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问:“先前二爷拿了些,说是南边的贡茶,是二爷给你的?”
清梦的神色有些不自在,却笑道:“不是,二叔这会儿也难惦记我了。”
“不是,那么……”星河刚要问,突然心头一震,既然不是庾约,那恐怕就只有一个人了,而且那个人也是能得到这个的。
她即刻不再问下去,而只是低头品茶:“果然是好。”
庾清梦知道星河谨慎,必然是怕自己为难,她看看佑哥儿在旁边玩一个小竹筒子,便轻声说道:“上次你也看出来了,我不瞒你。这确实是风来给的。”
陆机的号是风来,庾清梦竟然直接这么唤他,难不成两人之间关系已非一般。
星河大为诧异,竟不知清梦是怎么做到的。
清梦也没有说,两人各自吃了会儿茶,才说起当今的时局,不免提起峘州、盛州的事。
星河如今的心思却并不在那些上头,毕竟鞭长莫及,他们在这里说破了嘴,也管不了前线如何。
她心里唯有一件事,想同清梦商议。
放眼京城,如今也只有清梦能听她诉说。
星河先叫望兰领着佑哥儿到旁边偏厅去玩。清梦看她支开佑哥儿,便知有事,因问:“怎么了?”
“我、”星河顿了顿:“四姐姐,如果我说,我要离开、离开二爷……”
庾清梦的眼睛微睁:“你的意思是……”
“想和离,”星河绞着手,“休妻也行。”
清梦倒吸了一口凉气:“为什么呢?你们不是……很好的么?”
此刻突然意识到,星河的眼皮有些肿。
星河眉峰微蹙,眼圈已经红了:“庾叔叔……”庾约对她做的事,就算是对清梦,星河也是说不出来的,而只低低地:“我同他不是表面上看来这般的,一言难尽。”
庾清梦惊了,俯身看着星河:“到底发生了什么?”
星河道:“总之,我先前跟他说起过,可是他不许,还说若真如此,他会留下佑哥儿。”
清梦更加愕然:“怎么到了这种地步?”突然她想起来:“是因为李绝吗?”
“小绝?”星河有些疑惑,想了想,摇头道:“不,跟他没有关系。”
“那是怎么样,你不喜欢二叔了?”
星河的唇动了动,她没法告诉清梦,自己跟庾约之间那些私密跟瓜葛,以及他们最初的亲事,其实就是一种交易而已。
“四姐姐,”星河握住庾清梦的手:“我想求你一件事,你……”
清梦定了定神,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想让我帮你劝劝二叔?”
星河轻声道:“也许你的话,他还是会听的。”
清梦思忖半晌,温声:“我毕竟是后辈,这些话,只怕不是我该说的,不过我倒是想到了一个人。他正适合。”
星河跟她目光相对:“你是说……陆观主?”
清梦一笑:“这些说教的话,自然他最拿手。”说了这句,清梦又轻声问星河:“你可想明白了?离了二叔,你想如何?”
星河垂头:“我想过了……我想离开京城,回外公外婆家里去。或者不回那里,找个别的地方隐姓埋名也成。”
清梦先前却也听说了冯蓉回乡的消息,此刻听星河这么说,心头一惊:知道她果然是心意已决,所以早早地开始铺路。
只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会跟庾约闹到这个地步?竟然还要决绝的离京远去。
腊月,盛州大捷的消息陆续传回京中,臣民欢腾,普天同庆。
皇帝很快下诏,册封信王府三王子李铖御为“成王”,改孝安太子旧邸为成王府。
这日,京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从早到晚,竟无断绝。
而在从天而降的绵绵白雪之中,趁着薄暮,成王李铖御,轻骑简从,入了京师。
第159章 是谁要杀我
雪把整座皇宫变成了极出色的琉璃世界,红墙白雪,处处可入画。
李绝自午门下马,门口的侍卫们情不自禁地跪地行礼。
不是因为对方已经被封王,也不是因为李绝还是皇宫三千禁军的统领,而只是,发自内心的敬畏跟恭顺。
虽然百姓们都沉浸在一团祥和的喜悦之中,但宫中的人如何能不知道,所谓的峘州平稳,盛州大捷,都是谁在背后着力。
若不是这位三殿下,燕王李振能乖乖地刀兵不动、回到京城?而气势汹汹的辽军又岂能一再受挫,退回玉关?
直到李绝缓步进内,身后的禁军们才缓缓起身,其中一个人忍不住叹道:“还好成王殿下平安归来了……天佑大启啊。”
瑞雪兆丰年,这绵甜坠落的鹅毛雪片,仿佛在呼应着这句话。
皇帝扶着太监的手,走出了寝宫。
站在殿门口,皇帝向外张望。心腹太监轻声劝道:“成王殿下才进宫,还要一段路才到这儿呢,天儿冷,皇上里头等吧。”
皇帝轻哼了声,表示拒绝,眼睛仍是盯着大殿前方。
白茫茫地雪花,随风打起了旋儿,皇帝眯了眯眼,凉风扑面,他心里却是一团滚热。
终于,雪中显出几道人影,皇帝把眼睛睁大了些,看见其中走在最前的一人,高挑的身量,在风雪中就如一杆劲竹,或者是屹立不倒的旗。
皇帝的脸上露出几分欣慰跟欢喜的笑,情不自禁走出门:“铖御……”
明明隔着很远,加上风雪阻隔,那人未必能听见,但就在皇帝唤出声的时候,远方的李绝忽地抬头向着寝殿方向看了眼。
几十个小太监们着急地扫着雪,新扫的玉阶上仍是又落了薄薄地一层。
他们很卖力的,扫的身上都也出了热。
若是往日,他们还肯偷懒惫赖,或者抱怨雪大累人,但是今日却是甘心情愿的,甚至不愿让些雪泥之类的糟践了这位才回宫的殿下。
李绝拾级而上,走上最后一级的时候,皇帝已经不顾雪落走了上前:“铖御!”
“参见皇上。”李绝只能就地跪了一跪。
皇帝却一把拉住他的手,先是垂眸将他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却发现他额角上多了一道还没完全愈合的伤痕。
皇帝倒吸一口寒气:“这……”
“没什么,小伤,皇上不必担心。”李绝微微一笑,
皇帝是个最冷情的人,但不知为何,此刻居然有些眼睛潮润。他抿着薄薄的唇,半晌才道:“好,回来了就好,走。进内说话。”
将李绝拉起来,竟是挽着他的手臂,引着进了寝殿。
皇帝的寝殿内暖的很,半人高的青铜鎏金大暖炉里燃着雪白的银炭,通红的火光从镂空的青龙纹里透出来。
李绝身上罩着一件玄色赤底的披风,落了一层雪,被暖气一烘,化成了薄薄的水。
靠近颈间的地方因为结了冰,一时化不开,亮晶晶的。
太监本来要替李绝解了去,皇帝抬手制止,竟是自己给他将系带缓缓解开,才把袍子递给内侍。
又将李绝从头到脚看了会儿,虽然才几个月,总觉着他又长了,或者是气质上更加沉稳凝练。
望着他额头上那道伤痕,皇帝竟有些不敢问是怎么留下的,因为不管怎样,伤到这里,就证明当时的情形极凶险。
“一路上可顺利?”皇帝只好假装若无其事的,他自忖可能是因为年纪越发大了,居然有些情绪……会压不住。
但明明在面对燕王或者别人的时候,皇帝还是那个凉薄寡情、冷静无波的皇帝。
李绝道:“都很好。”
太监捧了一盅茶上来,皇帝接着,递给李绝:“喝了驱驱寒。本来要给你备酒的,又怕你不爱喝。”
李绝接过来:“多谢皇上。”慢慢地吃了几口,知道是加了炒红枣的白茶,有一股淡淡的焦甜的气息。
皇帝回头看着他喝茶的样子,倒是有几分乖,皇帝的眼中才泛出些许笑意,忽地又发现他的手上也还有几处伤,不由皱了眉。
“盛州这一行如何?”皇帝斟酌着问。
李绝将茶放下:“信王防备及时,没有给辽人可乘之机,后来我带了兵赶到,辽人知道得不了便宜,便退了。”
他把一场关乎几十万人命的战役,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地揭过。
若不是他脸上手上的伤透出那场战役的激烈,皇帝只怕真就理所应当的以为一切都很简单了。
皇帝张了张口:“身上,没别的伤吧?”
李绝才发现他的眼睛盯着自己的手,敷衍一笑:“没有。皇上放心吧。”
“把茶喝了吧。一会儿凉了。”皇帝叹了口气,又依依不舍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回身坐下:“你也坐着说话。”
李绝在皇帝下手的椅子上坐了,重又捧着茶杯,慢慢地将茶喝光,道:“盛州方面,信王已经尽在掌握,后续他也会料理的很妥当,据我看来,至少这一年内辽人不会再来大阵仗的袭扰了。”
皇帝唇边微挑:“既然是益都的长子,重泰想必是不错的,等什么时候盛州完全平定,还是要召他回京看一看的。”
李绝欠身:“是。”
皇帝若有所思地望着他:“对了,朕一直没问过你,重泰对你,可好吗?”
李绝道:“王兄从小稳重自持,不是个善欺压人的,跟、父王很像。”
皇帝听到那声“父王”,喉头缓缓一动:“铖御……”
李绝也察觉了点异样,将目光转开:“是了,不知燕王殿下现在如何?”
皇帝见他仿佛有退避之意,便道:“他一直都在宫内,不曾外出过,先前是为顾全大局,如今盛州已然平定,你又回来了,或者……”
李绝不等皇帝说完,便将那空杯子放在了桌上。
他拧着眉,下了决心似的:“皇上该知道了吧,他跟我说过一些话。”
皇帝一顿:“知道了,朕已经跟他说过。”
李绝的喉结滚了滚:“我真的……不是父王亲生的?”
皇帝本来还在想该怎么跟他开口,他主动提起,自是更好,皇帝盯着李绝,道:“是,你原本是朕的骨血。”
“我……不懂。”李绝没有看皇帝,而只是看着自己的手。
皇帝突然觉着这殿内过于热了,他站了起身,往殿门口走了两步,才道:“朕跟你的母妃,原本是……总之阴差阳错她嫁给了信王,后来她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