾荆开口。
“你爱吃啥呢,前头就到啦。就刚才给你那红薯只是垫垫肚子呢。要说好吃的,集市上的豆腐脑味道就不错。你腿伤着,咱们也不用坐过去,给你买一碗端到板车上吃呗。”
已经能够看到来往行人了,顾荆的掌心微微攥出了些冷汗。
那日被侍卫追杀,叫他好歹留了个心眼。对人就没那么信任了。
他猛地回到人烟里,也不知是宫中来寻他的人先发现,还是那些对他有歹意的先瞧见。
拿不准这些,顾荆便比平时更警惕。
人流里,最后竟只有楚莹莹一个,是他瞧了安心的。
“卖豆腐脑咯,豆腐脑!来一碗啊!”
挑着担子的中年汉子,一边走一边吆喝。
楚莹莹连忙喊住对方:“哎、这个,来两碗。”
眼下还没到集市上,这只是一条小道,没什么人经过。
顾荆瞧着忽然出现的中年汉子,他脸色冷凝,气息屏住,十足的警惕起来。
楚莹莹要了两碗豆腐脑,然后分出一碗,往蓝色布帘里一送。
“给。”
中年汉子立在一旁,笑眯眯瞅着两人把豆腐脑喝完,好拿回木碗。
楚莹莹吹了吹热乎乎的豆汁,然后舀了一口,送到嘴里。
啪!
斜后方伸过来一只手臂,猛地打翻了她手里端着的碗。
白花花的豆腐脑撒了一地。
“哎!”中年汉子喊了一声,伸手去捞,却只捞到了一个空碗。
楚莹莹扭过脸,瞧着始作俑者,脸上的惊讶浓烈:“狗蛋,你做什么呢?”
顾荆躲在被蓝色布帘围着的板车上,抿紧了唇,一声不吭。
他不信任外头的人,怕这东西被下了毒。
然而现在有口难言,他本身就中毒在身,发不出声音。
见楚莹莹对人毫无防备之心,方才一时情急,才出手打翻那木碗。
现下,那中年小贩和楚莹莹,都扭头冲着顾荆看,满脸疑惑。
“哎,撒了,都撒了。这…”中年汉子似是有些心疼被打翻的豆腐脑,蹲下去想去用手碰,嘴里还一直在念叨。
是真正贫苦百姓见不得浪费粮食的作态。
顾荆怔了怔,看到对方布满了大小口子的粗粝手背。就是宫中做杂务的宫女太监,也没有这么粗糙黝黑的手。
沦落人间的太子,唇张了张,忽然意识到,自己弄了个乌龙。
哪来那么多侍卫刺客。
楚莹莹拧起小眉头,对着中年汉子道:“撒了便撒了罢。铜钱给你。我这兄长近日受了伤,爱使小孩脾气。大爷甭放心上啊。”
她数出铜板,按照往日价钱,一个不少的递过去。
那中年汉子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捧着空碗站起来,接过铜板,一叠声说“不碍事”。
闹了这个插曲后,顾荆比先前更沉默了,规规矩矩坐着,知道自己做错了事。
站在集市入口,熙熙攘攘里全是人说话的声音。
楚莹莹老气横秋的叹气:“行罢行罢,你是金贵少爷,连豆腐脑都看不上。我也不留你了。这里有个镖局,除了能走镖做生意,还能给人递信。”
她掀开布帘子,脑袋伸进去,杏眼眨了眨。
“能说了罢,我的狗蛋大少爷。你放心,送信要的走镖钱,我先给你垫着。等你府上来人接你了,记得双倍、哦不,十倍还我!”
楚莹莹凶巴巴叮嘱,脸蛋却粉嘟嘟,像个捏好的陶瓷娃娃,秀气到怎么做表情都是软绵绵一团。
顾荆抬眼和人家对视了半晌,缓缓垂眸,点了点头。
“不行!这样不够。”楚莹莹却娇斥了一声。
少年不解地看她,楚莹莹便拉起他一只手,硬是从里面拽出如玉般的一根小指,然后迫着人家和自己拉勾勾,勾上了手指。
顾荆怔住,感觉到指尖的柔软触觉。
——他正和一个姑娘拉着手。
这个认知,犹如一团火,蹭得烧红了美少年的一张俊脸。
楚莹莹没瞧见这么多,她还用力和人家按了按指腹。
“成了。盖章。”少女笑靥如花。
第10章 狗蛋你没事罢
两个人手隔着蓝色布帘勾着。
楚莹莹笑容灿烂,顾荆则紧抿着唇,他一时有些愣神。
听到“盖章”两个字,顾荆猛地抽回手。耳根红透了,眼神也飘忽。
他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点什么。可是发不出声音,便又默默移开了视线。
拉钩是稚子小儿做的事情。他身为堂堂储君,早过了开蒙的年纪,却被带着做出这等幼稚的事。
顾荆觉得荒谬,可这种荒谬又是那么新奇。令他远离宫墙的烦乱心情都被抚平了些许。
似乎前路再如何漫长,也没那么忐忑了。
楚莹莹才不知道少年就那么一会儿,心里就想了那么多。
她进了一家铺子,出来时带着纸笔:“你想想要给你府上的人都写些啥。给,你写罢。等会给我拿个信物,回头就凭着这两样东西,好让你府上的人来接你。”
少女把一切都考虑好了,显然那些话本不是白看的。
顾荆抬眼,桃花眸格外惑人,眼睫毛居然很长。
少年黑眸墨玉一般漂亮,沉吟时侧脸线条精致,真真是个卓尔不群的俊公子。
但少年模样长得再好看,也是在犹豫。像是信不过楚莹莹的安排,眼中闪过几丝踌躇。
他犹豫那会儿,楚莹莹就不高兴了。
“你还在想啥?一脸防备人的样儿,你是在提防我吗?”
少女惯会打量人,几乎立刻就看出顾荆那点犹豫是因为什么。
“不是吧。你不会以为我会贪图你家的钱财,然后对你做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事,好坏了你的名节,让你回不了家门,或者回去了也因为名节被毁不能认祖归宗?”
“我那么恶毒吗?你简直是小瞧了姑奶奶我的志气!”
楚莹莹气得小粉拳攥紧,俏脸绷紧了,杏眼更是气得红红,像只暴躁的小兔子。
“哼,就算你长得好也不能不懂点人情世故。做人不能忘恩负义,我要送你回去是情分,不送你把你扔着不管了也是本分。懂不懂呀少年郎!”
少女掐着小蛮腰,站在老黄牛身边,配着对方的哞哞叫,太有气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