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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究竟是什么呢?
    江倦很努力地思索。
    他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但他忘记的这些事情,又很重要,他不应该忘记,更不可以忘记。
    他忘了什么?
    究竟是什么?
    江倦很着急。
    他是疲惫的,浑身没有力气,失温让他感到寒冷,他在不停地发抖,他好似一片被风卷入海洋的树叶,潮起潮落、海浪翻涌,他被送往远方,送往未知之地。
    快点想起来。
    快一点。
    慌乱的脚步声、仪器急促的声音再度传入耳中,江倦听见许多人在和他说话。
    不要睡。
    坚持一下,你再坚持一下。
    第一次就抢救过来了,这一次也可以,你的未来还很长,你的家人也在等你,你不要放弃。
    不要睡。
    他还没有记起来,他什么也没有记起来。
    他不能睡。
    他要记起来他究竟忘了什么,他忘记的事情,真的很重要。
    江倦反复告诫自己,拼命地挣扎。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无边的黑暗之中,浮光悄然钻入,它们跃动不止,最终汇成一片,江倦再一次看见了光。
    摇晃的、明亮的光。
    也就在这一刻,江倦终于记起来他忘了什么。
    他答应过一个人不会抛下他。
    他答应过薛放离不会抛下他。
    手术成功。
    这是江倦丧失意识之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再醒过来,已经是十天后了。
    江倦茫然地坐起来,他努力辨认,确定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又伸手抚上心口,没有任何开过刀的痕迹。
    是一场梦吗?
    他回到了手术台上,情况还很危急,但最后手术还是成功了。
    你醒了。
    咯吱一声,有人打开房门,披着破袈裟的老头背着手,晃晃悠悠地走进来,江倦抬头一看,立刻就认出他来了。
    阿难大师
    阿难摆摆手,问江倦:感觉怎么样?
    江倦迟疑道:还好。
    阿难点头,那就好。
    江倦有很多问题想问他,可又不知道该从哪儿问起,反倒安静了下来。
    阿难注视着江倦,面上再没有上回让江倦花钱消灾的市侩,他的目光之中,是洞悉一切的睿智,阿难微笑着说:贫僧不是骗子吧?施主体格虚弱,神魂不稳。
    好像。
    江倦问他:是你救了我吗?
    阿难答道:是你自己救了自己。
    在镜花塔上,若非施主怜悯我们一老一小孤苦无依,第二劫便无法化解,若非施主可怜贫僧那徒弟瘦小,给他一颗碎银,他也不会为人带路。
    江倦一怔,阿难又说:施主应当并非此间之人,你该归去,贫僧本不想见你,也不欲出手,只是
    话音一顿,阿难的神色颇是诡异,好似想起了什么不太愉快的回忆。
    那一日,男人来到他这草庐,眼中血色翻涌,神色更是凶狠不已,他盯着阿难,只像是从万鬼窟爬出的恶鬼,可怖至极。
    让他醒过来。
    男人散漫地开了腔,他的每一个字,都好似含着一股血腥气,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刀就架在阿难的脖子上,只要阿难拒绝,就会立刻抹开,阿难还能说什么,他只能叹下一口气,罢了,他种下的善因,自然会结下善果。
    思及此,阿难缓缓地说:施主与陛下情深似海,贫僧见之动容,这才出手相助。
    江倦问道:我神魂不稳,你是帮我固住了神魂吗?
    阿难没有立刻答话,只是看向江倦的手腕,江倦低下头,这才发现他的手上戴了一个红绳,上面串有一颗不规则的珠子。
    这是什么?
    好东西。日后你要还回来的。
    江倦拨弄了几下,阿难满脸心疼道:轻一点,你轻一点。
    江倦:不能玩吗?
    阿难:也不是。
    阿难没头没尾地说:就怕他找上门,作弄了他一下,结果固神魂,他竟砸了神龛,取了祖师爷的舍利子来用。
    舍利子?
    江倦听懂了,他看看手腕上的东西,一下子就不想再碰了。
    阿难还在嘀咕:人还可以讲道理,这是个什么玩意儿,道理说不通,动辄打杀,跟个鬼一样,佛祖见了都得愁。
    江倦:
    阿难一提起这佛祖见了都得愁的玩意儿,脸色都青了,他煞有其事地对江倦说:镇好他。日后你可要好好镇邪,莫再让他为祸四方。
    江倦只好回答:我尽量。
    既然该说的话都说完了,阿难挥挥衣袖,赶蚊子似的说:醒了就快走,你若再耽搁,他以为你没醒,又要砸了贫僧的草庐。
    江倦还挺不好意思的,对不起
    知道阿难说得对,他要是再磨蹭,薛放离可能真的还要为难他人,江倦就下了床。
    他扶着墙走了几步,忽然之间,江倦想起什么,问阿难:我留在了这里,那我的家呢?
    阿难回答:待贫僧取回舍利子之时,便是你归家之日。
    江倦点点头,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我看了一本书,然后就来到了这个世界。这一切只是我的一场梦吗?还是说它是真实存在的?
    其实江倦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好像是做了一场梦,来到了书中的世界,可也像是做了一场梦,回到了他所谓的真实的世界,回到了手术台上,甚至面临了一次濒死的情况。
    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阿难笑了笑,什么是真实?什么又是虚假?
    一切都是虚假。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①。一切又都是真实,一花一叶,一草一木,你触碰得到,你感知得到,它就存在于此。
    江倦听得发懵,阿难又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三千世界,你的魂在哪里,哪里就是真实。
    江倦好像有点听懂了,那原来的江倦呢?
    阿难神秘一笑,你始终是你。
    话音落下,阿难对江倦说:去吧,有人来接你了。
    江倦嗯了一声,认真地与阿难道了谢又道了别,这才走出草庐。
    不远处,男人身姿挺拔,苍白瘦削,从江倦走出来起,他就定定地看着江倦,下颌紧绷,线条凌厉。
    我睡好了。
    江倦小声地开了口。于他而言,只是昏睡一场,而在昏睡期间,他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可薛放离并没有。
    统共十天。在这十天里,薛放离再没有合过眼,而每一个夜晚,他都头痛欲裂,失去令他暴躁,他有无尽的戾气,却无处发泄,只能等待,一再等待。
    掀了掀眼皮,薛放离望着江倦,平静地说:过来。
    好。
    江倦对他笑了一下,先是走了几步,大抵实在高兴,干脆直接扑入薛放离的怀中,抱住了他的腰,我的神魂固住了。
    嗯。
    江倦:你等得久吗?
    薛放离:不久。
    江倦又说:我没有忘记。
    薛放离漫不经心地问:什么?
    江倦慢慢地回答:我不会抛下你。
    薛放离垂下眼。
    他的异常很明显,没有和往常一样,见了江倦就把人拉入怀中,他甚至连揽,也没有再揽过江倦的腰,只是看着江倦。
    江倦摸上他的脸,很认真地安抚道:你别怕,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薛放离问他:哪里也不去?
    江倦点头,嗯,除了你身边,哪里也不去。
    想了一下,江倦又轻轻地说:你不要放过我,我也不想被你放过。
    薛放离没有开腔,在他的平静神色之下,四肢百骸都在震荡,而藏在晦暗目光之中的情绪,翻涌不息,激烈到极致,血腥味在口腔蔓延开来,薛放离咳了一声。
    你
    江倦还要安慰他,却一下子吓到了。
    薛放离的唇畔竟溢出血迹,颜色鲜红,刺目不已。
    好多血。
    江倦连忙用手给他擦拭,却一下被拽住,薛放离把他的手腕捏得很紧。
    是你说的。
    薛放离嗓音喑哑,语气却在发狠,留在我身边,哪里也不去。
    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只要有你,我就不会放过你。
    作者有话要说:咸鱼卷惊恐:这些都不重要你又咳血了我又要守寡了QAqqQ
    第111章 想做咸鱼第111天
    嗯好。
    江倦应下一声,他的手腕被攥得很疼,但江倦根本就顾不上,他慌里慌张地问:你都咳血了,你怎么样啊?
    薛放离没有回答,只是一下扯过江倦,把江倦死死地按在怀中。
    他很喜欢抱江倦,已经到了爱不释手的地方,也从来没有掩饰过这一点。
    出行要抱着他,用膳要抱着他,甚至连睡觉,也从不会松开手。
    再多的戾气与躁动,薛放离只要抱住他、贴近他,都会消散无踪。
    这一刻也不例外。
    只是失而复得,让他无法平静,薛放离把江倦往怀中扣,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大到好似恨不得折断这一截腰,揉碎江倦的一身骨肉。
    很疼,真的很疼。
    江倦的睫毛动了动,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挣扎,因为抱住他的人,双手都在发颤。
    我没事了,我真的没事了。
    江倦很轻地开了口,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薛放离,只好忍着疼,伸手轻拍薛放离的后背,一遍又一遍地安抚他。
    你别怕了
    少年乖顺地伏在他怀中,与以往的每一日、每一晚都没有区别,他的呼吸轻缓,气息绵长,抱在怀中,不止薛放离的怀抱被填满,连他的心也被填满。
    薛放离低下头,萦绕在鼻尖的是独属于少年的药草清香。怀中的人,单薄到好似风一吹,就会散落成烟,他是脆弱的,可也是他,牵起了薛放离手,把他拉回了人间。
    他是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是要竭尽全力、拼命抓住的稻草。
    怎么会不怕。
    薛放离阖了阖眼,他怕得太多。怕少年再不会苏醒,怕再无人与他撒娇,怕他再如何过分,也没人会与他生气。
    逼阿难出现,薛放离可以砸尽寺庙,以僧人的性命要挟,逼回江倦,他大可以屠尽天下人,可就算屠尽,少年也不一定回得来。
    他不是没有发现少年身上的异常,也不是不知道少年也许并不属于这里。
    薛放离不信鬼神,却又不得不求助于鬼神,他叩拜三十七层佛塔,他做尽恶事,只想扣下他的魂,留下他的妻。
    哪怕一起下地狱,他也甘之如饴。
    听他说怕,江倦一怔,仰起了头。
    薛放离眼角发红,眼神凶狠,带有几分神经质,在江倦面前,他也许温和,也许散漫,但薛放离总是游刃有余,处事漫不经心,好似天崩地裂都不会让他有一丝动容。
    可是现在,他亲口说害怕。
    江倦看了他很久,心里一片酸涩,对不起
    他后知后觉地给薛放离看自己的手,这个是舍利子,只要它在,我就会在。
    薛放离没说话,只是垂下眼,少年的一段皓腕上,红绳明艳,舍利子澄润,他伸来一只手,指尖轻触。
    江倦还是很担心他,又问道:刚才你都咳血了,现在怎么样啊?要不要找人
    话音戛然而止。
    薛放离低头吻了过来。
    这是一个苦涩的吻,滋味很不好,充斥着血腥气,这也是一个失而复得的吻,薛放离吻得很凶,唇舌掠过口腔的每一处,他也在每一处刻下他的烙印,留下属于他的气息。
    你
    不是不给他亲,只是江倦很不放心,他推了几下薛放离,根本推不动,江倦只好侧过头,努力结束这一个吻。
    我们先回去好不好?让太医给你看一下。
    不满于他的分心,薛放离掐住他的下颌,抛下一句没什么事,又要吻过来。
    江倦慌忙抵住他的唇,拼命地摇头,你都咳血了,有事的。
    薛放离扣入他的指间,抬起他的手,不让他再挡,摆明不放在心上,江倦没办法了,只好软声开了口:你让人给你看一看,好不好啊,夫君?
    夫君,我真的很担心你。
    江倦问:你听见了没有?夫君?夫君夫君夫君。
    绵软的声音,跟猫叫似的,在他耳旁唤了一声又一声,好像不带夫君就不会说话了,薛放离看一眼江倦,揉动他的指尖,没必要。
    江倦才不听,你说了不算数,要太医说没事才行。
    麻烦。
    薛放离轻嗤一声,把江倦打横抱起,他吩咐道:回宫。
    没走几步,衣袖被人轻轻扯动,薛放离望过来,江倦眉心轻拧,清透的目光之中,满是担忧与不安,他问薛放离:真的不要看太医吗?你有没有不舒服?
    薛放离语气平淡,说了没事。
    江倦还是忧心忡忡,可是
    不想看他蹙眉,薛放离轻啧一声,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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