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炳云坐得四平八稳,没好气地训小女儿:“吃你的饭,这么多菜也堵不住你的嘴巴。”
“那就是没有咯?”
熊炳云不稀得搭理好奇心旺盛的小女儿,转头问老大:“咱家老房子租出去没?”
熊辉愣了一下:“没,这么久了就两拨人去看过房,又嫌离城里远,又嫌不是砖瓦房。其中一户每个月只愿付五块钱租金,咱家那老房子虽然旧了点,但面积够大,我觉得五块钱太低了。爸,你觉得呢?”
事实上,熊家的老房子离城里不到三公里,属实算不得远。
熊炳云默了片刻,突然开口:“那就不租了,房子我先给别人住,往后你和小朵就不要过去那边了。”
他越是定规矩,熊小朵心里的好奇心就跟得到了雨水滋养的小嫩苗,蹭蹭蹭长成参天大树。
“为啥啊?”
她先朝大哥挤眉弄眼,而后没大没小的调侃起亲爹:“爸,你不会背着我和我哥,给我俩找了个后妈吧?”
这话其实是随口一说,只是说完后,熊小朵立马跟亲哥对视一眼。
两人眼神交流了几秒,不约而同点点头。
嘿,还真有这个可能。
“爸,要是有老太太瞧上你,你也喜欢的话,就放心大胆地跟人结婚,别偷偷摸摸没名没份的。你放心,我和小朵都长大了,管后妈啥脾气都欺负不着咱俩。我是真的双手双脚赞成你焕发第二春。”
熊炳云一噎,猛咳了两声。
这俩熊孩子。
熊小朵赶紧倒了杯凉白开,一边递给亲爹,一边轻轻拍打他的后背。
嘴上还咕哝道:“爸,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们贴心,这也太激动了吧。来来来,先喝水。”
“激动你个锤子!臭丫头,老子什么时候说过要给你们找后妈了?你们是打算把我呛死好继承遗产吗?小王八羔子。”
熊炳云被咸菜噎得老脸胀红,顺手抄起手里的筷子就往闺女头上敲。
熊小朵起身绕到桌子另一边:“大哥也说了,你咋光打我不打他啊?老熊同志,你这是重男轻女。”
熊炳云抬手作势要撵她。
“那可能是你面目可憎,长得比你大哥可恶!”
熊小朵:“……”
瞧,这就是她亲爹!
熊辉朝妹妹摊手,无声说道:爸说的,我可没说啊。
熊小朵气得磨牙。
这就是他亲大哥,随时倒戈。
熊炳云:“赶紧坐下吃饭,跳来跳去想当猴子吗?”
他结婚晚,53年从战场上归来来时已经将近三十岁,次年成家,55年大儿子熊辉出生,又过了4年才生了老二熊小朵。
妻子在生老二时难产过世了。
这么多年,熊炳云是又当爹又当妈,中途经单位大嫂们介绍相看过几个对象,他也想娶个性情温柔的女人帮着照顾两个孩子,毕竟他在看孩子方面确实不太合格。
但人家女方嫌他好好的民政局副局长不安稳当着,偏偏还多事搞什么火葬场。
试想一下,丈夫白日里摸完又脏又臭的尸体,晚上回家上炕还得摸你……
哪个女人受得了这刺激?
怕是吃饭喝水都觉得膈应!
如此折腾了几次后,熊炳云二婚的事彻底黄了。
有人就劝他,干脆把火葬场交给别人管,他就别亲自去了。
十天半个月让人汇报一下工作,女方忍忍还能凑合着过日子,熊炳云没同意。
有那碎嘴的就在背地里笑话他,说家里没个女人还叫什么家,别以为单身汉子带娃的日子就好过了,熊炳云肯定撑不了多久就得服软。
没想到他倒是厉害。
这十几年来,不仅工作上没掉过链子,儿子女儿也拉拔大了,邻居们都夸他们孝顺懂事。
每次他们当着自己面夸两个兔崽子时,熊炳云都笑而不语,回到家该夸就夸,该收拾就收拾。
别看小闺女跟个泼猴似的上蹿下跳,其实也就是嘴花花,不敢挑战熊炳云作为父亲的权威。
熊炳云心里也最疼闺女。
熊小朵扒了两口饭,还是对租客很感兴趣。
“爸,租房子的不是你的第二春,那给谁住啊?”
熊炳云怕她好奇心太重,得不到答案会偷偷跑到老屋窥探,这会儿没卖关子:“场里的新员工。”
熊小朵眼睛发亮,看了大哥一眼,兄妹俩交换了一个眼神。
换熊辉来问:“……就是这两天县里的大红人,火葬场的女同志?她怎么会到火葬场工作啊,她就不害怕吗?她力气是不是真的像外头说的那样大啊?”
熊炳云瞪他。
熊辉赶紧住嘴。
熊炳云才说:“三姑六婆的话能有几分真?她是邵兵的表妹,有没有本事不好说,但胆子肯定比你俩大。我让你们不要再去老房子附近晃悠是因为邵兵说了,他这个表妹啊脾气有点怪,见到陌生人心情不好就动手打人。”
熊辉心里暗暗腹诽,女同志打人又多厉害,跟挠痒痒差不多。
他没把话说出来,但眼神中流露出一两分。
熊炳云多了解自家儿子啊,他们动动眉毛他就知道想干嘛。
当即严肃了脸:“她身手比邵兵厉害。邵兵揍你们时只用了五成力,他表妹可不会留手。你们那脑袋不是摆设,好好想想,如果没有两下子,邵兵敢把人介绍到场里上班?”
兄妹俩对了个眼神,没想到爸还挺认真的。
当即不再嬉皮笑脸,而是认真应道:“知道了,爸,一会儿我就把钥匙给你,保管不单独去那边。”
熊炳云又看了看兄妹二人,确定他们没打算阳奉阴违,这才嗯了一声,不过心里想好了。
还是得跟小祁打个招呼,免得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
熊炳云吃完饭,拎着钥匙出了门。
兄妹俩见他大半夜那么着急让人住进去也觉得奇怪,商量了几分钟便偷偷摸摸跟在老爹后头。怕被发现,两人故意隔了百来米。
熊小朵捂着嘴,声音仿佛压在嗓子眼:“哥,我们这不叫说话不算数吧,咱们可没单独过去,有老熊同志带路呢。”
“少逼逼赖赖,别走神!”熊辉牵着妹妹的手,也压低了嗓门。
出乎二人意料地是,老爹竟先去了火葬场。
这下两人有点发懵了。
熊小朵最怕到火葬场了,自她懂了这里是做什么的地方后就再也没来过,有时候到大门口给爸爸送饭,她就觉得那大烟囱里有一双眼睛在看她,特别瘆人。
“……哥,咱不去了吧?大晚上的我怕遇到……”鬼。
熊辉胆子也就比妹妹大一点点,哪怕那个“鬼”字没说出来,他大脑已经不受控地浮现出各种飘来荡去的阴间玩意儿,不出五秒,露出来的皮肤上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他闭了闭眼,默念了好几遍主席语录。
咽下口水,故作淡定:“怕啥,主席说了,咱们要讲科学,那些什么什么东西都是封建迷信,是该扫除的糟粕!妹,你别怕,只要咱们心中有正气,什么邪魔外道都近不了身。”
熊小朵起先还在附和,听到后半句忍不住顶嘴:“哥,不是说好了讲科学吗?咋又有邪魔外道了?”
熊辉:“……”
他噎住,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
就听杠精妹妹继续自言自语:“我就说肯定有那……那什么。你看啊,机关单位禁止搞封建迷信,但人就是很奇怪啊,越禁他们就越想搞。葵花说,咱周围邻居不少人到了晚上就悄悄到她家去算命。婚丧喜事,请周爷爷看日子;东西丢了,找周爷爷起数;有灾生病,找周爷爷破解……她家伙食可好了。”
熊小朵一脸向往,恨不得自己也学了那神通。
“……别说废话了,进不进去?”
“哥,你走前面。”
兄妹俩躲在外墙那儿推三阻四,你推我出去,我跑回来又推你……折腾了约莫有两分钟,还没商量好谁前谁后呢,就听到轻微的说话声传来。
两人顿时一动不敢动,趴在墙上恨不得变成壁虎。
又过了差不多一分钟,说话声脚步声都没了,熊小朵瑟缩着侧脸问大哥:“哥,咋没声音了?要不你脑袋支出去瞅瞅?”
她刚说完,就见亲哥眼珠子瞪得溜圆,眼角抽搐,一副想说话又不敢说的样子。
熊小朵眨了眨眼:“哥,你眼睛里进灰了吗?”
“……”
熊辉看着离妹妹不到半米远,他们一样歪着脑袋贴在墙上偷听的女人,艰难地吞了吞口水,一把抓起弄不清状况的妹妹,调头就跑:“有鬼啊~~~~”
那个“啊”直接扭成了山路十八弯,那叫一个抑扬顿挫,感情丰富!
熊小朵一听有鬼,心里恐惧得不得了。
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就见一个身材纤细的少女站在他们刚才躲着的位置,惨白着一张脸,好奇地看着他们。
吓得她白眼一翻就要晕过去,晕过去前就见老爹黑着脸走出来。
朝他们大吼道:“熊辉!熊小朵!”
熊小朵发誓,她觉得父亲大人的吼骂声从来没有如此动听过,瞬间把她从地狱带到了天堂。
“爸,刚才真是吓死我了!我以为见那个了呢。”
兄妹俩停下逃命的脚步,气喘吁吁地跑到熊炳云身边,扭头跟真一打招呼:“嗨,你就是邵大哥的表妹吗?”
真一小嘴微张,邵兵的表妹?
这是阎君安排好的身份吗?
就听对方根本没等她回答,接着说道:“你好,我叫熊小朵,这个二愣子是我哥熊辉。你走路怎么没声的啊?刚才突然出现在我们旁边,我哥吓得差点尿裤子了。”
“熊小朵!”熊辉恼羞成怒,想要揍妹妹了。
“……你、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