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被剪断线的提线木偶,大法师反复念着像是名字的几个音节,放出的精神力尾端尖锐如刀,在胸前比划着、试探着。
相隔数百年,彼此素未谋面,弗洛里安此时的想法却像戏剧旁白一样,凭空出现在艾希礼脑中。
角度,力量,速度,时间……
——数字。
——他在计算,从这副由精神力具现化而来的躯壳里,最快剖出灵魂的方式。
这花不了太久。一旦计算完成,弗洛里安就会果断动手。剖开胸腔,割裂心脏,一片片取出藏在里面的灵魂。
再之后的事情,艾希礼已经知道。他总是莫名其妙地理解弗洛里安,虽然这在他看来绝不是什么天才间的美妙共鸣,不如说更像来自深渊的召唤。
正因为理解,他才察觉出不对。
之前几次入梦,他们同时经历两种回溯,一个是由虚影演绎的场景,一个是自己在梦中的身体。后者连伤口都是假的,只是纯粹的拟态,因此他们断定——前者才是对梦境而言的现实。
只要重现前者,便可以将回忆带进现实,让过去与现在重合。
这无异于对时间权威性的挑衅,大胆而不敬,必将触发时间线的自动收束,导致代表着“可能性”的硬币被重新掷出——
一半灵魂,或另一半灵魂。
二分之一的几率。
一场未必没有胜算的豪赌。
但,哪里不对。
梦境中,“现实”的定义由弗洛里安写就。那么,弗洛里安想要的现实是——
“过去与现在重合……”
艾希礼倏地站起。
衣角被一只手拽住,他低头,近乎哀求,“……我必须去。”
“不行。”
手的主人刚经历了一场剧痛,摇晃着勉强起身,仍不肯松开他衣角:“你不能去。”
苏伊曾说,所谓的未来其实是“可能性”。然而就在刚才,塞莱斯提亚意识到一个很容易被忽略的事实——
过去也曾是未来。时间本身,就是可能性的纠合体。
而想要到达新的可能性,除了依靠时间的收束力、把一切交给命运,其实还存在着更直接的方法。
——做出不同的选择。
艾希礼的思考方式和弗洛里安太相像,因此……
“谁都可以,唯独不能是你。”
她伸开手臂,拦在他面前。艾希礼怔了一下,无需把话讲透,他已经明白她的意思。
他说:“正因为这样,才必须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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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程度的相似或许能成为奇妙的体验,但太过相似无疑是种困扰。有时艾希礼甚至觉得他与弗洛里安在用同一个大脑思考,这个认知从最初就让他感到不适。
过剩的天赋在他身上几乎成了一种诅咒,推着他走向万劫不复。
尤梵曾调侃“天才的脑瓜大都相似”,但他并没从中得到多少安慰。毕竟,尝试宽慰他的尤梵,在他将顾虑和盘托出后,也不得不站在奥夏托斯首席的立场上,对他保留一分忌惮。
——那只怀表最初的用途,其实是监视。
尤梵对此开诚布公的态度,反倒真正让他安心下来。
“作为奥夏托斯首席,我希望你在北塔监狱蹲一辈子,可惜星环法律不判思想犯。作为老师,我希望你踢开一切阻碍,管它是真理高峰还是万丈悬崖,往上爬就是了。但无论哪种,都仅仅代表我的想法,做选择的人只能是你自己。”
没有人应该背负他的命运,谁都不行——所以他选择了放弃。放弃钻研,放弃向上攀登,只考虑职责范围内的工作,用闲杂兴趣消耗精力,近乎奢侈地浪费自己。
他终于获得轻飘飘的自由,却花了好久才习惯那种空落落的感觉。然而弗洛里安之于他,就像「把戏」之于他和塞莱斯提亚。
——噩梦从未结束,他以为的自由,只不过是暂时醒来。
他已经逃得够久了。也是时候,该跟那个死掉几百年还阴魂不散、把烂账丢给后来者的蹩脚法师好好清算一下。
“想完美避开所有正确答案,首先要知道所有正确答案。”
艾希礼搂了搂塞莱斯提亚。这一回,她没有再拦他,只是放开前用力收紧了回抱的双手。
“……但应该不会很好看,你先不要看我吧。”
他说完,向几步之外大法师的虚影走去。
在那里,弗洛里安已经完成了计算,无神的双眼直视前方,仿佛能看见艾希礼正向他靠近。
两人身影重迭。
过去与现在重合。
相隔数百年,在收束的时间线上,两位极其相似的大法师同时扬起尖锐的精神力尾端——
毫不犹豫,朝心脏刺下。
收束力如期降临,试图拨乱反正,将本不应交汇的时间撕扯开来,依照祂的秩序与法则重新决定这一次的可能性。梦境自身也察觉危机,再也顾不上伪装,从四面八方伸出形似荆棘的触角,想要阻挠正在进行的镇压。
所有攻击——可视的、不可视的,全部被一股如冰霜刺骨、如潮水凶猛的精神力格挡开。
塞莱斯提亚活动了一下双腕,还不习惯操纵有形的精神力作战,站在原地边梳理呼吸,边单脚后撤半步,熟练地摆出蓄力姿势。
“——不用魔法的一挑多,好像,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