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野点点头。
谭阵朝他伸出手。
摊开的宽大手掌递到他眼前,手指上还戴着那枚飞星的戒指,盛野看着他深深的掌纹,眷念地握了上去。
谭阵拉着他站起来,他们来到那台崭新的,也未必完全崭新的钢琴前,两个人挨坐在柔软的黑色钢琴座上,谭阵揭开琴键的盖子,盛野看他的双手手腕悬于黑白琴键上方,这个画面让他想起十七岁时在电视上,在那部《完美爱情》中第一眼看到谭阵的时候。
至今那仍是最击中他灵魂的瞬间。
当钢琴声响起,他又回到了电影《时光倒流七十年》里,那些俏皮的对话好像还在耳边。
这三分钟最后的温存,谭阵让它变得极尽完美,好像是留给他在七十年后再回味的。
即使做不成恋人,我也想做你七十年后仍难忘的回忆。
盛野依然忍不住觉得,谭阵弹得比电影里美多了,从孤单的如泣如诉,到回忆如大雨丰沛而来。他弹得就是宇宙第一好,谁来和他争都改变不了。
乐曲结束,谭阵转过身来,亲吻了他。
盛野感到泪水沿着自己亦或者谭阵的脸颊流下来,流进他们摩挲的嘴唇,那温柔的唇,终于还是离开了。
“我爱你,”谭阵看着他,说,“但如果……我的爱让你这么痛苦的话,那就结束它吧。”
他们凝视着彼此,他们在彼此的眼里都模糊了,不用说话,却清楚地传达着“对不起”和“我不怪你”。
第85章
盛野半夜醒来,酒劲过去后他便怎么都睡不着了。意识逐渐清明,记忆却还停留在谭阵的车上,他知道是谭阵开车送他回来的,这一趟送了很远,因为自己非要绕城一周,还说要去看海。
他看到了海,可惜这儿的海是内海,没有他想象中的辽阔和蔚蓝,他还是觉得透不过气,又说要去森林公园,迷迷糊糊就记得谭阵耐着性子低头在导航上搜索,说着:“我找找看附近有没有森林公园。”
那时自己好像是胸有成竹地嚷了句:“有的,小时候我爸带我来过!”
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小时候的事,谭阵边听边点头,然后似乎是报了个地址给他,问他:“是这儿吗?”
他也不记得了,谭阵就说我们去看看吧。
去森林公园的盘山路九曲十八弯,一路上他吐了好几次,谭阵不断地靠边停车,守着他一吐再吐。
他想去找小时候来过的地方,但也不知是自己记忆斑驳了,还是时过境迁,曾经的景色已经不在了,谭阵开着车带他找了一遍又一遍,哪里都没有他记忆中的那片树林。
车最终停在路边,外面鸟声啁啾,谭阵转头看着他,抬手抚开他被冷汗漓在额头的刘海,说:“对不起啊。”
“没事儿,”他失望地低语,“它可能是不见了。”
这个手分得着实狼狈,并没有电视电影中的唯美,哪怕对象是以完美著称的影帝,自己也ng得一塌糊涂。
下山时他看见路边谭阵代言的啤酒广告,指着广告牌对谭阵说:“你看,哥你好帅啊!”
谭阵没有回答,他便转头去看他,看见谭阵的下颚线是紧绷着的。
因为那个谭阵太帅了,光彩照人,比他身边这个处于低潮的谭阵好看太多,他坚持要买一罐来喝,谭阵就下车去给他买了,回来时手里拿的却并不是啤酒,而是轻饮料。盛野无语地看着谭阵,谭阵把饮料转到正面拿给他,说:“也是我代言的,就这个吧,好不好。”
对谭阵,他是无法说“不”的。谭阵一定也知道。
后来发生了什么,谭阵是什么时候送他回来的,他全都不记得了。
如今他躺在自家的床上,那些记忆像梦境一样散去。如退潮一般,一切都过去了。
再拖泥带水,这个手也彻底分完了。
手机在黑暗中响了几声,他昏睡这段时间,手机一定也是这样不疾不徐地一直响着,毕竟他捅了这么大个篓子。
他慢吞吞地坐起来,拉开台灯。
手机上都是西媛给他发来的微信,盛野一条条读下来,西媛并没有指责他,只是急切地提醒他:你快去转发一下沈图老师和介导的微博!把你那条删了!
盛野鼓足勇气再次打开微博,@和评论的红色数字触目惊心,和谭阵分手后人好像也变理智了不少,他没有再点开看一眼。
《稳定结构》的编剧沈图老师发了条微博,澄清了那封信其实是她写的,本来想用做电影的结尾,后来被剪掉了,接着介叔又转发了这条微博。
盛野挣扎许久,还是没有删掉那封信,而是另发了一条:大家怎么了,都笑一笑啊!
后面跟着个笑脸。
关掉手机,倒在床上,他告诉自己,从这一刻起,一切如沙漏倒置,重头开始。
窗外的夜空又高又远,看不见星星,但能看见夜航的飞机闪着红点轰鸣着飞过。他应该尽情去飞,可是心还牵挂在哪里。
在黑暗中躺了一会儿,手机微博忽然收到提醒:你关注的-演员谭阵-发了一条微博。
“谭阵”两个字就像是他风筝的线。他最后一次,难以抗拒地点开了微博。
在一分钟前谭阵发了一条微博:
谢谢一路的陪伴。
后面跟着同一个笑脸。
***
谭阡也看见了沈图发的澄清微博,松了口气,至于谭阵,发那条语焉不详的感谢,到底还是不忍心吧,可他这样模棱两可的举动,一定会让母亲多想。
好在她担忧的事并没有发生,母亲没有就这件事再发作,可能也是不想显得自己无理取闹,更不想让父亲注意到什么端倪。
那一段日子一家人相安无事,貌合神离地过日子。谭阵在生日后第三天就走了,母亲一早起来没见着他人,又有些疑神疑鬼起来,问起她。
谭阡边吃早餐边道:“他接了部片子,听说好像是竞技题材,得先去训练一段时间。”
母亲面无表情点了点头,没有问为什么谭阵不辞而别。
谭阡对母亲只说是运动竞技题材,但谭阵接的其实是一部赛车题材的电影。那段时间谭阵都住在朗星公寓,经常要去赛车场或者野外赛道,他要融入角色,必须亲自驾驶赛车。
谭阡有一次被陈博涵带去赛道看他,简直被那里的噪音吓到了,即使戴上隔音耳罩也无法完全屏蔽噪音,噪音的来源就是谭阵。他竟然真的亲自驾驶赛车跑了整整一圈,当天下过雨,赛道还有点湿,法拉利的房车过弯时她都怕他打滑。但因为不要求速度,谭阵还是把那个s弯道流畅地度过了。
一个月的训练磨合,至少在封闭赛道上,他已经显得非常专业,车子进维修站时,小刘和他报了这一圈的成绩,谭阵摇摇头,在头盔后笑着说:“还好我不是真的赛车手。”
“已经很棒了哥,这不是地上有水吗,谁也不敢开快了啊!”
“真拍是拉力赛,比这个条件还恶劣。”谭阵推开车门下了车。
小刘依稀听见背后陈博涵在喊他,想起来:“哦对了,谭阡姐来了!”
谭阵愣了一下朝小刘回头的方向看过来,虽然赛车头盔罩住了大半张脸,但他样子还是显出几分意外。
谭阡看他戴着黑色全盔,穿着一身满是商标logo的红色赛车服的样子,都有点认不出他,谭阵走过来她才从这个赛车手身上找回几分熟悉的感觉,问他:“你刚开好快啊,这片子危险不?”
谭阵一一摘下手套,全盔,头套,低头晃了晃头发,说:“买了保险了。”
谭阡听他这下意识满不在乎的口吻,无奈道:“我不是被妈叫来看你的,是自己来看你的,她不知道。”
谭阵把汗湿的头发捋上去,抬眸看她,说:“谢谢。”
“咱俩之间说什么谢谢?”
谭阵自己也不懂似的,笑了笑,说:“不知道,”他把头盔交给小刘,说,“我就是觉得……这种时候有人理解我,值得感谢。”
我是你姐啊,不需要你感谢,这话谭阡只是在心里说,因为她说不出口。这个家大半的压力都压在谭阵的身上,她成了漏网之鱼,虽然池水浑浊,但一定比谭阵好过许多。所以谭阵情愿在这里,在震耳欲聋的噪音中,戴着厚厚的头套,全包围的头盔,裹着一身不透气的赛车服,也不愿待在蓝田郡的别墅。
作为姐姐,她其实并没能帮到谭阵一星半点,只是良心不安时努力说一些空话去安慰他,只是做了这么一点点,却享受着谭阵毫无保留的信赖。
她实在不值得这个弟弟的爱。
第86章
见谭阡忧心忡忡,谭阵说道:“别担心,实际跑的时候会是专业的赛车手,我只是在拍车内镜头时要自己开。”
谭阡点点头,和他站一块儿,看外面赛道上飞驰而过的车辆,问他:“你喜欢赛车吗?”
谭阵蹙了蹙眉,那一下很微弱,然后点头:“挺喜欢的。”
“我记得你以前还买过一辆法拉利,法拉利488?”
谭阵笑一笑,纠正:“458。”
谭阡想起那辆漂亮的白色超跑,问道:“那车你开过一次吗?”
谭阵望着赛道远方,摇了摇头。
谭阡没有再问,她知道那车谭阵后来送给费越了,因为父亲不喜欢,觉得太招摇,听说价格以后,连母亲都觉得谭阵过分,说他在娱乐圈养成了些不好的习气,开始骄奢淫逸,花钱大手大脚,四百万都够买栋小别墅了,他却只因为喜欢,就买了辆中看不中用的跑车。
其实蓝田郡的别墅也是谭阵全款购置的,母亲看来看去,最后挑了蓝田郡,一家人从湖湾区的老宅搬了过去,那时谭阵才二十二岁,拍了两部电视剧,一部电影,片酬好几千万,他都不知道怎么花,蓝田郡的别墅当时售价愈千万,那时候没人觉得谭阵花钱大手大脚。
谭阡一下子想起来许多事:“你还记得小时候你在家打网球,结果把爸妈的结婚照摔地上打碎了吗?”
谭阵被勾起往事,人也放松下来,笑着点点头:“是你带我去把照片重新裱好的。”
谭阡也笑,但是那张照片上还是看得到皱痕,上面甚至还有她用力抚平照片时的指纹,只不过得凑很近才看得到,至今家里其他人都不知道。
谭阵看向她,说:“谢谢你保护我,姐。”
谭阡说:“你太乖了,难得犯一次错,我才能当一回姐姐,保护你一次。”她不疾不徐地说着,“很小时候的事你可能不记得了,你上学前班的时候,把我喜欢的书给画花了,我那时跟你没法交流,我也在叛逆期,我十四岁,你才六岁,我拿着那本书找你对质,你怯生生地说不是你画花的,你也真是傻,那一屋子人除了你,谁还会在我书上画这些乱七八糟的飞机坦克啊。”
谭阵想不太起来,太小了,他都没记忆,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说:“我那时这么坏啊……”
谭阡摇头:“你也不是坏,你可能不知道那本书对我来说多重要。那是外公给我买的第一本漫画,外公是最疼我的,你可能都不记得他了,你刚出生没多久他就过世了。”
谭阵看着她,他没有说话,但谭阡知道谭阵都懂,她的弟弟从小就有一颗很敏感的心。
“你大概是被我拎着书愤怒的样子吓到了,所以就撒谎了,现在回想是多小的一件事,但我那时非常难过,因为父亲认为我小题大做,母亲也老是劝我,说我比你大,我得让着你,我一个人在那里哭,觉得你们三个人都欺负我,这个世界上只有外公爱我,他却不在了。”
谭阵低声说:“我好像想起来一点了。”
谭阡眼圈有些红,想起了很多,想起那个最疼自己的外公,从小她想要什么,不敢管爸妈要,就会偷偷去找外公要,外公什么都给她买,好玩的,好看的,没什么用的,吃了伤牙的……
她也想起小的时候常问自己,为什么爸爸妈妈都更喜欢弟弟,所以其实她那时虽然看着和谭阵相安无事,但心里是怨他的,可是谭阵又何其无辜。
“……结果那天夜里你来找我,我躺在床上背对着你哭,不理你,感到你从背后小心抱住我,说对不起。”
小小的谭阵,张开手臂笨拙地抱住自己的感觉,她至今难以忘怀。
“可是我想到你都只敢偷偷和我说对不起,都不敢当着大人的面承认那本书是你画花的,我那时就对你说,除非你把自己关洗手间里一晚上,否则我不原谅你。你就真的钻进了洗手间,我晚上睡了一觉起来上厕所,打开灯看见你坐在马桶上睡觉,一下就哭了,我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坏,我对那些陌生人彬彬有礼,礼让每一个人,我却对我的弟弟这么苛刻,不怪他们不喜欢我,不怪他们都喜欢你,你真的是个天使,谭阵。”她看向身边,已经比自己高出许多的高大的弟弟,“从来没有人把我的话当一回事,只有才六岁的你,从那天起我就对自己说,以后再也不要生你的气了,我要做个好姐姐,好好保护你。”
谭阵深吸一口气,说:“姐,对不起啊。”
谭阡有点想掉泪,这件事搁在她心里很多年,是头一次和谭阵说起:“你干嘛说对不起啊……你不知道,我小时候总觉得,这个家要是只有我一个孩子就好了,可现在,如果这个家没有你,我都不敢想我一个人要怎么熬,你是这个家里,我觉得和我最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