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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厢房里安静了半晌。
    林老爷和张谦:你刚说啥?!
    阿嚏林瑯摸了摸鼻子,心满意足地望着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正堂。
    还原出绛红漆的栋梁和烟青色铺地的石板,摆上了唐玉树这几日里打好的新桌子,到真像模像样的不比金陵的那些馆子差!
    顺儿点头替林瑯作证:真的!比金陵的好多馆子都要精致了去了。
    陈逆噔噔噔地从楼上半跑半跳下来,停在正堂的半截楼梯处招手呼唤:顺儿,掌柜的玉树哥唤你们上来!
    随陈逆一起上了三楼去,唐玉树正来回于南北两边的窗子反复地跑着看,高兴的像个小孩儿。
    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林瑯笑他,自己却也凑了过去:甲字院果然与乙字院一模一样且不说院子里,只消稍烧抬眼,大半个镇子便尽收于眼底下。
    唐玉树不认,将远眺的视线收回来,昂着下巴对林瑯拍胸脯炫耀:我当年打仗的时候,站过的城楼可比这儿高多了去了!
    风从窗子里吹进来,唐玉树的头发被撩得乱动。
    他望着自己笑着的眼神里面,落进了一厘橙黄色的余晖,清澈而简单。林瑯觉得自己好像有一个刹那忘记了要呼吸,于是回神后的呼吸便出于补偿而变得急促了些许。
    习惯性地想要转开眼神,可又有一股无法对抗的力气,将他想要躲闪开来的视线,牢牢地牵在了唐玉树的眸子里。
    窗口不大,于是间距太小。
    习惯性地想要后退,却又有一种莫名的力道萌发得猝不及防,耸动着林瑯向前倾去了一寸。
    唐玉树原本坦然的笑也渐渐被收却了,只留下无措的神色瞅向自己。
    唐羽哥,我啊我
    少爷!我们晚上吃什么?!原本在二层追逐玩闹的顺儿冲了上来。陈逆也随其后,脱口的一声玉树哥在眼神瞥过林瑯和唐玉树之后迅速噤声,手里举着的一柄剑也轻轻放下。
    吃,什么都行。唐玉树一脸通红,结巴地回应顺儿道。
    林瑯一时间不敢转身,却也只把原本抬着望向唐玉树的头低了下去。
    陈逆揽过顺儿的肩膀,编着什么瞎话又扯着他下楼去。
    重新只剩二人的窗边,微妙的气息游弋其间。
    低头与林瑯头顶的那颗朱樱绒簪面面相觑了须臾,唐玉树正准备开口,林瑯却转身向楼梯处走去。
    近乎逃跑的步调因来自左手手腕处突然牵制的力道而急停。林瑯没敢回头,却在紧张的情绪里偷偷感受了一瞬间那处力道伴随的灼热触感。
    你咳刚才想说啥子?
    脱开唐玉树的手,丢下一句没什么,林瑯就迅速走下了楼。
    愁眉苦脸地站在原地好久,唐玉树才重重地换过一口气。
    顺儿去纠缠林瑯了,于是得了空的陈逆才能蹑手蹑脚地拿着剑上来:玉树哥这个能送我吗?
    唐玉树回了神,看了一眼那柄剑,只觉得眼熟,却也没心思在记忆里追溯剑的身世,只潦草地应对了一句:问你林瑯哥,他说行就行。
    哦你俩是他说了算啊。
    是嘞唐玉树垂头丧气地迈开了脚步路过陈逆,朝楼下走;下了三个阶,唐玉树才反应过来陈逆的话,转回头来:诶你啥子意思嘛?
    陈逆也跟着唐玉树下楼来,一面笑着挤眉弄眼:都说蜀地男人是耙耳朵。
    你胡说啥子你林瑯哥听我的话!唐玉树强撑脸面。
    陈逆挑了两下眉毛以示好了好了你说啥就是啥三步超越过唐玉树去。从二楼转去一楼的时候,陈逆突然又回了头来:玉树哥从二楼可以穿到甲字院去!
    唐玉树不明所以:你小子想说啥子?
    这个剑如果能归我陈逆笑得狡黠:我就能把甲字院的两个厢房顶子上的瓦都给撬漏风了!
    那就更不能给你唐玉树瞪眼着的眼随话音一起微弱下去。半晌后唐玉树一把重重拍在陈逆的肩头,眼神里充满了旺盛的谢意:这剑归你了!把事情做利索点儿!去吧!玉树哥等你一块儿吃饭!
    ☆、第二十八回
    第二十八回林公子又受无端气 唐掌柜再慰失心郎
    料是闲置时日太久,没有人维护修葺的关系,甲字院那边的两个厢房都破落不堪掉落的墙泥也罢飞落的瓦片也罢:总之是没办法住人的林瑯往床上一躺,伸着懒腰一幅天已注定我也没办法的表情,对唐玉树抱怨道:所以还是要在你这间狗窝里挤一阵子了。
    哦,挤吧。唐玉树连连点头,心下的窃喜却因嘴角的上扬而露了马脚。
    林瑯知道他的心思,转了个身面向墙去笑。
    唐玉树的床铺靠着的那堵墙上,被楔了一颗檀香粗细的铁钉,上面挂着那只唐玉树从金陵买回来的瓷人儿林瑯,望着那小瓷人儿半晌,林瑯又转回身来看着正坐在床沿上脱衣服的唐玉树:你在我身子了塞了什么?
    啥子?!唐玉树听罢惊慌失措。
    这话被自己说得蹊跷,待回神儿林瑯也自觉脸上讪然,赶忙改口:我是说:这个像我的小人儿!
    哦哦唐玉树摇头,两颊绯红地卖着关子:讲不得。
    爱说不说。反正哪日趁你不在了,我砸了偷偷看。
    唐玉树知道他在说笑:我要是不在了,这瓷娃娃要一并带到棺材里去,你还是看不得。
    你胡说什么呢?!林瑯乍然坐起身:我说你不在了不是说你死了,是说你出门儿去!
    哦。
    早习惯了唐玉树过于简单的脑回路,林瑯也拿他没办法,又躺了回去。脑袋里盘绕着一堆小心思,思索了良久,再想开口和唐玉树说话时,身侧那人已经响起了深沉的呼吸声。
    翌日中午的买卖非常好听闻点绛唇开了正堂,老客们纷纷涌上门儿来。
    还没来得及打发完最后几桌时,馆子里进来了一个衣着考究的男子,操着熟悉的金陵口音向林瑯打招呼:请问掌柜的在吗?
    打烊了打烊了劳累不堪的林瑯头也不抬地回了话,又拧着眉头朝还没吃完的几桌客人催促:怎么还没吃完,赶紧的!
    这男子见状心生疑惑:服务态度这么差的馆子,若在金陵可万万开不下去。站在原地思忖了半晌,又堆起笑来对林瑯开口道:鄙人是《江南月报》的采风郎,诨名白渡这次叨扰的目的是想对点绛唇火锅馆子做一些采访。
    采访?林瑯这才抬起头来,仔细打量起这个自称白渡的男子;只见他样貌清瘦,眉目间的精明劲儿并不好生隐藏,故而显得格外狡猾也是个自诩聪明实则道行浅薄的俗气之流同是男子,却比唐玉树差了不知十万八千里去。
    这厢白渡点着头,倾身作揖的礼数不少,嘴里一面吹擂着:对,采访整个江南都能看到。
    金陵也能吗?
    当然可以!
    得意洋洋的自我首肯却换来了林瑯一句那不行!,白渡一下子摸不着头脑,却很机敏地用死缠烂打来应对着面前的人:诶您先别急着拒绝嘛!我们月报的读者群体主要是江南名流我们对您这个馆子做采访,不仅可以提升贵馆的知名度,引来更多客人;长远考虑,还能让您的馆子招商注资,扩大规模!您可不知道,金陵城里章林沈梁四大家族,都会订阅我们的月刊呢!
    章林沈梁四大家族?林瑯听罢眉头拧得更紧了,起了身向后厨走去,赶耗子似地扬了扬手:恕不招待不行不行!
    这让白渡一时间搞不不懂了。
    《江南月报》在整个大江南地区,是商贾之流人手一本的畅销书刊。从业这么多年,白渡第一次遇到搬出《江南月报》采风郎这个名号却不肯赏脸的人物,这反而激起了他的好胜心。继续死缠烂打地大肆宣讲着《江南月报》的巨大影响力,跟在林瑯身后直到后厨门口,林瑯终于停住了脚步,转回身来:你再缠着我我让人揍你了哦。
    说罢就转进了后厨。
    白渡从未碰过壁,如今被晾在这里,却也拗着不肯走了,隔着窗子向后厨里喊了一句:鄙人从金陵赶来,舟车劳顿,不采访,只吃一顿总是可以的吧!
    半晌才换来林瑯从屋里飘出的悠悠一句:酉时再来。
    酉时再来?
    白渡咬牙切齿。
    酉时再来的时候,馆子里已经挤满了人正堂再加院子里的,总的算已然超过了三十桌。
    白渡左右瞻顾,抓住一个跑堂的堂倌儿:鄙人是《江南月报》的采风郎
    那堂倌儿看了他一眼,从腰间摸出一叠木牌来挑出最外边儿那张递在白渡手里:您先去那边儿等下这个牌子给您,前面还有十三桌。
    白渡捏着牌子,想了想还是重复道:鄙人是《江南月报》的采风郎
    采风郎?那小堂倌儿笑着看他。
    白渡欣喜地点了点头。
    您先去那边儿等下。那小堂倌走开了。
    嘿还油盐不进。
    白渡又咬牙切齿。
    这馆子生意火爆,所以廊下还码着一排板凳,供等位的人们坐。坐着等位的人倒也不无聊,有个脸上涂着胭脂的小孩儿咿咿呀呀地唱着曲儿,与人说笑。
    白渡仔细观察完环境,不耐烦地坐到了等位区,与身侧的人搭话道:这馆子好吃吗?
    好吃啊。那人点头:不然你看怎么这么多人?
    价格算贵吗?
    相比财神府门口那些小摊自然算贵可是你瞧这馆子的门面,这排场,再加上吃食,放一块儿考量,自然不算贵。
    听说这店里的服务态度很差?
    这个你别惹那个白脸掌柜就行,他性子刁钻脾气大有什么事儿你和那个黑脸掌柜说,他性子温和。
    白脸掌柜对应上了中午拒绝自己采访的那个男子,白渡思索了一下:那他那么刁钻,人们不讨厌他?
    没什么讨厌的那小子性子臭了点儿,架不住人缘儿好,镇子里有些什么事儿,他都帮忙前阵子镇子里翻新桥梁,他出了一大笔呢。
    哦。白渡心里冷笑,果然陈滩人是没见过世面这种不入流的馆子也可以被养活起来。
    三日前被分配到任务前来陈滩采风时,白渡其实是不愿意的。做这行儿的,印书司里十两银子的月钱其实根本算不得大头多得是借采风之机揩来的油。
    白渡每采到一个商家,都会被殷勤地奉为座上客,于是这些年来早已白吃白喝遍了金陵城内大大小小的馆子;末了临走时,还能收到丰厚的润笔费,都是图他能在月刊上多写几句好听的。
    只是近日里金陵城隐有传闻,道是陈滩开了一家非常好吃的蜀地火锅。于是擅于挖掘新闻点,又正值缺乏内容的印书司便指派了白渡前来探访。
    出发之时白渡还在烦躁:那种穷乡僻壤的馆子,想也揩不到什么润笔费了。
    没得赚就没有工作的动力,却偏偏只得听从安排,白渡本意心灰意冷,却在方才与人闲谈间得知:这馆子生意一直火爆,利润应该也不低,甚至有钱出资翻修桥梁;一个揩油的计策便诞生在了他脑中。
    唤道白渡坐上席的时候,已然逼近了子时,于是吃完自然也就过了三更。
    白脸掌柜手里握着抹布,却趴在一张桌子上哈欠连天,还有个小伙子吭哧吭哧地收拾着桌椅板凳,后厨里也正叮呤咣啷地洗着碗碟。
    白渡抹了抹嘴巴,在自己随身的本子上记着什么。
    这个写字的动作被林瑯看到,于是将抹布一丢,起了身来:你吃完了没?
    哦,吃完了。白渡道。
    吃完就走吧打烊了。林瑯不耐烦地丢下了逐客令。
    那白渡倒是慢条斯理地又添了几笔:掌柜的,这是我来贵馆子这次用餐感受的总结将会刊载在《江南月报》上,您是否过目一下?
    不是不让你写吗?林瑯犹疑着接了过来,那篇文字的标题便映入了眼帘《拭香涎兮点绛唇记陈滩点绛唇馆一游》呦标题还挺风雅的。
    看着林瑯瞬间勾起的嘴角,白渡轻轻一笑:您且继续看下去。
    林瑯这厢被白渡这篇点评的开篇哄得有些飘飘然,一面快速地阅览着一面还夸了起来:你这文笔不错嘛诶?白天你说你们这是什么月报?白渡补充:《江南月报》哦对,这个《江南月报》是在整个江南发行?
    对。白渡点了点头:整个江南都可以看得到。
    白天之所以拒绝白渡的采访要求,是怕自己的行踪曝露给父亲。可是这稿子只字不提自己,只推荐着点绛唇的好吃之处,林瑯心头只觉格外骄傲,倒觉得这篇稿子费登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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