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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瑯的言辞字字尖锐。唐玉树万万想不到能够轻易应对得了刀光剑影的自己,却偏偏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少年的几句诘问前,无力招架。
    唐玉树的头低着,眼神藏在眉骨的阴影下,以至于林瑯无法辨识他此刻的情绪。
    片刻后,在意识到自己可能又一次触碰到唐玉树不容侵犯的底线时,也见唐玉树默默地站起了身,丢下自己走了出去。
    虽然对方的反应也早在预料之中,可林瑯还是没有足够时间,来让自己做好低头道歉的心里建设。
    唐玉树的脚步渐远,最后与外面的笑声,闹声,推杯换盏声,混成一片。
    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罢了。林瑯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他的生活里本就没有什么开店赚钱的打算每个人想要的东西不一样,我却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他身上和我爹的嘴脸也别无二致。
    吃喝玩乐的兴致也消散得不知所踪。
    但想着既然钱都花出去了,那索性待会儿吧此刻即使跟上去,怕是也只会讨得唐玉树的不快。
    深深换了一口气,也并未把胸口中的沉闷感消解半分:我这臭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啊
    外面不知发生了什么,突然扬起好几个尖锐的女声,吵吵嚷嚷地一通混乱。烦躁不已的林瑯正准备起身去把隔间的门关上,第一盘菜端了上。
    林瑯随口丢出一句:怎么这么吵?
    好像是有两个客人吵起来了。小二陪笑道:不过已经在劝了,少爷担待一下。
    本只是随口一抱怨,林瑯并没有想要弄清争端始末的八卦心情。却模模糊糊听到那小二嘟囔了一句:
    惹谁不好,惹花大小姐。
    ?林瑯大惊失色:哪个花大姐啊不,花大小姐?
    金陵还有哪个花大小姐?小二见客人似乎起了兴致,眉飞色舞地讲了起来:今日花大小姐定了隔间就在楼下伙同一众官宦权贵家的千金们办什么赏花宴。都入冬了,哪来的花?还不是找个名目闹腾着玩儿而已就方才,不知道哪个不知死活的,突然闯进人家隔间,和人家吵了起来
    窗外此刻一阵叫嚣响起,林瑯立刻走向窗边,只从窗缝儿里偷偷看了去。
    先是那熟悉的身影花府千金花良叙。
    她摆着一张端庄恬静的笑颜,立身于事件之中。而喋喋不休地替她向对手发起攻势的,则是她身侧别家千金大小姐们。其中不乏几个是曾面熟的人物。
    林瑯正好奇是何等人物,能与那个八面玲珑的花大小姐起争执?索性将窗缝开得更大了一些。
    只见另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这群女子对面。因生气而涨红着脸,却也不知道如何反驳那些伶牙俐齿的女子,说是吵架,场面倒像是他在挨骂。
    唐玉树?!
    心底的惊讶没收敛好,随着下意识涌出丹田的有力气息呼喊了出来。
    待回神急急用双手捂了嘴巴,已然于事无补。
    于是楼下众多双眼睛齐齐转了过来。
    林瑯确定自己没看错那花良叙万年不变的玲珑笑颜,在与自己目光触及的刹那,突然凝结了起来。
    ☆、第九回
    第九回逞口舌诓骗千金女赌天意安哄泪人儿
    听说你失踪了?
    周到地安排那群闺中密友们先行回席,待再无他人聒噪之后,花良叙幽幽地开了口,脸上始终保持着一抹淡淡的笑,像极了画卷上巧笑嫣然却纹丝不动的美人。
    嗯。林瑯面无表情,转过脸去并不看她。
    林瑯一向不喜欢花良叙的眼神那双明眸看似温婉妩媚,可林瑯总感觉其中尽是机关。
    自从花府与林家互相有了来往,两人相见拢共也不出三五次。
    林瑯生性傲气,不愿在外落下个攀附官宦门第的名声,所以对父亲的安排格外排斥。可花良叙毕竟长得好看,性格似乎又温驯亲切,说自己不曾动心分毫,是假的。
    直到双方父亲已然开始挑明谈及两人婚事的那次宴会,摇摆于娶和不娶之间内心矛盾的林瑯,寻了借口躲了出去散心,却在花府院中遇到同样离席的花良叙。
    我爹看好你,可我却不。
    我爹也并不尽是看好你他看好的是林家的富可敌国。
    并不是你。
    轻蔑的言辞款款脱口时,脸上却挂着温婉的笑意。这让林瑯觉得这个女子复杂得可怕。
    哈却见女子倒是轻声笑了出来:坊间都说,是因为你不想娶我的缘故。
    林瑯依旧面无表情;可唐玉树却惊异无比,瞪大了眼睛。
    虽说出金陵府的贵胄富贾间早已传开了,可这位被林瑯拒绝的绝色美人却并未因此展露出分毫不悦。只见她嘴角的笑靥依旧浅浅,语音婉转动听,亲昵地称呼起林瑯的表字:不过庭之兄,我还是想要当面问问你果真是因此?
    虽说当日在花府园中,曾遭过她的奚落。可对方毕竟是个女孩子,林瑯也不想让她在别人面前难堪别人当然是指站在旁边的唐玉树。
    于是林瑯还是继续用面无表情来招架:不是。
    那便好了。万年不改的一款温柔笑意依旧在花良叙的脸上挂着,此刻却微微蹙了眉头,似乎像是过意不去一般,她道:今夜之事全然是误会方才席间那些姐妹们也是听信了坊间讹传,所以才替我打抱不平,说了些无中生有的浑话。偏不巧被路过的这位公子听去了,他急于为你出头争辩,于是便生出了这么一桩乌龙这位公子,可是庭之兄的?
    是我我们店的另一位掌柜唐玉树!
    机灵的林瑯在片刻间就为唐玉树安排好了一顶高帽。
    怪不得,兄弟情深啊花良叙向面前这个身着粗布衣衫的男子微微欠身低头,以示歉意:唐公子大度方才是姐妹们失言,你别见怪。
    哦没得事。替友出头结果挨了一顿骂的唐玉树,见状也只好默默收下了道歉。另一边,与花良叙周旋应对之间,林瑯找了个空隙向唐玉树丢来一个够义气的眼神。
    这么说来庭之兄有自己的店?捕捉到林瑯方才言语中透露的关键信息,花良叙一面用余光里打量着这个身着粗布衣衫的另一位东家,一面语带犹疑地发问。
    林瑯料定她心头疑问,立刻辩道:他可厉害呢!以前蜀地有叛乱时,他从属锦阳军,建功赫赫。战后拒绝了皇上赏的高官厚禄,偏要来和我一起经营这火锅馆子!
    这话真一半假一半,性子老实从不撒谎的唐玉树听去了,便把脸一红,额边还渗出几滴虚汗。
    花良叙却似乎并未对林瑯的话生出疑心,只是笑弯着一双眼:哦,火锅?这是什么食物,我从未听闻
    一种蜀地的美食。林瑯见自己吹的牛似乎唬住了花良叙,不由下巴都抬高几分:我眼光长远,决定将这种美食引入江南来。
    哦?店在哪里待日后闲暇,我定要去捧个场。
    在在陈滩。地点说完,林瑯心里又发了虚,立刻为自己补充道:咳毕竟是引入一个新的美食,尚不明前途如何从小地方起步嘛!成本不高,有个万一尚能及时止损!有理有据,林瑯说完恨不得给自己鼓个掌!
    听罢林瑯一通像模像样的介绍,花良叙抬了抬眉毛不惜夸赞之词:庭之兄倒是让我另眼相看了
    这厢林瑯得了认可,转瞬间便又骄傲起来:过奖若是来日到陈滩,我定招待你。
    花良叙优雅地点了点头:那林府这边
    不计后果地吹完了牛,听到花良叙提及林府,林瑯不由自主地惊呼着收场:可别说出去!连我父亲都不行!
    诶?花良叙被他突然高亢起来的语气吓了一跳。
    林瑯克制了一下惊慌,演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你知道呃我做买卖嘛,不鸣则已,一鸣必得惊人今日,你权当没看见我。
    花良叙听罢默不作声了半晌,才点了点头:明白了放心,我不会说出去我那些姐妹也不会说出去的。
    那就好。想必花良叙是个言出必行的君子,林瑯放心了下来,作了个揖:先告辞
    告辞。花良叙礼数周到地还两人礼。
    目送着两位渐渐远去转出门后,花良叙才没忍住,嗤笑了一声。
    下意识地抬起袖口遮住了自己的失态,回过神来却又觉得着实有趣
    以前只当这人和那些寻常公子无异,却从没料到他竟会逃了指婚违逆父命,离开府邸,还要自立门户;看来也是个自有打算的执拗性子
    自己在笑什么呢?
    约莫是在嘲笑他逃出府邸太莽撞;约莫是在觉得他方才装蒜充大头的滑稽模样太傻;约莫是有些羡慕呢?
    那张招牌笑容在背对灯火无人察觉的夜色里消释而去,须臾后,又重新挂回那精致的脸孔上,花良叙转过身若无其事地向隔间走回去。
    仿佛那片刻的面无表情,是一阵忙里偷闲似的。
    且说隔日,金陵城中依旧是熙熙攘攘。万千人们的呼吸吞吐,将整个初冬呵得暖洋洋。
    瓷器店里,伙计鞍前马后地绕着林瑯和唐玉树转:景德镇白瓷不算上品。您瞧这个这碗儿是湘南贞窑的,好看且不说,主要是结实耐摔!
    林瑯接过那伙计递上来的样品,在手里把玩起来。
    耐摔吗?
    当然耐诶公子您怎么砸碎我们家碗呢您?
    记我账上。林瑯翻着白眼儿:我要真结实的,别拿烂货糊弄我!
    好咧!
    满目都是各省名窑出胎的瓷器,唐玉树从没见过这么多花样儿的碗碟,却没有一件能勾起他此刻的注意力。
    姑娘长得那么乖,你为啥子不娶人家?
    林瑯对着陈列的碗碟挑挑拣拣,含糊地应付着唐玉树:我不喜欢她。
    笑盈盈的,像朵花儿。唐玉树夸起人来毫不含糊。
    全金陵城的公子哥都会被她那张笑脸骗得五迷三道,我偏不!林瑯哼一声冷气:她啊,原是花家的庶女;她亲娘是画舫上唱曲儿的歌伎,所以我估计花良叙那笑脸逢迎的本事,也都是遗传下来的!
    听着越发可怜了。
    你可怜她做什么?他是花府大千金,全金陵城的公子哥都可怜她心疼她爱慕她倒不瞧瞧你是谁?林瑯因唐玉树尽把胳膊肘往外拐而生气:还真当自己是个东家了?快好好挑碗碟,盘算一下自己的营生!日后你买卖做起来了,爱心疼哪家姑娘我横竖也管不着!
    哦唐玉树呆呆地应了一声。
    昨晚的事对不起啊。道歉是道歉,高昂的下巴却不肯扭过来。
    啥子事?唐玉树这厢却早淡忘了。
    挑三拣四了足有半日,林瑯才选好了让自己心满意足的碗碟。
    两百四十个苏窑碎玉瓷连您方才砸了的,抹个零头,拢共十两二钱!
    好多?!听瓷器铺伙计报完价,唐玉树立刻扯着林瑯到一边儿:你疯了!两百个碗就十两,一只碗儿五十文?不买了!陈滩上就有卖碗碟的,五十文能买十几二十个!
    这两日来也看惯了唐玉树这个穷家伙没出息的样子,林瑯白眼都懒得翻完一整圈。
    这是品质问题要做买卖,就要先投资。碗儿不够精致,就招待不了精致的客人你不懂,信我没问题,我可是走过丝路的人!
    教育完唐玉树,便吩咐他先在此稍后,从钱囊里摸出一张银票,林瑯对伙计道:我去前面钱庄,把银票兑了去。
    诶,您去!眼见做成一单大生意的伙计喜上眉梢。
    且说这厢唐玉树在瓷器铺里候着,无事可做便思虑了些许:林瑯的性子咋咋呼呼开什么火锅馆子的主意是昨儿凌晨想的,一大早便在那写写画画了一堆清单,中午坐车晚上便赶来了金陵城。
    而自己此刻却还在犹疑:开这馆子行得通吗?
    林瑯说到底,是个家底殷实的阔少爷。开个店,做个买卖,百两银子的本儿伸手即来可自己不同,码头上赚的本来也不多工头不克扣的情况下,这百两银子也得自己上个□□年的工。
    索性阖了眼,唐玉树觉得无比苦恼。
    青秧,给哥哥一个暗示吧:若这馆子开得成不求门庭若市,不亏本就算成你就你今日就让你林瑯哥哥哭给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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