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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与蒋轻凉还没走几步,薛从筠总算长了一回心眼,你们别去,我过去。我五哥现在脸色好差,他烦我,最多只是罚一下,你们就说不定了。
    顾浦望与蒋轻凉过去,确实不太合适,顾浦望思索片刻,对薛从筠说:你若过去,安静一些。
    薛从筠:知道了。
    新后在登基典礼上昏倒,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太医院的人匆忙赶到,连气都还没喘匀,就开始给江倦诊脉。
    孙太医在太医院,是资历最老、也是经验最丰富的太医,连他都说没有异常,更别说其他的太医。
    与方才孙太医诊脉的情形相似,这一次给江倦诊脉的太医,同样是紧紧皱着眉,他抬袖擦了一遍又一遍的冷汗,可无论怎么看,这脉象都他是怎么回事。
    薛放离问得平静,可他揽住江倦的手上,青筋暴出,而他的眼中,更是血丝密布,在这一份平静下,危险涌动不息。
    太医一个激灵,话都到了嘴边,却是不敢如实交代,他哆哆嗦嗦地说:陛、陛下,待臣与同僚商讨一番再说?
    薛放离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太医踏出轿,只是一小会儿的功夫,他身上已然汗湿一片,但是太医根本顾不上这些,只心急火燎地向他那些同在太医院任职的同僚求助。
    还要多久。
    咚的一声,手指敲在矮桌上,薛放离的神色不耐到了极点,但实际上,前后并未过去很长时间,这一名太医,甚至连话都没和同僚说上几句。
    可说来说去,脉象没有异常就是没有异常,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太医到底深吸一口气,胆战心惊地对薛放离说:回禀陛下也许是臣医术不精,皇后的脉象,并无异常。昏睡也许是近日来过于疲惫所至,不若您再等等看?
    太医语气不确定,薛放离听罢,重复了一遍,再等等看?
    他笑了一声,心中的怒火再无法克制,薛放离也不再遮掩情绪,他满面阴鸷道:太医院真是养了一群废物!
    滚,都给孤滚!
    他说滚,太医院的人自然不敢逗留,纷纷磕了一个头,当真是滚着走的,被吓得够呛。
    薛放离漠然地看着,久违的头痛再次袭来,他的那些暴戾,也开始翻涌,并无以平复。
    往日只要江倦在,这一切都会平息,可是这一次,这一切却都是因他而起。
    陛下
    汪总管小心翼翼地说:不若老奴这就让人把京中的郎中全部传入宫里?太医院不行,万一这些郎中看得出一些门道呢?
    薛放离阖了阖眼,传。
    汪总管行了礼,慌忙要去办,只是还没走几步,薛放离又开了口,把他叫住了。
    阿难。
    薛放离的语气很冷,立刻吩咐下去,找一个和尚,名字叫阿难。
    册封太子那一日,江倦独自进入佛塔,却被人推下楼梯,苏醒以后,他不知道薛放离在,与兰亭说起一个叫阿难的和尚。
    这个阿难,说江倦命中有三个劫难,并提到了神魂不稳。
    听过之后,薛放离就派人去找过阿难一次,但一无所获,这一次江倦无缘无故昏倒,却是必定要找到他。
    今日就是掘地三尺,也给孤把这个和尚找出来。
    薛放离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也充斥着杀意。
    装神弄鬼也好,确有其事也好,江倦如此,总归与他脱不开关系。
    汪总管不知缘由,但也没有多问,薛放离既然吩咐了,他便领命,是,陛下。
    知道江倦的重要程度,汪总管不敢耽搁,几乎是一路小跑,很快就没了踪影。
    薛放离收回目光,落在江倦脸上,他缓缓低下头,埋在江倦的颈间,在淡香萦绕间,薛放离心中的烦闷却是更甚。
    许久,薛放离又道:出宫,去照安寺。
    他不信鬼神之说,但比起任由江倦昏睡,他宁愿去一趟寺庙。
    也许是不凑巧,待抵达照安寺,往日门庭若市的寺庙,今日却大门紧闭,香客更是寥寥无几,唯有一个扫地僧在清扫门前的落叶。
    侍卫回报道:陛下,今日是了悟大师的祭日,照安寺住持与寺中僧人一同上山拜祭,照安寺不对外开放。
    薛放离压下烦躁,妙灵寺。
    没过多久,到了地方,前几月才来过的寺庙,今日却是一片狼藉,庙中建筑拆得七零八落。
    侍卫询问过附近的村民以后,胆战心惊地说:陛下,妙灵寺近日在修缮,不能进去。
    薛放离又道:归宝寺。
    每一座寺庙,每一日都香火不绝,偏偏在今天,偏偏在这一日,薛放离抱着江倦上门之时,大门紧闭,诸天神佛不见。
    陛下,今日归宝寺众僧侣一同外出化缘了。
    归灵寺禁入,他们的住持昨夜圆寂。
    进不去,今日净提寺不见香客。
    几乎走遍京中的每一座寺庙,到最后,竟无一座寺庙开放,薛放离笑了一下,浑身涌动着血腥气,神容可怖不已。
    神佛不见,大可硬闯。
    菩萨畏因,众生畏果①,他不畏恶果,只畏恶果结在少年身上。
    他也怕
    少年醒来,与他闹上一场。
    少年生就一副好心肠,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又在为难别人,只会惹得他不高兴。
    薛放离垂下眼,手指抚上江倦的脸庞,你的魂,丢去了哪里?
    忘了自己说过什么?
    无人回应。
    江倦枕在他怀中,安静得异常。他的呼吸声清浅,心跳声细弱,好似与往常一样,只是贪睡了一点,尚没有睡醒,也无法应答。
    盯着他看了很久,薛放离想起一个地方。
    有一座佛塔,供奉有舍利子,倘若心有所求,一路叩拜至顶层,会有真佛显灵,心想事成。
    他别无所求,只求一人安康。
    镜花塔。
    薛放离说:去镜花塔。
    佛塔高耸,统共三十七层高,上一回,江倦就是在此处遇见的阿难,也是在此处被推下的楼梯。
    让人看好江倦,薛放离步入塔中。
    五哥!五哥!
    薛从筠跟了一路,也纳闷了一路,不知道薛放离怎么专往寺庙去,现在见他往塔里走,再忍不住了,匆忙追赶过来。
    你来这儿做什么?
    有所求。
    薛从筠一愣,这才想起这里是镜花塔,也想起了关于镜花塔的传说。
    他这个五哥,从来不信鬼神之说,现在竟想进塔跪拜,为的是谁,再明显不过。
    五哥,你
    有所求,就要一路叩拜至最高处,薛从筠没法想象他来跪拜。
    往日在宫中,薛放离疯起来无所顾忌,他从不知收敛为何物,也不屑于收敛,他从骨子里就带有几分傲慢,不论是皇祖母还是父皇,薛从筠觉得他都没有多少尊敬,更何况这些玄之又玄的鬼神。
    薛从筠还听说过,前一阵子,他皇祖母为难江倦,让江倦跪她,待薛放离赶来之后,连她供奉的佛像与牌位都砸了。
    薛从筠真的没法想象他五哥一层一层地叩拜上去。
    五哥,你真的要叩拜吗?
    薛从筠怔怔地问他。
    薛放离神色厌烦地扫他一眼,没有搭腔,只是抬脚走进去。
    要不然,我来求吧。
    薛从筠是认真的。
    他既没法想象他五哥叩拜上去,也觉得他五哥不该跪任何人,没什么值得他去跪的。
    不必。他是我的妻,自然该我求。
    薛放离不该跪任何人,没什么值得他去跪,可真要说起来,他甚至不信鬼神,只觉得是在装神弄鬼,这一日照旧去了许多寺庙,最后来到了这一座佛塔。
    因为江倦。
    因为一个和尚说江倦神魂不稳。
    他怕江倦丢了魂,就此长睡不醒。
    他怕江倦抛下他。
    这世上谁都可以抛下他,谁都可以走,唯独江倦不可以。
    他这一辈子,踩碎尊严,跪尽神佛,都要逼他留下来。
    薛放离掀开衣袍,缓缓跪在地上。
    几个时辰前,他尚在登基大典,是年轻的新帝,受万人朝拜。
    此时此刻,薛放离还穿着那身华服,张扬的黑金色,衣摆层层堆叠,繁复华美,却跪在破旧的楼梯上。
    他背脊挺直,面无表情地俯下身,叩下一首。
    五哥。
    薛从筠看得难受,他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怎么拦。
    薛放离是他五哥,江倦是他倦哥,他们可是天下第一好,薛从筠拦不掉,干脆跟着薛放离一起叩首。
    从一层到三十七层,一步一叩首,一层一跪拜,从天亮到天黑,又从天黑到天亮,薛放离头痛欲裂,可他的每一步,每一次叩首,都没有一丝敷衍,直到抵达镜花塔第三十七层。
    苍白的手指攥住扶手,薛放离缓缓站起身。
    高台之上,铺开的藏红花与孔雀翎羽之间,有一颗舍利子。
    洒金的字体,写着大师的法号。
    阿难。
    薛放离看了片刻,也许是头痛所致,也许怒急攻心,唇边竟逸出几丝血迹,他缓缓地拭去,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装神弄鬼、故弄玄虚。
    真当如此,我便找不到你了?
    叩拜至三十七层,花了不少时间,出塔却不要这么久,薛放离走出镜花塔,他一把掀开轿帘,少年却还安静地沉睡,没有一丝苏醒的征兆。
    薛放离问:找到阿难没有。
    侍卫回答:还在找。
    薛放离阖了阖眼,浑身都是戾气,给孤把京中的寺庙全部砸了,僧人也一并抓起来。
    好端端地又是砸寺庙,又是杀僧人,这与大开杀戒无异,侍卫心惊不已,却也只能应下,是。
    不多时,京中的禁卫军出动,打砸声不绝于耳,紧闭的大门被踹开,僧人纷纷被绑起带走,求饶之声不绝于耳。
    听见了吗?
    薛放离看着江倦,微微笑道:你若生气,就拦下我。只要你与我说,我就停手。
    江倦没有动静。
    薛放离又道:我打砸寺庙,滥杀无辜,倘若当真有因果报应,我自然不会放过你,你要与我一同吞食恶果。
    江倦还是没有动静。
    在江倦面前,薛放离大部分时间都是温和的,他的戾气与躁动,全然藏匿,可在这一刻,薛放离再无法克制本性,他看着江倦,面容阴鸷不已,你当真忘了答应过我什么?
    你说不会抛下我。
    薛放离紧攥着江倦的手腕,倏地把他扯入怀中,用力之大,好似恨不得把江倦这一身骨肉揉碎,可自始至终,江倦都是安静的,他不喊疼,更没有掉眼泪,他还在昏睡之中,对一切都无知无觉。
    那就与我一同下地狱吧。
    许久,薛放离轻而缓地开了口,语气好似低哄一般,而在轿外,是被绑来的僧人。
    薛放离掀起鲜红的唇,嗓音冰寒一片,阿难一时不现身,就杀一人,一刻不现身,就杀十人,杀到他现身为止!
    禁卫军听令,推出一个僧人,把他按在地上,长剑出鞘,高高举起,将要落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怯生生的声音响起,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撩开帘子,小和尚紧张地看着薛放离,趴在窗边对他说话。
    小和尚看了一眼江倦,又说:我喜欢这个哥哥,他给了我这个。
    说着话,小和尚抬起手,在他的这只手中,攥着一枚碎银。
    若是江倦醒着,自然会认出这个小和尚是上一回被阿难牵着的小和尚。
    而小和尚手中的碎银,是江倦还不知道老和尚的身份,听他说小和尚饿又觉得他不靠谱,便塞给小和尚的碎银。
    作者有话要说:①出自《印光法师》:有智慧的人害怕原因,而大部分的人更害怕结果。
    第110章 想做咸鱼第110天
    好像过了很久,好像只是一瞬。
    长夜渐明,意识在复苏,江倦面朝白晃晃的灯光,四处亮如白昼。
    嘀、嘀、嘀仪器发出急促而尖锐的响声,江倦听见许多道声音。
    老师,他又出血了,血止不住,根本止不住!
    心率失常了,病人的心率过低!
    老师他心跳骤停!
    江倦努力想睁开眼睛,可他根本没什么力气,他清楚地感知得到生命力的流逝,江倦觉得累,也觉得冷。
    还是接着睡觉吧。
    睡着了就不累了,他也不会觉得冷。
    这样想着,江倦放弃了抵抗。
    那些声音仪器的响动、焦急的呼喊与仓促的脚步声,在耳旁远去,江倦又重新陷落于黑暗之中。
    意识在寂静之处,散落一地。
    漂浮。
    你命格极好,称得上是富贵命,只是命中注定有三场劫难。
    江倦的睫毛一动。
    这是谁?
    这句话他好像听过。
    第一场劫,你本已命悬一线,却又峰回路转,第二场劫,仇怨加身,但你命不该绝,第三场劫
    第三场劫怎么了?
    散开的意识重新凝聚,江倦不由自主地被这番话带动,吃力地进行思考。
    劫难。
    他的劫难。
    是他的心脏病吗?
    不对。
    不是的。
    他从出生起,心脏就有问题,收到的病危通知书都可以装订成册了,如果是他的心脏病,不会只有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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