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被痛苦折磨的人,越是期盼有神明相救。因此说在夜里死了的公主,没到晌午突然活了过来,还从黄泉之下带来了解瘟疫的药方,叫临北城的百姓惊喜过望,早就忘了那是前一日还被他们唾弃的李朝公主,跑到军机府这儿来,跪在门口感谢神灵的护佑。
午后,两口大锅就支到了军机府外的空地上,熬制药汤的香苦气传出很远,大火小火地熬了那么两个时辰,夜色落下之前,因醉酒犯迷糊误走到了瘟疫多发地而感染了瘟疫的乌茂典被搬到两口大锅旁。
死而复生的公主往面色青紫的人嘴里灌了两口药汤,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差些被阎王召去的乌茂典长吐一口气,吐出一滩污秽物,再自己坐起身来,迷迷蒙蒙地问:
“我怎的在这儿?我不是正跟着两个鬼差打架呢吗?”
众百姓欢呼,又高呼“公主千岁!驸马千岁!”
这一夜军机府门前灯火长明,两口大锅通宵达旦地熬制解瘟汤,临北全城百姓在许家军的指引下秩序井然排队领取解瘟汤,防瘟疫,也解瘟疫。
队伍之中有被李安柔认出是挟持她的人,都在喝了解瘟汤后被医无能、权公或是言照清带着乔装打扮的许家军跟上,跟到僻静处将人放倒,悄悄带回军机府那一处外人不知的地牢中。
言照清一日未见阿弥,从许之还或原朗那儿也问不到阿弥的去向。
原朗是肯定不知道的,这小霸王出身的沁县青年听着阿弥的名字就头疼,道:“谁知道她去哪儿了?她去哪儿也不同人说,更不会跟我这样的说了。”
言照清问道:“她这两年都在这儿?”
原朗道:“那可不是?我同她都不赶巧,两年前到的那天北游人又来了。那会儿许大将军才将他们赶跑了呐,谁能知道那帮畜生没歇一天就卷土重来?许大将军那时候身上的伤未愈合,压根就没法再动了,再动就要出人命了。哼,言大人你可不知道,那丫头那天啊,跟疯了似的,拿着许大将军的长枪带着十来个南理汉子和还能上阵的临北人去迎敌,足足打了三个多时辰呐!等到天黑,个个浑身血人似的回来,临北城的人还以为那是鬼魂。”
言照清心口提起,“后来呢?”
原朗不甘心自己当时没能上阵,他才到临北,连个新兵蛋子都算不上,被老兵拦下了,跟乌茂典的人一起镇守临北,免得阿弥他们打不下来人,叫人袭到后方来。
原朗道:“后来?后来自然是叫他们打赢了呀!那丫头他们运气好,没死一人地回来,重伤倒是有几个,但一个也没落在战场上,没落到北游人手里头。啧,那天那帮人身上的血啊,用热水冲了好几次才冲出原本的面目来,淌下来的水都快成血浆了。”
言照清微微一笑,“没叫自己一人死,她还是这般小气。”
原朗瞧他,想这有什么了不起的?但也知道这是十分了不起的事情。
“北游人只来了两千人,也不知道她用的什么法子,用五十个人将这两千人耍得团团转,没几个人能活着回去的。从那以后啊,北游人就怕了,说若是碰上一个带狐狸面具的,得绕着走,那是李朝请来的狐狸鬼将,吃人不吐骨头只喝血呢!”
狐狸面具?
言照清想得劫法场的时候她面上那块青色的狐狸皮面具,不是已经被他收缴了么?一直放在他房中,她又拿走了?
原朗又道:“反正自那以后,她就不走了,就待在临北城。我也不走了,我也待在临北城。许大将军看重她,临北的百姓也喜欢她——能打胜仗的漂亮丫头,谁不喜欢?你瞧,她腊月才走,北游人听说狐狸鬼将不在城里了,就又来了。”
言照清微微有个出神,“北游人怎么知道她离开临北城的?”
原朗凑近他耳旁,低声道:“所以你也别怪阿弥谁都不信,就算是我,也看谁都像出卖临北城的人。奸细时时刻刻都在,无孔不入似的,临北城的一举一动好像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一样,咱们这儿但凡有个什么风吹草动,都能叫他们那儿知晓。”
言照清眉间微隆,问道:“查不出么?”
原朗道:“反正我跟那丫头到这儿两年了,还没翻出那人,应该是那些人,我听阿弥说过,他们可能有好几十人,轮流替换着呢,估计也有卖国求荣的李朝人在里头。两年啦,翻不出来,不知道是谁。”
言照清道:“她同你说了有几十人?”
原朗一看他那神色,就知道他是误会了,赶忙道:“嗐!她为了套话,半真半假地跟我说的呗,我也被她怀疑过啊。这城里头她信的人没几个,许家军里跟她最近的也就只有我了。旁人都怕她。”
言照清疑惑,“怕她做什么?她又没有三头六臂。”
原朗笑哈哈,又叹气,又好笑,“你不懂,你不懂的。你要是见过她那杀人样子,我看你也怕。”
言照清想他也是见过的,南理并肩作战的时候,她那杀人的模样他何曾惧怕过了?不就是一个全心为家国,奋勇杀敌的少女将军么?
言照清再同原朗攀谈几句,旁敲侧击问阿弥在临北城中的生活。
原朗道:“她好养,简单得很,不挑吃也不挑穿,我们底下的士兵吃什么她就跟着吃什么,天底下再没见过这么好养活的姑娘家了。我原先以为她长那样,得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呢,谁知道是个能在泥地里打滚的丫头啊?”
原朗说完,后知后觉,古古怪怪问言照清:“你打听她做什么?她这次离开临北,说是要嫁人去的,嫁了人再回来。”
言照清想起在京城的时候,她确实说过要去嫁她师哥的,面上微微一黯,道:“我知道,她要嫁给她师哥。”
“姜竹声?”原朗面色更古怪,“她说要嫁给姜竹声?”
言照清看着原朗,等他下一句。
原朗道:“若是要嫁姜竹声,何必还跑到外头去?姜竹声那会儿也在临北啊!就地成亲的事儿,她还去京城做什么?”
言照清的心思微微一动,“什么意思?她是说去京城嫁人?姜竹声那时候在临北?”
原朗点头道:“是啊,姜竹声一年来几趟,一趟待一两个月呢。那丫头早了姜竹声两天还是三天走的,而且姜竹声是去滦州,说要去办点儿事情,两人根本不是同一个方向,哪有可能是要回老家成亲的意思?”
原朗越说越觉得言照清脸上的神色怪异,从发怔,到微笑,并眼见着那微笑的弧度越来越大,这执金吾参将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个愉悦的笑!称得上是压抑不住的狂喜了!
这是……这是天下红雨了?还是瘟疫跑到这位参将脑子里了?!
原朗骇然,想着要不要插个队给这位参将大人取一碗解瘟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