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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连一直心有不甘的赵夫人都不得不放下脸面,陪着笑到她面前问候。
    “想不到八王妃殿下也过来了,看来今日有的热闹了。”
    赵夫人一面搭话,一面讪笑着观察月芙的神色。如此低声下气的模样,哪还有当初的凌人盛气?
    她如今与咸宜公主之间的嫌隙越来越大。当初求着让儿子娶公主,便是看着公主得皇帝与太子的青睐,地位超然。如今太子被废,多少牵连到咸宜公主的身上,想是将来没什么盼头了。
    今日的寿宴,公主也只称病,让人送了丰厚的贺礼过来,算是应付了事。
    人人都说,下一任太子定是八王赵恒,加之圣躬抱恙,一旦入主东宫,兴许很快便会登上大位。
    到时,梁国公府只会更加尴尬。
    赵夫人再是心气高,也不得不低下头来,向这位曾经的在自己的百般挑剔中艰难求生的前儿媳小心赔笑。
    月芙不是得势便猖狂的小人,但面对赵夫人,也绝没有既往不咎、一笔勾销的宽广胸怀。面对赵夫人的讨好,她只做没有察觉一般,疏淡地道了句:“夫人说笑,人贵自知,今日的寿星是英王妃殿下,我不过是个陪衬之人,可不敢喧宾夺主。”
    这一番话,一语双关,将赵夫人说得面上无光,讪讪的不敢再答话,只好眼睁睁看着月芙转身跟着英王妃等人去了前头的座上。
    身边好几个看热闹的夫人见状,不禁各自对视,飞快地掩饰住眼底浮起的嘲意。
    赵夫人这样,虽出身宗室,可血缘上已经疏远,便该安分度日,谁也不得罪,由着子孙们各展本事。若子孙们有一两个扶得上墙的,往后自不用愁。偏偏赵夫人不甘当个普通的宗室夫人,总想要做那人上人,汲汲营营这么久,反倒成了旁人眼里的笑话。
    一场寿宴,来的人不少,给足了英王府的面子,英王妃自觉满意,从头至尾皆笑得合不拢嘴。
    月芙本不打算久留,略用过餐食,又亲自给英王妃敬过酒后,便提前告罪离席。
    英王妃不敢强留,连忙跟着起身,亲自将人送至庭外。
    她是长辈,月芙不敢劳动,遂停下脚步,笑着冲她行了个礼,道:“伯母是长辈,又是今日的寿星,快不必送我,否则,我要羞愧难当了。”
    英王妃喝多了酒,红光满面,双手将她扶起来,也不过分客气:“我知道了,就送到这儿,看着你上马车再回去,这样可好?”
    正说着,下人已将马车驾至阶下,掀开车帘,取下杌子。
    月芙在素秋的搀扶下登上马车,掀着车帘又与英王妃等人道别,直到驶出王府,上了来时的街道方罢。
    来时拥挤不堪的街道,此刻倒是空了不少,莫名显出几分繁华暂休的落寞滋味。
    “娘子,咱们回去还得要两刻的时候,要不要先睡一会儿?”
    这是初春时节,天气晴好,容易犯困,素秋想着月芙方才喝了两杯酒,便问了一句。
    月芙的确被马车的摇晃搅得犯困,正要掀开马车上备的薄毯,却忽然感到马车行进的速度放缓,直至完全停下。
    车夫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娘子,咱们的去路被人拦住了,奴看,那好像是邱大相公。”
    月芙先是愣了一下,很快恢复平静,由着素秋掀开车帘。
    前方不到十丈的地方,邱思邝方从马上下来,迈着稳健的步子朝这边行近。在他的身后,还有二十余名身穿胡服,脚蹬皮靴的壮汉,瞧装束,竟是羽林卫的侍卫们。
    “王妃殿下,”邱思邝在马车边站定,略一拱手,沉声道,“眼下可是要回王府?”
    月芙点头答:“正是,才给英王妃祝完寿,正要回府,却不想遇见邱大相公。”她说着,目光往他身后的羽林卫侍卫瞥去,“邱大相公特意候在此处,可是有话要交代?”
    邱思邝见她半点没有诧异的样子,显然早料到会有人趁着她今日出府的工夫打别的主义,面上不禁闪过笑意。
    大约性格使然,他虽是苏仁方生前多年的挚友,与其年岁相当,却没有那样和善慈祥的模样,就连笑起来,也有一种严肃深沉之气。
    “交代自称不上,臣不过替圣上办事,请王妃殿下入太极宫一趟,拜见圣上罢了。”
    月芙到这时才微微皱眉。
    不必问,她也能猜到,皇帝趁这时召见她,必然与赵恒有关。
    有邱思邝亲自来请,她倒不担心会出什么事。只是她本以为他此来,只是想让她回去说服赵恒,却不想其中还隔着皇帝。
    天子召见,自不能耽误。
    她派一名随行的仆从回府知会赵恒一声,随即从容地命车夫跟着邱思邝往太极宫的方向行去。
    十个月余,再入太极宫,她的心境又有了几分变化。
    巍巍宫墙中,广阔的天地被一道又一道门分割开,在大好的初春时光里显得压抑而沉闷。
    里面住的是赵恒的血缘至亲,也是无情伤害过他的人。不知怎的,被内侍引往甘露殿的路上,月芙的心中油然生出一种不服的情绪,好似想替赵恒道一句不公。
    这样想着,行到甘露殿外时,她的脊背忍不住挺直。
    守在殿外的人进去通禀后,很快将她引入殿中。
    这座帝王起居室之殿,月芙只在嫁给赵恒后入宫拜见长辈时,来过一次。
    时隔大半年,原本敞亮通透的大殿被层层帷幔遮蔽,空气中萦绕着浓烈的药味,显得沉闷不已,当初还显得和气温厚的皇帝赵义显,此刻也像变了个人似的,瘦脱了相,已是冬日,仍裹着厚重的冬衣,仿佛一个脆弱却固执的老者。
    不过,到底当了多年的天子,即便虚弱不堪,依旧有种难以忽视的威仪。
    月芙敛下眼眸,一丝不苟地行礼,既未显出半分不敬,亦不奴颜谄媚、畏首畏尾。
    “不知陛下召见,有何吩咐?”
    赵义显坐在榻上,冷冷地俯视着她,却什么也没说,只沉声命令:“去,到廊檐下跪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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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7章 骑虎
    天边的日头虽足, 可到底才初春,风中透着料峭的寒。
    甘露殿外,廊檐下的地面光洁平整, 月芙走得稳稳当当, 在光影投下的界线边挺着上半身,端正跪好。
    殿中还烧着地龙, 隔着衣物初触地面时,尚能感到若有似无的暖意。可不过片刻,那阵暖意就渐渐散了, 只剩下冷硬的触感。
    冷意顺着膝下层叠的布料透进来, 一点点侵入皮肉,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她跪在日头底下, 身上却一点点发寒。
    甘露殿的门敞着,赵义显坐在榻上, 三面被围屏围着, 一重重阴影打下来, 恰遮住他上半张脸, 教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唯有下半张脸上,虚白干燥的唇瓣紧紧抿着,两边耷拉下来,透着森严的气息。
    “你可知,朕为何要罚你?”
    虚弱却威严的声音从殿门中传来,明明离得很近, 却好似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的。
    不用他说, 月芙也自觉能猜到。左不过是皇帝不愿主动理会赵恒, 便借着她这个儿媳来敲打一番罢了。
    “陛下是天子,是万民之主,便是没有道理,也要罚便罚,儿媳不敢擅揣圣意。”
    面对天子的责罚,她没有不紧张惧怕的道理。但因心底的那份不平,又让她涨了几分气势,皇帝既这样说,她就偏不问。
    果然,赵义显被她堵住下文,本就耷拉的唇角越发向下撇,呼吸也跟着沉了些,顿了片刻,才冷笑一声,道:“朕从前只以为你温顺柔善,是个没脾气的性子,今日看,原来也伶牙俐齿。也是朕疏忽了,若只是个庸碌无能之辈,如你父亲一般,又哪里能入八郎的眼?”
    他一气说了好几句话,喘得有些厉害,缓了两口气,才哼一声,继续道:“你说得不错,朕是天子,是天下之主,什么天意?朕的心意,便是天意!”
    看来,是外面的那些关于“受命于天”、“天生异象”的传言已传到了皇帝的耳中。
    说起来,这实在是件荒唐的事。
    历来伴着奇谈异闻出世的,多是名垂青史的皇帝,他们都有改朝换代、开疆拓土的功劳,又或是中兴之主。而那些奇谈异闻,也多于他们践祚之后,方得流传。
    如今,不过是太子被废,太极宫的御座还未易主,外头却都说他的儿子才是天注定的英主。
    若这一位皇帝本也是功勋卓著,彪炳千秋的明君,兴许不会在乎这些流言蜚语。可他偏偏又是个生性软弱的君主,能安然登上皇位,也是靠着先人积累的基业。
    他本就心有芥蒂,听到这样的话,只会更加恼怒。
    是不是储君,他这个天子才说了算,任朝臣们如何上奏提议,终归要过他这一关。
    他的皇位,是历经千辛万苦,挣扎沉浮数十年,才险险从先帝手中继承而来的,他的儿子,凭什么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
    世间无数人苦求却难以企及的权力和地位,总要历一番心血,才能得到,没人能例外。
    身为皇帝,兴许不算什么,可身为父亲,有这样阴暗的念头,着实令人不屑。
    寻常朝臣不知内情,月芙心里清清楚楚,沉默了片刻,轻声道:“陛下说得是,儿媳亦要真心谢过陛下,当初肯允儿媳这样出身与际遇的女子嫁给殿下。”
    赵义显知道她话里有话,因喘气而涨红的脸又泛起青,却没再与她说什么,也不知是不是身份有别,不愿再与她计较。
    又是半柱香的时辰过去,邱思邝站在甘露门外,远远地望着殿外的情形,肃穆的脸上隐隐浮现出无奈与感慨之色。
    天家的家事,他不好直接插手,只得从旁入手。
    这时,守在城楼上的侍卫匆匆奔来,指指身后,道:“邱相公,八王来了,正着人入内,要求见圣上呢。”
    邱思邝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赵恒正步履匆匆地往这边来。
    大约是得了消息,出门太急,来不及好好更衣,他身上还穿着平日外出时的圆领袍。所幸,也并非以君臣之间的礼数求见,不算失仪。
    经过甘露门时,他只略停了停,冲邱思邝一拱手,便又要继续前行,并无停下与之寒暄的意思。
    “殿下。”是邱思邝先出声唤住他,“如此步履匆匆,可是为八王妃而来?”
    甘露门至甘露殿这一路,并无曲折障碍,立在此处,已能看见殿门外的长廊上那道跪得笔直的身影。
    巍峨的殿宇,明亮的春光,她一人孤单地跪着,看得人怜惜不已。
    “是,事因我而起,没道理我一人留在家中,却令内子受累。”赵恒此刻的脸色十分难看,半点没有要掩饰自己怒火的意思。
    邱思邝长叹一声,趁着方才那名侍卫已去了甘露殿,眼下身边再没有其他人,便冲他轻声道:“莫说是王妃,便是殿下你,也不该受这样的冷遇。可是,臣不得不直言,殿下若甘心一辈子远离庙堂,便要一辈子受人摆布。可如今,外头已流言纷纷,将来不论圣上将这大好的江山交给何人,恐怕都不会容许殿下置身事外。”
    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鼾睡。
    赵恒知道邱思邝的意思,望向甘露殿的目光有一瞬间惶惑。
    “邱相公,”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倏尔锐利起来,“所谓的流言蜚语,恐怕是您的手笔吧?”
    流言迟早会传出去,但若不是有人有意为之,光凭羽林卫那些侍卫,不会先在民间流传起来。
    邱思邝没有否认,只说:“臣已年过花甲,恐怕没多少年月了,须得趁着现下的机会,为大魏多做些事。殿下是在苏将军的教养下长大的,想来心中也是装着百姓的。”
    赵恒在他饱含深意的话语中沉默下来,面无表情地转头望向跪在甘露殿前的月芙,继续快步朝前走去。
    甘露殿中已得了消息,中御大监从殿中迎出来,冲赵恒躬身行个礼,道:“殿下来了,圣上请您进去呢。”
    赵恒肃着脸站在月芙身边,脚步却没动。
    月芙见到他来,虽知他一向沉稳,却仍担心他因怒意而冲撞了皇帝,不由悄悄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
    “殿下,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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