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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玉树倒也能明白捡来的漂亮小姑娘,乍一下就变成了个小子,脑子转不回来弯儿也是能体谅的。
    一面思索着觉得那两个小孩儿好玩儿,一面擦抹着桌椅板凳。又想起方才林瑯同自己说的话,手里做事儿的动作不明所以地迅速了好些。
    虽不是第一次同榻而卧,可不知怎地,就是心尖儿处跳得厉害。
    近日来自己总是这般胡思乱想脑子里挥之不去的都是林瑯,从那双清冷却明亮的眸子开始,到俊秀精致的鼻子,下巴蜿蜒流畅的线条,后颈窝每一个画面都在脑子里被自己反复回忆起来,满满当当地撑着头脑发胀;像是脑子里的一条弦绷断了,耳朵里声音也一并没了,只剩下全身热流涌动而起,冲得自己鼻梁骨发酸。
    一声微弱的嗒便弹在桌面上。
    又流鼻血了。
    唐玉树晃了晃脑袋让自己迅速恢复清醒,潦草地用抹布擦掉了自己因胡思乱想而留下的狼狈不堪的痕迹。身旁突然幽幽飘起一阵清脆的声线:唐少爷?
    唐玉树猛然转过头去:诶,顺儿?
    我来帮您?话是询问的话,可却已然抽走了自己手中的抹布工作了起来:我在家的时候就总帮少爷擦书桌,这点活儿对我来说很轻松!
    是嘛。唐玉树应付着笑了笑,看着顺儿在那里拿着抹布拍桌面。
    少爷跟我说你了说要我多帮你,讨你欢心少爷说你人好,往后一定会护着我。一通胡诌之后顺儿面不改色,斜眼瞟见唐玉树的嘴角已然翘起老高。
    他还说了啥呀?
    看似像是闲谈问起,却也不懂得把眸子里呼之欲出的期待给藏一下。顺儿心头暗笑:是个傻子。嘴上却叫得甜:唐少爷我们少爷还说你老实可靠!对。
    这个小家伙心思玲珑因偷偷看到好几次唐玉树看林瑯时不同于他人的眼神,于是早把唐玉树的心思摸清了七八分。提前筹谋了许多诓他的话,再放在此刻不经意地抛出话头来投其所好:我们少爷跟我讲你打过仗跟我炫耀的时候,眼睛都发亮说你呃磕巴了一下,还是挑着唱词儿里学来的话糊弄过去了:说你却是冲天铁头,销金黄罗抹额,七星打钉皂罗袍,乌油对嵌铠甲,骑一匹御赐踢雪乌骓,使两条水磨八棱钢鞭总之就是英武伟岸,不由心生爱慕
    他又没见过我打仗。早被冲昏头脑的人倒不觉得此话多么不合理,只一个劲儿笑着。
    是啊!他又没见过唐少爷打仗!顺儿机灵起来倒是什么话茬都可以顺下去:却给我讲得跟真的似的你就知道他多爱慕你了!
    唐玉树这下合不拢嘴,就连那顺儿拿抹布拍桌面的工作能力,看在眼里竟也顺眼得多了。终究还是克制不了少年郎惯犯的飘飘然姿态:以后别怕有人欺负你,唐少爷边说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护着你!
    你说的!
    我说的!
    大丈夫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
    事儿就这么样成了。只把手里的抹布随便丢开,哼着小曲儿雀跃地跑走了。
    留下唐玉树在原地,还在反刍着心生爱慕这几个字儿,笑脸是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
    且说顺儿这厢得了唐玉树这道保命符,倒是对会耍刀的陈逆没了怯意。
    两人在东厢房里各自睡下,直到虽丑时将过,顺儿才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起来,望陈逆所在的方向溜过去顺儿睡的是林瑯的大床,但陈逆才来馆子不久,一直都只是就地打个地铺。
    冬日里地下还是寒冷的,光脚踩着都有点难堪,料想即使是隔着一层褥子,也暖和不到哪里去吧。
    陈逆背对着自己面朝着墙,胳膊露在被子外面,就着月光看前日里替自己打跑山间豺狼时被狼爪子拍伤的疮口才刚刚接了痂。
    既然碰着了,也不能眼睁睁看你被狼吃了呀。
    向他表达谢意时,他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轻轻拔开药膏的封口,用最纤细的小指伸进去挑些许出来,在指尖覆上陈逆的疮口时,陈逆突然开口说了一句:就算你是个小子,我也会救你的。
    顺儿的动作被吓得停滞了好久,才又继续:我可不信。
    陈逆没出声,身体却很克制地战栗了一下。大约是疼吧这药是西域的猛药,敷上会刺痛,不过好得也快:你忍一下,我就给你上好了。
    陈逆还是没出声。
    我们家少爷觉得我傻。在府里的时候啊,我总跟他闹着说笑,我会跟他说顺儿往后是要嫁给少爷的!然后他就会被我吓到,觉得我是个傻子。疮口摸起来有很多疙疙瘩瘩的血痂,顺儿力道很温和,所以刺痛感似乎也被抵消了很多:可我其实心里一清二楚的:我怎么会嫁给少爷呢,我嫁给不了任何人啊。我涂胭脂着唱着小曲,世人见了都觉得我是个现世宝,都笑我疯笑我傻我这种人啊,不敢说没有喜欢的东西,但我从有意识的年纪开始就明白一件事儿
    抹完了药膏,话也停顿在了这个节点。
    陈逆还是没转过身子来,只在漆黑的夜里等过一阵空白,才听到顺儿混着一声淅沥的颤抖呼吸。
    顺儿说:很多我喜欢的其实注定就拥有不起。
    字尾哑然。顺儿用力地抹了好几把眼睛,才能就着微薄的月光将药膏的封口重新阖上。
    蹲着有点久所以脚发麻,起身后退时,却被一个力道拉回了身子。
    少年粗重的呼吸里三分激动七分紧张,只隔半寸的距离,顺儿听见陈逆极低沉又极清晰的声音,问他:你喜欢我,是吗?
    没敢作答。
    我就问这一次你告诉我,你喜欢我是吗?
    顺儿点了点头,换来一个措手不及的灼热拥抱。
    被扎实地环抱着身体,顺儿听到少年笃定的声音:以后别怕了等我长大,就娶你过门儿。
    翌日的陈滩天气晴朗。
    打着哈欠挑着两桶水往馆子走回去的时候,陈逆伸手过来打算替唐玉树分担一桶:玉树哥没睡好吗?昨晚上
    不用管我,你顾好你的那桶就行。唐玉树缓住了脚步稳了稳身形,继续走:昨晚你林大掌柜算账算到很晚,我也没法子睡。
    是需要陪他算账吗?还是,等什么
    唐玉树被这问题搞得莫名红了脸:没等啥子就,那个亮着灯灯我睡不着
    哦。陈逆几步小跑先到了馆子门口,进门前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对唐玉树说了一句:玉树哥你得加油了小弟我都已经超过你了。
    唐玉树没明白陈逆在说什么。
    但唐玉树觉得他绝对不是指跑过了你这么简单。
    ☆、第二十六回
    第二十六回义父子重聚市集下 把兄弟再上公堂前
    虽说进了腊月,隆冬料峭的寒意并没有遮蔽掉财神府的前浓烈的烟火气息。
    点绛唇馆子的红火生意,使得原本就热闹的财神府市集变得更加拥挤,人来人往每天都像是在赶集一般。
    不再向聚仙楼供应酒水后,阿辞本以为会折扣掉大半的买卖;不过就近日的生意来看,虽确实少了一些,但并没有想象中的锐减;反而听说聚仙楼,虽被那狡猾的孙掌柜使计圆过了投毒之谋,但生意确实折损了不少。
    胖姑瘦娘两姐妹的烧鱼买卖因为味道的限制(),并没有过多增色;可是每日收摊时分,卖不掉的鱼都会被点绛唇馆子收走去煮火锅里,于是总的核算下来,成本风险减小了不少。
    说起来就连王叔的面摊都一样,每日卖余下的面,也会被唐玉树悉数抱回馆子里去客人们说面也可以煮,也很好吃!
    对于这种火热的场面,林瑯结论道:陈滩人是真的爱吃
    且说这日中午时分,陈逆替馆子里的客人出来与胖姑买几条烧鱼。
    站在胖姑摊位前一面望着铁架上滋滋冒气的鱼,一面发着呆等待,蓦然眼前的鱼就随着胖姑一声尖叫消失得不知所踪。陈逆迅速将散漫的神识收拾回来,一抬头,只见一个脏兮兮的老乞丐抓起还没烧好的鱼来,就往嘴里放大概是太过饥饿的关系,一口酒咬掉了半条,也不顾腥膻气味,直往肚子里吞。
    光吞还不够,只见这老乞丐一手把着烧鱼,一手揪着胖姑的胳膊不肯放,嘴里还喃喃地说着什么。而惊恐的胖姑早已被蒙蔽了本就不多的理智,接连不断地发出极度高频的尖叫声,引得整个市集上的人都看了过来。
    抢吃的不说,还耍流氓。
    陈逆三步跃去,一个扫腿就将老乞丐放到在地,手里的烧鱼掉了出去这一跌,加之方才吞咽得太急,老乞丐伏在地上直作呕;刚下肚的口粮就这么又被吐了出去。
    方才听得动静,从馆子里跑出来的唐玉树也围了上来:啥子事?
    好凑热闹的顺儿也跟在唐玉树屁股后面,学着唐玉树说话:啥子事?
    老乞丐抢圆芳姐姐的烧鱼还摸人家胳膊,被我放倒了。昂首挺胸地邀功请赏,高高挑起的两条乌黑短粗的眉毛下面,是一双望着顺儿不肯移开的炫耀眼神。
    顺儿害了羞,躲进了唐玉树的后背里去。
    这厢胖姑渐觉事情古怪,绕到老乞丐前方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眼神从恐惧突然变成犹疑,似乎是苦思冥想了好一阵子,才唤道旁边的瘦娘来:你来看看,这人是不是咱
    爹?!
    认清老乞丐面目又脱口喊出声的,却偏偏是顺儿。
    一时间整个财神府的人都头痛了起来。
    经过县太爷和顺儿两张嘴你一句我一句地解释,众人才弄清了事情的原委:
    只说那陈滩辖区窄小且治安优良,县衙里除了个县太爷,只有一个哑巴捕快当日财神府房产争夺一案,算得上是陈滩百年一遇的大案子了。哑巴捕快打小没出过陈滩,县太爷怕他出去被人欺负于是收了双方证据北上京城去核验真伪的差事,无论如何也只能自己来做。
    这一去近两个月,路上辛苦不提,回程时还把贴身的钱囊和官印弄丢了,不得已流落至沿街乞讨的地步甚至走着走着走偏了路,拐到了东边的姑苏城。
    捡到顺儿就是在姑苏的事再说顺儿逃出了林府流落在街头,有日被小混混欺负,幸得花大小姐相救,从花大小姐口中得知:少爷去了成都开馆子。这成都距金陵天高路远,顺儿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却就决定要去成都投奔少爷了可从小也没出过金陵城,又不敢与生人打交道,这一路混混沌沌地,也一并摸瞎寻到了姑苏城去。
    这沦落为乞丐的一老一少,于姑苏城下相遇,结了个伴儿认了个义父义子,讨来食物对分,寻着屋檐一同躲;一起望西边走,却在烟塘附近的山里迷了路失散了开来。
    自此相别后,顺儿就遇到了陈逆;而烟塘又算是自己的辖区,县太爷也就一路寻着回了陈滩来行路波折,见到女儿后欣喜不已又实在饥饿抢烧鱼和揪着胖姑的胳膊不肯放的行为,就有了解释。
    爷儿俩相见分外亲切,抱在一处哭了好久,倒是胖姑瘦娘晾在一边呆住了。
    好容易才将顺儿从自己爹怀里拉开来,两女第一次如此同仇敌忾站到了一处儿去,尖酸刻薄道:出去了一趟还捡了个小子回来?两人言语间的酸楚如出一辙:捡个小子能怎么样,可没料到人家是个二尾子吧。
    顺儿先是愣了一下,却见陈逆上前一步:你们怎么说话?
    呦来护小女婿儿?还是小媳妇儿?两姐妹牙尖嘴利的步调一致。
    陈逆气得涨红了脸,可人家说的也是实话,又不能怎地。
    林瑯见了这场面有些讪然地打了个圆场:那什么县太爷回来是好事,先回家收拾整理一下吧这些日子以来路途奔波得累人,好生休息了再说别的。说完便揪着顺儿的后领子把张牙舞爪准备和两姐妹吵架的小孩儿给拎回了馆子了。
    唐玉树也揽过拗在原地对两姐妹怒目而视的陈逆的肩膀,花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拉回去。
    县太爷头痛不已,自是与胖姑瘦娘一处回了家,不再赘述。
    且说中午那一场乌龙过后,馆子里的气氛沉闷的紧。
    当事的两个小孩子情绪不好也对,两目睹了这一切的两个掌柜都心里有些疲乏。
    闷声洗碗的时候,林瑯突然走了进来。陈逆这个孩子礼数向来没有差池,见他进来立刻站起身:林大恩人,怎地不休息休息
    没心思。林瑯关上了门:知道怕了吗?
    怕什么?陈逆不明白。
    怕人家口舌。
    顿了片刻,还是笃定道:不怕。
    真不怕吗?这才是个开头儿,往后的日子长远着呢,能扛?
    能。陈逆继续埋头洗碗,脸上的执拗表情却冥顽得可爱:任她们怎么说去吧,横竖不是和她们过日子,被讥笑几句又不疼不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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