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琢光就把她拎起来,放到床榻上,吩咐她早些睡下。
柔止有些舍不得他,紧紧地揪着他的衣带,不叫他走,眼巴巴地望着他:“你一走,我又好多天见不到你……”
她如今是肆无忌惮地表现出对文琢光的依赖,简直恨不得能够有十二个时辰都黏在他的身上。
文琢光看着她的眼神,自然是会心软的,想了想,便道:“……那你睡下,我瞧着你睡。”
柔止乖乖地点了点头,她年纪小,心事浅,很快便睡熟了。
等她的呼吸变得绵长,文琢光方才动了动被她抓着的那只右手,缓缓地将手抽了出来。
他俯身亲亲她眉心,方要起身,柔止却好像梦见了什么美食一般,樱色的唇轻轻地咂了两下。
文琢光动作一顿。
他凝睇着少女的面容,心间有股微微的躁动之意。
饥渴的过路人,望见了路边鲜甜多汁且无主的果子,又有几人能够忍住欲念,不俯身去采撷呢?
良久,文琢光才移开了自己的视线,他指尖微微发白,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披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柔止的房间。
待他离开后,柔止却睁开了眼。她眼神清明,显然毫无半分睡意,可面颊却红成了一片……
方才他温热鼻息停留在她面上太久,她还真以为……真以为他会亲下来呢。
……
翌日余府牡丹花宴,车水马龙,掎裳联袂。
柔止一见乐安,便被她拉住了问:“怎么样!怎么样!试过了没有!”
柔止望着她,怅然地摇了摇头。
乐安简直大惊失色:“连程木头那样的都上当了,太子殿下是不是不行!”
柔止:“……”
她脸色通红,捂住乐安的嘴:“你别说了!”
说着,又有些不安,问她:“佩紫姐姐,你说,太子哥哥是不是不喜欢我啊?他先前说那样的话,是不是……可怜我?”
乐安呆了呆,旋即更加觉得不可理喻了:“怎么可能!”
“那他为什么不同你说的一样,”少女垂着螓首,乌发雪肤,娇柔的模样煞是动人,“你先前同我说,喜欢一个人,就是想同他赖在一起,想亲亲他,抱抱他……”
乐安同样觉得困惑。她看了看华柔止——深刻地觉得,哪怕是自己这样的女子,都没法抵御她的美貌攻势,太子既然心里有她,更不该表现得那么冷淡了。她于是又认真地分析说:“我听程瑜柏说过太子殿下一句话。他说太子克己复礼,平日里从来喜怒不形于色,我觉得,他确实是这样的性格,因此他都能说出让你做他的妻子这种话了,绝对绝对是喜欢你的——至于冷淡,呃,我猜,是不想耽误你。”
柔止听懂了前头的话,可旋即便疑惑道:“什么叫耽误?”
“毕竟你们其实说难听些,什么都没有挑明呀,”乐安说,“你是碍于女子的矜持,他则是碍于自己的身份……你这会儿觉得自己同他只差临门一脚,可是你二人连心意都没有彻底表白给对方呢,也无名无分的,不像我同程瑜柏已是未婚夫妻,如何出格都无碍。太子性子内敛,又恐吓着你,心中便是再喜欢你,也都会克制着自己……退一万步说,倘或你将来不喜欢他了,想要改嫁他人,那他的行为就是在保护你的名声。”
柔止脱口道:“……我怎么会不喜欢他!”
“那是你觉得嘛,”乐安说,“太子见过那么多人情冷暖,对人性十分了解,他是全心全意地为你考虑的。如果说,这样还不叫喜欢你,那你就太不理解他了。”
柔止静静地听着。她很难说出自己如今的感受,只觉得胸口被眸中微妙的情绪所盈满,悸动与爱意,几乎都要涌出来。
忽地,边上有道男声道:“文佩紫,你又在教坏华姑娘什么?”
两个少女齐齐转过头,便见程瑜柏站在不远处。文佩紫一听,简直气得跳脚:“我哪有教坏她!”
“你满肚子鬼主意,”程瑜柏说,“对着我都是一套一套的,太子可不是我,不吃这些,你别教坏华姑娘。”
文佩紫冲他扮鬼脸,“什么叫一套一套的!我看啊,你们男人,都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程瑜柏一把捏住她的脸,把她拽开,“你同我到那边去,我看水里有些吃花瓣的小鱼很好看。”
“你能给我捞两条么?”
“……我们今日是来赴宴的,你让我到人家家里捞鱼?”
这两人有说有笑地走远了。
柔止站在原地,半晌忽地笑了笑。她觉得文佩紫有一句话说得很对,程瑜柏在她跟前,就是一条乖巧的小鱼,不论她用不用鱼钩鱼饵,只要她往那儿一站,程瑜柏自己就会过来。
没过多久,余燕景带着侍女匆匆路过。她的婚期临近,可她面上却没有一丝喜色,反倒是如丧考妣模样。侍女轻声道:“姑娘,夫人吩咐了,说姑娘今日宴席后,将柳公子留下在咱们家吃晚饭。”
余燕景冷冷地道:“她要叫自己去叫!”
说罢,她很快便意识到了华柔止听见了自己的话,她回过头去狠狠地瞪了柔止一眼。
柔止回以一个十分无辜的笑容,表示自己什么都没挺闲。
可她不由又开始思索,余燕景先前明里暗里说余燕雪“水性杨花”的话,再结合如今她瞧着好似同柳秦彦也闹掰了的模样……
难道……?
不时,花园之中开宴。众人今日各自都带了牡丹过来,柔止便吩咐红袖同样将昨夜文琢光带来的琉璃冠珠捧上去。
今日大家不过是过来捧场的,带的牡丹大抵是寻常品种,偶尔有几样珍惜的,比如说燕王带来的“似荷莲”,华家姑娘带来的“琉璃冠珠”,却也比不过昆山玉夜的罕见。那株雪白的昆山玉夜在一众姹紫嫣红的牡丹从中,譬如瑶台仙子般盈盈而立,一时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柔止却无暇欣赏牡丹美貌。她看众人都围在花丛边,便迅速地寻到了余燕雪的院子所在的方向。她趁着众人不备,便提着裙子,悄悄地朝着花园的西北角走去。
余燕雪所住的乃是余家位于西北角的偏院,柔止来过余家几回,知道花园西北角那头会有一道小径,路过他家养花伺草的牡丹楼,再往前走几步,就能瞧见余燕雪的院子了。
柔止刚到牡丹楼前,便见牡丹楼里走出一个身影……赫然是数日未见的余燕雪!她用了一张帕子捂着口鼻,蹑手蹑脚自一楼内走出,旋即便提着裙子,匆匆隐入了拐角处。
柔止刚要叫住她,便听见后头又有人十分激动地道:“华姑娘!”
柔止一怔,下意识地往前挡了挡,挡住了王脩之的视线,使他不至于看到余燕雪。她冷着脸转身,十分不客气地问:“王公子寻我,有何贵干?”
王脩之似乎是在席间喝了些酒,平日里斯文俊秀的面上有些潮红,他这些时日几次想去见柔止,可她似乎打定了主意不见他,使得王脩之很是失魂落魄。他方才见柔止悄然离席,心知是自己的机会来了,便连忙跟上来。
如今见她这样冷淡,他心里不由很是失意,只是小心翼翼地道:“……华姑娘,我是来道歉的。”
柔止如今疑心牡丹楼里有什么东西,她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被禁足的余燕雪会出现在此处,因而对王脩之的道歉,便十分敷衍:“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王脩之见她显然没有要原谅自己的意思,心里不由十分难受。他再一次想到了,先前酒酣耳热之时,那些狐朋狗友说的话。
他借着酒意,再次开口:“华姑娘,我是真的知错了,不过我也是因为喜欢你,所以那日才忍不住说了些不合时宜的话。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还望华姑娘能够原谅我。”
说着,他便忍不住,想去拉她。
柔止猛地回身一避,冷眼看他,一字一句地道:“那日的事情我可以不计较,但是我对王公子无意,如今还请王公子赶紧离开此地。”
她连衣摆都不愿意叫王脩之碰到,仿佛觉得他是什么肮脏的物品,王脩之怔然地站了一会儿,脑海里想的却是那日少女埋首在太子怀中,一张含娇带怯的花颜。
太子绝不可能娶她为正妻,那她为什么可以于太子纠缠不清,却不愿意看他一眼?!
王脩之被她再三回避的态度弄得怒火中烧,他猛地上前一步,不顾少女的反抗,用力地箍住她的胳膊,就要拖着她往楼里走。他的话音渐渐变得急促起来:“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
柔止吃痛,想要甩开他的手,可男女之间力量悬殊,她只觉得手臂上传来的力道几乎要把她的胳膊捏得粉碎,她脚下踉跄,几乎是被他拖着往前走了几步,她怒不可遏地道:“王脩之,你放手!你再不放手,我就喊人来,把你在琅琊的事情全都说出去!”
王脩之被她这么一喊,不由有些心虚,立时便松了一只手要来捂住她的嘴,柔止忽地便抬脚踹到他小腿上,趁着他吃痛,扭头就跑!
可连步子都没迈开,她便觉得身后传来了一股极大的阻力——王脩之见她要跑,居然一脚踩住了她的裙摆!
柔止因着今日赴宴,穿得有些繁琐,被裙摆绊住了,无法再往前跑,王脩之见她走不了,便连忙急切说:“你别跑!你别跑!华姑娘,我是真心想娶你的!你若嫁给太子,至多当个妾室,我却可以娶你为正妻!”
柔止察觉到他说话时的酒气吹到自己的鼻尖,她猛地睁大了眼睛,心脏几乎都要从胸口跳出来!
旋即就听见“砰”一声,王脩之被从天而降的花瓶砸得满脸是血,他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缓缓地倒了下去。
余燕雪站在他身后,一脚把倒下的王脩之踹开,旋即拉着柔止就往方才藏身的地方躲去。
这头的动静,很快便惊动了附近的下人,陆陆续续便有急促的脚步声往这头赶来。
第51章 唇间一片嫣红水光
柔止捂住嘴,听着外头的脚步声,她不由看向了余燕雪。
她神情同样紧张,攥着柔止的那只手,手背上几乎有青筋浮现……不过是几日不见,余燕雪就瘦削了很多,面容苍白柔弱,可眼神却十分坚毅。
二人如今正在牡丹楼的一楼,里头一张长几放着数盆名贵牡,二人弯身躲在后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牡丹清香,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熏香气息,闻着温柔缱绻,叫人面红耳赤。
柔止见方才余燕雪忽地就冲出来,替她砸晕了王脩之,如今急得不行,便忽略了这种古怪的熏香味儿。她拉着余燕雪的衣袖,只是低声说:“他们很快就找过来了!咱们不能这样躲着!”
余燕雪颔首,旋即道:“你从后头的窗子出去。”
她显然是没有离开现场的意思。
柔止刚要劝,便听到楼上“砰”得一声响,似乎是有人砸碎了一个花瓶,旋即响起一声低低的惊呼。
她没想到楼上有人,不由面露愕然之色,瞧向余燕雪,却只见她眼神紧紧地盯着通向二楼的楼梯口,似乎是知道上头发生了什么。
与此同时,牡丹楼外。
因着花瓶砸人的动静,一堆人匆匆忙忙地过来,只顾得上地上满头是血的王脩之,一时也并无人往牡丹楼里看过来。
余燕景作为今日的东道主,自然走在最前面,她看着王脩之倒在牡丹楼前,神情不由有些难看。到底是大家出身的姑娘,她虽慌乱,却还是有条不紊地叫下人先去请大夫,又调来人手,将花园封住。
很快,余府供奉的大夫便提着药箱匆匆赶到,为王脩之诊治。
众人围着看,余燕景则四顾问道:“有谁看见,今日王公子是同谁在一处?”
方才大家都忙着评比牡丹魁首,自然没注意看王脩之的行踪,倒是有人提议道:“我们相互看看,可有谁家姑娘公子如今不在场罢……如今这样子,别是谁同王公子起了争执罢。”
余燕景皱了眉,看着牡丹楼紧闭的大门,心下忽地有些不安。她拦住了说要去大理寺报案的下人,只是道:“大夫说了,王脩之不会伤及性命,若是寻常口角,闹大了反而不好,咱们先寻着不在场的人,看看有没有人出来承认吧。”
这话倒也有些道理。
可不多时,便有人道:“奇怪了,方才席间还见过柳公子的,如今怎么不见了?”
余燕景一怔。
她前几天才同柳秦彦大吵一架,若不是二人早有婚约,她今天都根本不想看到他。
可惜,对余家这样的世家大族来说,婚姻大事非同儿戏,而且柳家与余家门楣相当,又是世交,这门婚事断然不能作罢。
她想到先前柳秦彦做出的事情,这会儿听说他不见了,不免就又往不太好的方向想去。她立时便低了头去吩咐身边侍女:“你现在去偏院里瞧瞧,那小贱人是不是也不见了。”
旋即,又有人说:“……白芙云也不见了。”
除此之外,华柔止也不在人群中。
余燕景紧紧地蹙着眉,命人去附近搜寻几人的踪迹,可是找了一圈,依旧不见踪影。如此一来,便只剩下了眼前花园西北角的牡丹楼了。
牡丹楼是余家培育花草的地方,因着余家家主余祭酒十分爱惜这些花草的缘故,平日里都是他亲自伺弄,楼外落锁,不许旁人进去的。也正是因着这个缘故,所以一开始余燕景并没有往这里头去寻人的意思。
余燕景往楼内看了一眼,面上便浮现了有些古怪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