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姑娘总是在颠覆他的印象。
初遇是善良胆怯的小家碧玉,后来是会被长辈追着打的淘气鬼,现在又变脸成了会叉着腰骂人的小辣椒。
长这么大,太子爷被人指着鼻子说“忘恩负义”的次数,真是屈指可数,打娘胎里出来头一回。
他沉默许久,简直对这姑奶奶的嘴皮子功夫,甘拜下风。
哪家的男人,日后娶了这姑娘,定是…定是…
顾荆嘴角微弯,忍俊不禁。
少年这一笑可不得了啦,简直捅了马蜂窝。
“你竟然还笑?”楚莹莹瞪大了眼。
半晌,少女方才吧嗒吧嗒的小嘴立刻闭上,小腰一扭就往牛背上一跳。
“牛牛,走,我们回去,不赶集了。”
楚莹莹气得差点嘴瓢,小脸红红的,跟喝了几两女儿红似的。
她打定主意要让身后那少年,知道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人心险恶。
嘿,遇上了好心人,又被救命,又被疗伤,还被上赶着要把他人归原主,结果呢。人家倒好,直接就不信任你。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就如此脆弱么。
气得有些很了,楚莹莹就用个后脑勺对着顾荆,把牛鞭隔空甩得啪啪响。
她这股子生气的样子,鲜活又有劲儿。几乎就差用毛笔蘸了墨,在后脑勺上写了“我不开心,你惹了我”这几个字了。
顾荆其实笑完就后悔了。
他不是那么沉不住气的人,偏偏当时不知道怎的,会那么没有防备,竟然当着人姑娘露出了笑意。
少年倒是也能屈能伸,他沉吟半晌,敲了敲身下的板车。
一声声咚从身后传来,楚莹莹又撅了一会儿脑袋,才慢腾腾转过脸。
“干啥?”
少年写了字的纸缓缓递了过来。
楚莹莹看到因为挪动身体,碰到了伤腿,显得有些吃力的少年。
他发白的面孔有些刺眼。
楚莹莹咬唇半晌,像是被什么打败,终于决定接过纸。
——是我不对。我方才不该笑。
——你救了我,我从未把你想得如此不堪。
——我有仇家,不想连累你。
三句话都是一笔一划的小楷。
字迹工整,哪怕是在不平坦的牛车上写出这三行字。
楚莹莹也被爹爹开蒙过,也打小被逼着学了很多字,看了很多书,自然知道少年的字很好。
工整中隐有飘逸,是那种既端正又不失风骨的字。
不知道他幼时练字,有没有被先生逼着在手上绑沙袋。
要说这读过书的世家郎,就是有本事,三言两语就能解开刚才的误会,连带着,楚莹莹还有些赧然。
楚莹莹看着三行字,忍不住走神了。
这一走神,身下慢腾腾走着的老黄牛,好像被什么东西惊到,往一边闪。
只是一刹那,远处就飞奔跑来一匹脱缰的野马,她朝着老黄牛身后的板车撞来。楚莹莹一惊,扭头惊呼:“狗蛋!”
板车上的少年,一条腿断了还在养着,不方便行动。纵使第一时间注意到了野马,想要扭身避开,却根本来不及。
马蹄踹了板车一下,那么大的力道,就连坐在牛背上的楚莹莹都翻身摔到地上,疼的“哎哟”一声。
身后翻掉的板车,撞上了一旁粗壮的榆树,楚莹莹在混乱间,只听到了一声闷哼。
发狂的野马似乎只是经过这里,忽然间破坏一下。看着两人都摔倒在地,野马又撒开蹄子一阵风似的跑了。
“喂,狗蛋你没事罢。”少女揉着被撞疼的腰,好半晌,龇牙咧嘴站起来。
身后悄无声息,没有动静。只有板车上的木轮子,还在刚才的重力之下,咕噜噜转。
楚莹莹定睛一看,整个人都傻了。
她好不容易带到集市的美少年,脑袋歪到一边,头上都是血。
顾荆紧闭着眼,脸色苍白如纸,看着只有进的气,没出的气了。
第11章 要把我送往何处
少年头上鲜血刺眼,面白如纸,气息微弱。
楚莹莹简直被这一幕气歪了鼻子。
她好不容易救回来的美少年,已经不打算留下当童养夫,而是想就这么把人好好送回去换点银子了。结果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疯马,把一切都毁了。
楚莹莹沉着小脸,倒出药丸,三下五除二塞到顾荆口中,迫着对方吞咽下去。
然后迅速点了少年身上的几处重要穴位止血。
这串动作做完,楚莹莹头上出了一层冷汗。
她好生气。
要是让她知道,方才那匹马是谁家的,定让那人吃不了兜着走。
少女穿着鹅黄嫩衫,抿着唇拿起胸前的陶笛,吹了一串古怪的调子出来。
半晌,枝头扑腾飞来一只全身翠绿的鸟儿。拉长了调子,冲着他们啾啾叫。
“去找刚才那匹马。跟上去。”楚莹莹板着小脸吩咐。
…
附近的医馆。
老大夫把着顾荆的脉搏,连连咂嘴:“这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楚莹莹拿出一枚碎银子塞过去:“大夫,劳您替我照顾我兄长,他头上的伤,您看着配药给他喝。我这会儿要去找人算账。”
少女气势汹汹的把老黄牛也安顿好了,跟着飞回来报信的翠鸟奔出门外。
翠鸟带她走的路很偏僻,但楚莹莹心里也不怕。
好不容易七拐八拐,走到了一条河边,老远楚莹莹就皱起了眉。
“…死了?”
还是先前那匹枣红色的马,它发狂的时候看着精神百倍,这会儿却瘫在溪水边,嘴边是白沫。
楚莹莹蹲下身,摸了摸马的身体,还是温热的,但心跳停了。
说明这马才死了不久。
少女拧着眉心,扒开马嘴看了看,心情更不好了。
“…吃的什么毒药,药性这么强。”
她走到溪水边洗了洗手,感觉这趟出来真的是遭了无妄之灾。
得了,这下别说什么找镖局送信了。
人都坏了。
气势汹汹要出来找麻烦的少女,只看到了一匹死马,只能无奈的打道回府。
医馆里,老大夫背着手站在床边,盯着顾荆看了一会儿,手抬起摸了摸自己胡子。
“怎么觉得这少年郎有些眼熟?”
但是一点也想不起来。
楚莹莹气喘吁吁跑回来,进来先喝了一杯凉茶,缓了一会儿回眸看大夫。
“大夫,怎么样啊。我这兄长方才有没有醒?伤势严重吗?”
老大夫摇头:“头部许是有淤血,性命无忧。”
他还在想,到底是哪里曾经见过这少年。
但年纪大了,到底是记性不如从前了,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个子丑卯寅来。
楚莹莹脸色就不好看了,小脸皱成了一个核桃。
她看着顾荆苍白的脸,像个老人似的长叹了一声,扭头道。
“大夫,我这兄长头上有伤,不会留疤罢?”
村里还有个三岁的男童,有一日撞到井盖上,后面就傻了的事情在。
楚莹莹真怕这命运多舛的美少年也这样。
毕竟说起来,今日狗蛋遇到这种天降横祸,也和自己脱不了干系。
她都不知道回头该怎么把对方带回去了。
老大夫笑笑:“算你问对了,我这里有副古书上的方子,用它熬成的膏子,抹了伤疤,管保你不留痕。”
大夫是个财迷,楚莹莹时常来这里卖草药,看这老头乐呵呵的样子,就知道这是在要价。
少女吹胡子瞪眼:“老大夫,先前我可是给了你一个碎银子了。我兄长又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随便磕破了脑门让你弄一下皮外伤罢了,你好意思再要价?”
“行,你要是算的这么清楚。回头我再挖到品相好的药材,我都自个儿留着不给你。”
老大夫有些无可奈何,摸着胡子道。
“唉唉唉你这丫头,人丁点大,心眼这么小。罢了,这古书方子我抄录给你,你自己配齐了药材做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