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想和你说,”谭阡有些哽咽地道,“你有什么都是可以和我说的,我可能帮不了你什么,但可以当你倾倒情绪的垃圾桶,你有秘密,我也绝对会为你保密的……”
“我懂。”谭阵说,轻轻搂了搂她,“姐,谢谢你。”
谭阡听见赛车从他们身后飞驰而过,她双臂间的谭阵,已经那么高大,不再是那个缩在马桶上打瞌睡的小男孩了,可他还是很难,他为什么这么难啊?
对不起,说好要好好保护你,结果我根本没有那么勇敢,我都不敢为了你顶撞他们,我也不喜欢这个家,但我真的很懦弱,我不敢请求你原谅我,要是还有什么是我这个懦弱的人能为你做的,就好了。
***
一个月后谭阵拍戏归来,人都晒黑了不少,到这时吴靓才知道谭阵拍的竟然是赛车题材的电影,还埋怨谭阡不和她说。
谭阵一回来,吴靓便一门心思要安排谭阵去相亲,每次饭桌上聊天都围绕这个话题,连谭阡都听得苦不堪言,母亲给谭阵介绍的自然都是门当户对的人家,也自然都是圈外人士,谭阵每每沉默地听她夸赞这个姑娘,表扬那家女孩,实在听不下去了,便皱眉说了句:“三十岁以前我不想结婚。”
吴靓愣了一下,随即苦口婆心道:“就认识一下啊,婚等你三十岁以后再结。”
谭阵无奈:“那为什么不到时候再认识?”
“到时候认识就晚了啊,”吴靓隔着餐桌,一副过来人的样子,“你以为结婚是你今天遇到一个人,明天就可以结婚的吗?你们得花时间彼此了解,彼此磨合啊。”
谭阵没应声,低头自己吃饭,然后一直不言不语的父亲冷冷说了一句:“去见见。”
饭桌上所有人都安静了。
谭阵没有理会母亲的话,他又开始忙一些有的没的,有时说去公司,有时说跑通告,但谭阡知道他其实是一个人回了朗星公寓。
这天谭阵来大学接她去吃饭,席间谭阵收到一条微信,看完脸色便不太好,回去的路上谭阡问他:“怎么了?”
谭阵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她给我安排了相亲。”
谭阡也沉默了,她都能猜出来,母亲一定是没经谭阵允许,就和人家女方约好了时间地点。
谭阵长吁一口气:“为什么就这么想我结婚啊?你不也是一直单身到现在吗?”
说起这个谭阡就心虚,没有回答。
谭阵问她:“他们给你安排过相亲吗?”
还真安排过两次,谭阡想,但那两个相亲对象后来都翻车了,一个欠债几百万,一个谎话连篇,连学历都是假的,她便趁机对母亲说不想再相亲,说妈你身体这么差,我要是嫁出去了,谭阵忙,父亲也忙,你一个人谁来照顾?母亲虽然没同意,但那之后再没强迫她去相亲,她心里也明白,哪怕自己孤独终老,对这个家也不会造成太大影响,只要谭阵结婚生子,她就安全无虞。
“一个人挺好的,”她说,“为什么非得结婚啊?”
谭阵点点头,笑了笑:“嗯,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谭阡侧目看了看开车的谭阵,收回视线小声说:“我也是。”
你做什么,我都支持,谭阵。
因为母亲直接和对方女生约好了时间地点,谭阵只好去作陪。
谭阵去见了那个女生,礼貌地请人吃了一顿饭,送人回了家,就没有下话了。吴靓以为是两个人不来电,又自作主张地安排了两次相亲,然而无一例外没有下话。事后她打电话问过女方,对方也都很遗憾,说谭阵一见面话就说得很清楚,只是为了应付家里的要求,而女方多数也很通情达理,大家都知道一个事业正在上升期的大明星是不可能真的在这个节骨眼结婚安家的。
吴靓一通电话打给谭阵,语气很烦躁:“这么多女孩,都这么优秀,你一个都不来电?”
谭阵开着车,绕着森林公园缓缓地兜圈,说:“我现在只爱表演,你别逼我了。”
吴靓口吻冷酷地道:“你肯定是要和结婚生子的,谭阵。”
这话近乎于威胁了。
母亲打这通电话兴师问罪时,谭阡就在旁边,电话挂断后,她忍不住劝她:“妈,他是演员,现在在事业上升期,这么要求他不合理。”
吴靓说:“我没要求他要公开结婚,不是还能隐婚吗?”
“他整天被狗仔记者盯着,怎么可能隐婚,就算谭阵同意隐婚,对方肯同意吗?”谭阡反问,“万一被粉丝知道他偷偷结婚了那会是什么局面?妈,你能不能多为他考虑考虑啊?谭阵他好不容易拿了影帝,他的事业现在是最关键的时期,你给他点儿时间吧。”
吴靓皱着眉心沉默不语。
***
谭阵挂了电话,看着车窗外缓慢移动的风景,盛野说的那个有两棵树彼此缠绕,树干缠成了一个心型的小树林,他还是没有找到。经过一家小卖部时,他下车买了一瓶饮料,也向老板打听了,但是没有人记得有这么个地方,有这样两棵树。
开车下了山,鸟啁声逐渐被车水马龙的噪音取代,他不巧撞上了下班的高峰,车又被堵在了路上。
车子几乎一动不动,他百无聊赖地往路边看去,看到一辆后窗贴着“新手上路,请多关照”的贴纸的小轿车,正笨拙地往停车位里卡。
那车倒了许久,都没进去,谭阵看得笑了。
那辆香槟色的雪佛兰,被留在了富山山庄的车库,它可能再也下不了山了。
他忍不住想,不知道你现在倒车的技术怎么样了。
第87章
《速度之王》才拍完一个月,谭阵就又接了一个剧本,没过几天,乐器行就运来了一个木箱装的巨大包裹,里面放的竟然是大提琴。
包裹是谭阡帮谭阵签收的,谭阵当时在外地拍公益宣传片。工作人员帮忙拆箱都拆了好一阵,谭阵大概自己都忘了这码事,谭阡发微信问他,他才回道:是我买的,我接了一部古典音乐题材的电视剧。
那段时间谭阡见谭阵带着大提琴箱往来于蓝田郡和朗星公寓,黑色的碳纤维大提琴盒,快有一人高,下端是带轮子的,像行李箱一样可以拖着走。谭阡好奇,问他:“这个琴盒多少钱啊?”
谭阵把大提琴箱拎进车子后备箱,车箱盖缓缓落下,他说:“一万。”
谭阡瞪大眼:“才三千的琴配一万的箱子?”是不是有点买椟还珠,本末倒置了?
谭阵笑了笑:“初学者用三千块的琴,配个琴包就够了,但我要演的是大提琴家,哪个大提琴家会背着琴在路上走。”
谭阡叹服:“你们演员都这么舍得下血本吗?”
谭阵“嗯”了一声,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浅浅地勾了勾:“我不是那种天才演员,就只能在戏外多下点儿工夫了。”
谭阡无法否认的是,当谭阵每次衬衫西裤皮鞋,拖着那只昂贵的琴箱回来,就好像家里真的来了一位年轻的大提琴家。
这把琴和这只昂贵的琴盒,在一点点塑造他演奏家的气质。
但也可能,塑造他身上那种沉郁气质的,是别的什么东西。
对于进入角色这件事,谭阵越来越认真了,没工作的时候,他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学琴上,因为学琴的地点离朗星公寓近,他更有了不回家的理由。
有了这把大提琴,在蓝田郡,谭阵便越来越少同家里人交流了,很多时候都一个人关在房里专心致志地拉琴。
有一次父亲从书房出来,抬头看了眼琴声传来的二楼,皱眉问她:“他在干什么?”
谭阡正准备出门,回头道:“他下一部片子要演大提琴家。”
谭孟生摇头:“小时候让他学钢琴学二胡他都不想学,现在倒想演大提琴家了,就他这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性子,也就只能当当演员了。”
谭阡看了父亲一眼,平静道:“当演员挺好的。”
谭孟生道:“你要知道,过去人们称呼演员为戏子,不是没有道理的。”
谭阡心说我是不理解,她说:“他都拿影帝了。”
父亲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影帝又如何,还不是娱乐大众的命。”
***
周末谭阡陪大学时同寝的朋友去看房,没成想在售楼部遇到了盛野。
两个人隔着人群,距离有点远,要不是朋友戳她说“哎,那是不是那个演员啊,叫盛什么”,她都不会注意到他。
盛野身边那位女性应该是他妈妈吧。这样的盛野让她想起二十二岁时的谭阵,他们靠着自己的努力,给了家人更好更优越的生活,你看着他们,都能感到他们内心的充实和快乐。
她一直回头留意着盛野,见他还是笑着的,就像那天谭阵带他来蓝田郡时的样子,也许这对谭阵来说会是一个安慰。
去看样板房的时候朋友撞撞她的肩:“你呢,还不结婚啊?”
谭阡看向她:“你不也一样单身吗?”
“我当然不一样,我是离婚啊!”
谭阡笑:“那你还不如我呢。”
朋友摸摸脸颊,想到那段失败的婚姻,咂咂嘴:“还真是……”
两个人看完样板间下楼,在电梯里,朋友瞄来好几眼,谭阡察觉了,说:“你有话就说吧。”
朋友小心斟酌道:“你……和宋麒还有联系不?”
谭阡面无表情道:“你说呢。”
朋友叹气:“唉,挺可惜的,不过你俩确实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电梯门打开,谭阡率先走出去,脑海里盘旋着一些遥远的画面,和一张遥远的面孔。
“阡儿啊,你是不是因为他,才一直这样啊?”朋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谭阡停下脚步,肩膀耷拉下去,回头道:“拜托,你们也把爱情看得太重要了,人生还有诗和远方,再说我的梦想是星辰大海。”
两个人相视笑起来。
晚上谭阡回到蓝田郡,看见床头柜上放着一张音乐会门票,有些奇怪,发微信问谭阵,谭阵回了她:是我放的,我看你一个人在家也无聊,明天我们一起去听吧。
翌日姐弟二人便一道去了中央大剧院,在车上谭阡低头看那张音乐会门票:“夏倩……我记得是你高中同学吧?”
谭阵点头:“对,我请她来当大提琴顾问,顺便教我拉琴。”
“票她给你的?”
“嗯,让我没有女朋友就带你一起去。”
谭阡看着谭阵的侧脸,心想,我是占了另一个人的位置吧。
夏倩今日演奏的曲目是与crt交响乐团合作的德沃夏克和圣桑的大提琴协奏曲,据说一票难求。谭阡小时候也学过古典乐,知道大提琴协奏曲不比小协和钢协,作品数量本来就少,有机会到音乐会现场一饱耳福,还能一口气连听两部协奏曲,任何古典乐迷都不会错过。
谭阡小时候也学过钢琴,因此喜欢上古典乐,她乐感好,但手指不够长,弹到后来就很难再进步了,而谭阵刚好相反,他手够大,手指长,手指张开的跨度也大,很适合弹钢琴,但偏偏谭阵乐感不行,这样一想,他要演大提琴家还真的有点棘手,是得找个顾问才行。
音乐会于八点准时开始,乐团调音,指挥入场向观众致意,接着夏倩登台。
舞台上的夏倩很美,一袭红色露肩曳地长裙,迈着高傲自信的大步来到舞台中央,走路带风,长发都在飘。她拉大提琴的时候尤其的美,手臂随着节奏韵律而动,像天鹅的翅膀,一头乌黑长发在肩头涌动,挥洒着力量与激情,无论是听,还是画,都令人沉醉,有那么一刻,谭阡想到了杜普蕾。
演奏会结束后她跟着谭阵一起离场,在观众中遇到几位认出谭阵的影迷,约莫是入场的时候就认出来了,但是那时候就快开场了,不好上前打扰,才等到现在。谭阵和他们合了影,有两个影迷好奇地打量她,谭阵就说:“我姐姐。”
在谭阵这个名字变得人尽皆知后,这还是谭阡第一次和谭阵一起出门,在她眼里,谭阵还是那个谭阵,是她的弟弟,可在外人眼里,谭阵早已不是普通人。母亲逼着他相亲,是根本没想过这会给谭阵带来多少难题吧。
观众散场后他们又一块儿去了后台,见到了夏倩,夏倩台下和台上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她还没换礼服,就披了件夹克在肩上,是黑色的机车夹克,正和后台的乐手们侃大山,隔得老远谭阡就听见她在说:“一会儿有大明星要过来,你们想合影的都赶紧的,补妆弄弄头发啊……”
这倒很像她高中的时候,谭阡心想。谭阵高二那年她刚拿了驾照,开着车去学校接谭阵,那天下着大雨,路面积水严重,挡风玻璃也是花的,她开得小心翼翼,到学校时,谭阵是和夏倩一前一后地出来的,夏倩没带伞,谭阵也没带,谭阵当时就拿了一本硬壳笔记本挡在头上,见夏倩出来,站在离自己两米远的地方,也淋得一身水,他就主动过去把挡雨的笔记本拿给夏倩,夏倩皱眉盯他一眼,说:“我自己没有的吗?”谭阵一脸莫名其妙,夏倩低头拉开书包翻遮雨的东西时,她就闪了两下车灯,两人才看见她。
夏倩家与他们家的老宅就隔一条街,她自然就捎上了谭阵的这位女同学。
因为她刚拿驾照,又逢大雨瓢泼,车便开得格外小心,什么车都敢往她前面插,她感觉坐在后排的夏倩似乎有点不高兴,又一辆车要强塞进来时,夏倩不顾外面下着大雨,放下车窗,手臂伸出去朝那车的司机比了个中指,一旁的谭阵震惊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