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一会,你会爱上这个味道。”
雪松的淡香扑进苏扬舲鼻息里,他乖乖的将酸汁吞咽了下去,又忍着酸用舌头将那颗糖在口中滚了好几圈。
就在他觉得自己再也忍不下去的时候,忽然一股淡淡的甜散了出来,那甜味从很浅很淡到越来越浓郁。
尽管,那甜味很快就散尽了。
那颗糖也终于消融在他的口腔里。
“想不想再来一颗?”卫南寻抽回手,风轻云淡的笑着,“像不像皇家的夺嫡?总有最后的那一点甜在等着你。”
苏扬舲摇了摇头。
卫南寻手心又摸了一颗糖,他将递糖的手收了回来,自己把糖放进了嘴里。他将手搭在冷泉边上,猛地站起来,本来就身量极高,身后的灯照在他的身上,将他的身影照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高大的仿佛一头巨兽。
苏扬舲下意识的起身,向后退了退。
卫南寻径自走出冷泉,拿起地上叠的整齐的一方沐巾擦拭自己身上的水珠,他看向苏扬舲的方向。
昏暗的光下,他的眼睛更是看不清楚,但是他能猜得出那个四皇子肯定是面红耳赤,正在害羞。
正如卫南寻预料的那样,苏扬舲见他浑身不着衣缕的从泉中爬了上来,已经羞得满面通红,快速转向了后面。
不看,坚决不看。
卫南寻嘴角含了一丝讥笑,不是不喜欢男人吗?那还有什么好害羞的?
“我饿了。”
“什么?”苏扬舲下意识的又问了一遍,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我听乌墨说你用过晚膳了。”
听见穿衣衫的窸窸窣窣声音,苏扬舲这才转过身子,脸上依旧火烧火燎的热。
却看见卫南寻不知从哪里拎出来一个食盒,正在将食盒打开。
苏扬舲快步走了过去,将食盒里拿到一一拿出来,摆在泉边的一张石桌上。
鸡丝凉拌春笋、炒青豆、素藕合、卤牛肉、还有一份青菜粥。
“我问过了,这些都是舲儿最爱吃的。”卫南寻从食盒底部摸出一副筷子,递到苏扬舲面前,待他接了,自己也拿起了另一双筷子坐了下来。
苏扬舲看着那些菜,心中一暖,这些确实是他喜欢的菜色,没想到卫南寻会对自己的喜好这么上心。
他伸手夹了一块春笋,咬了一小口,竟然还是温的,是他喜欢的清淡口味。
“为何会去问我的喜爱呢?”苏扬舲忽然停了下来,问完之后才意识到这话大约不该去问。
卫南寻勾了勾唇角,漆黑的眸子望向苏扬舲,染了几分兴奋又难懂的意味,仿佛那眼里是能看见的,而苏扬舲就是他的猎物一般。
他说:“因为啊,我太无聊了罢。”
“这偌大的院子里只有舲儿能让我时时刻刻记挂着。”
苏扬舲望着面前的卫南寻,忍不住害怕,他甚至不知道这个记挂到底是哪种「记挂」,是恨的「记挂」,还是其他那种?
他不懂。
他真的不懂卫南寻的心思,有时候是那么的真情实意,有的时候又是那么让人惧怕,有的时候是拒人千里的冷漠,有的时候又是温热如火,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他?
或者他的心底从来就没有什么真实。
苏扬舲努力稳了稳心神,他想起今日允乐向他汇报的一件事,便将那块春笋全部放进嘴里,用力的咀嚼几下,咽了下去后道:“今日甄大夫派人来传信了。”他觉得有些噎,拿起旁边的那壶果酒,喝了一大口,才又继续道:“他父亲有消息了。”
甄大夫的父亲擅长解毒,说不定就能解了卫南寻身上的毒。
“哦?”卫南寻眉目寡淡,好像并不关心,“是为舲儿解毒吗?”
苏扬舲赶紧摆摆手,道:“当然不是,是解你的毒啊!”
卫南寻眉心皱了皱,放下手中的筷子,去拿酒壶。
苏扬舲忽然握住了他的手。
“结我们的毒好不好?”他将卫南寻的手紧紧握在自己的手心里,“质子,我们都健健康康的,好好活着,好不好?”
然后,每日都在一起,一辈子不分开,永永远远。
他没说出后面的那一句,他害怕是他猜错。
如果卫南寻根本不愿意怎么办?如果他根本从来没有那种心思怎么办?如果他的「记挂」只是放在心里的恨,一直难以释怀的恨该怎么办?
他还能收回自己的心意吗?
苏扬舲不敢去想。
卫南寻没有说话,只是毫无情绪、毫无波动、毫无起伏的「望着」他。
“舲儿想要我做什么?”卫南寻挣开他的手,拿了果酒来喝。
做什么吗?如果他说要卫南寻帮他去找一个人替陈家求情,他会去做吗?可是他又该如何解释自己知道卫南寻与那个人相识的呢?说他们生活在一本小说里?说他自己就是这本小说的作者?说卫南寻是他一手创造出来的纸片人?说他的悲惨身世命运都是自己想破脑袋加进去的,只为了让男主美强惨?
他说不出口。
说不出口就救不了陈家。
因为苏扬舲知道有一个人掌握着这个谋逆者刘义荣的一举一动。
那个人就是护城军统领,江恒。
第39章
◇
朝中人人皆知,江恒与四皇子有过节。
“舲儿为何不说话?”卫南寻像是察觉到他在发呆一般, 食指慢悠悠的敲了敲他的手背。
苏扬舲收回自己的心绪,再次望向卫南寻的时候,多了几分坚毅,“明日我想去见个人。”
卫南寻笑而不谈, 散落的发丝在凉风中微微飘扬, 摩擦着他白皙的面庞。
“哦?”卫南寻转了转手中的酒盏, 再问:“可是与陈家有关?”
苏扬舲紧张地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是。”他也拿起一杯果酒, 毫不犹豫的喝了下去, 道:“是护城军统领江恒, 江大人。”
卫南寻过了很久才再次开口,“原来如此, 可惜卫某虽是久闻江大人风姿飒爽, 却不曾相识, 也算是遗憾。”
苏扬舲心中一酸, 他怔怔望着卫南寻许久, 甚至还有一丝期待, 或许在下一刻他会改口。
直到发现对方眼中没有半分波澜。
他才明白, 原来在卫南寻的心里, 自己仍是个外人。
苏扬舲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他甚至开始怪自己为何要这样试探对方, 江恒本就是姜国的官员, 他是堂堂的皇子, 去拜见一个二品武将已然是对方的莫大荣幸了。
苏扬舲很想再问,或许他可以跟自己一同去拜访,想了想还是没再继续开口, 只好将酒壶里最后的果酒倒了出来, 一口饮尽后站起了身子, 道:“质子可洗好了?若是没洗好,我便先回了。”
“舲儿……”卫南寻刚一开口,就发现苏扬舲已经转了身,他惊讶地听着对方走远的脚步声,不禁皱紧了眉头。
苏扬舲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这股难以压抑的情绪就毫无预兆的升了起来,这股子无名的火气来得快,走得倒也算快,回到无尘院时他已经开始后悔,为什么要生气?
若是真的想知道,为何不能直接开口去问?
被自己搞的莫名其妙,苏扬舲一进门就走进了偏室,看见乌墨仍乖乖矗立在偏室门外,心里那股子无名火又突然冒出来,冷冰冰的对着乌墨说:“加热水,我要沐浴。”
他半躺在温热的浴盆里,手指撩了撩水面,又将自己的营救陈家的计划想了又想,从陈家想到了陈老与江恒之间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又从江恒想到了景国。
想到了卫南寻,想到了他那双迷人又深邃的眼眸。
最后竟然觉得眼皮沉的抬都抬不起来,渐渐在一片雾气缭绕里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他才感觉自己仿佛被人抱了起来,挣扎着半睁开眼睛,看清抱着他的人的脸后,迷糊糊的咕哝:“你是我的……”
苏扬舲顿了顿,慢慢闭上眼睛,两只手紧紧勾住卫南寻的脖颈,“夫人。”
说完,便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夜风从卫南寻身后吹来,将他未干的发丝向前吹去,尽数抚在苏扬舲的脸上。只见怀里的人眉心动了动,嘴里咕哝了几句什么,他没听清楚,屋里光线昏暗,怀里又抱着个醉醺醺的人,卫南寻格外小心的走着。
苏扬舲转了转身子,两只手顺势攀上了他的脖颈。
这次他听清了。
夫人……
卫南寻小心翼翼的将人放在床榻上,从角落里扯过被子盖在他的身上。
当他想转身将帘子拉上时,窗外终于有月光温柔的洒了进来。
一夜都被浮云遮住的月亮终于爬了出来。
借着明亮的月光,卫南寻望向苏扬舲的面庞,看着他盈盈红润的小嘴开开合合的呼吸着,卫南寻抬手,用拇指指腹慢条斯理地捻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然后放在苏扬舲的唇瓣上。
呢喃:“好想看看你的心里到底想些什么。”
夫人……还真把他当成夫人了?卫南寻嗤笑,指腹顺势摸到苏扬舲的下颌,轻语:“想问什么就说出来,总是话说一半,就那么想让我猜你吗?”
他微微垂下头,盯着那双紧闭的眼眸,很久之后他的唇落了下去。
苏扬舲敏感的眼眸跳了跳,卫南寻才不舍的离开。
他抬手将眼皮上湿腻腻的痕迹细细擦去,道:“你的秘密可真多呢,在你面前啊,好像我的一切都能被你看穿……”
你到底是谁?
卫南寻指腹细细的勾勒着苏扬舲脸庞的线条,垂着头,看着自己的发丝如藤蔓一般拂在苏扬舲的发丝上,缠缠绕绕。
“尹川。”
原本寂静的屋外,忽然传来一阵窸窣,少年的声音从窗棂缝隙间传来:“殿下,尹川在。”
“去趟江府,将陈家与刘义荣之事问个清楚。”
卫南寻听见有细微的脚步声从屋顶瓦间传来,便知尹川已经离开了。他转身拉上了布帘,另一只手去拉苏扬舲的手,将他的食指、中指无名指一起紧紧攥在手心里。
轻轻吻了吻苏扬舲的指尖,卫南寻将人揽在怀中轻声说:“舲儿,你知道吗?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男子啊,好像特别在意我,可是真的在一起的时候又特别害怕我,你到底在怕什么?怕我恨你吗?”
他顿了顿,将被角往上拉了拉,继续自言自语:“我也想恨你,可是……我恨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