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竟十分罕见的没有回嘴。
斥云看了看柔娘的手臂,她用内力封住了受伤的左臂,如今已然发黑,斥云道:“柔娘想必心中有数,这条手臂救不回来了。”
柔娘莞尔一笑:“早应该砍掉,可我虽然杀人无数,对自己却狠不下心来,总想着也许还能再救一救,如今道长也没有办法,便只能砍了。”
柔娘似乎神色轻松,一旁的月娘却暗暗忍着眼泪。
斥云道:“倒也不用砍下来,如今这条手臂被你封住了这许多天,已经残废了,我可以用针灸之术将这手臂舒筋活血,恢复到本来的颜色,只是从此之后只能做个摆设,没了用处。”
柔娘听了眼眸一亮:“这便够了!这便够了!摆设就摆设,我有一只右手便已然足够,我的一条左臂换了豪格一条命,一点也不吃亏!有了这个摆设,老娘就依旧明艳动人,买起成衣来也方便。”
她又挑衅道:“月娘,等我好了,我们过几招,看看我独臂你能不能打赢我。”
月娘打起精神道:“好,那你要快点好。”
柔娘笑道:“那你最近要加紧练功!”
斥云便开始帮柔娘施针,他一边针灸,柔娘一边问:“王妃怎么样了?还没醒吗?”
月娘道:“还是反复的烧着,但道长给了药,说再过几日便可大好,只是王妃腹中骨肉...”
柔娘叹息道:“唉,这次我们能保住命,还多亏了你和简大人,刚好那日从燕国出使回来,路过那片树林救了我和王妃,再趴在冰潭里几个时辰,怕是我们两个要一起去找阎王爷谈心了。”
月娘也跟着叹了口气。
柔娘又道:“王爷怎么样?还没一点消息吗?”
“羌胡军队已经被王爷击溃,如今已经投降了,这几日收了很多战俘,等着上京城派人来处置,只是赤炎君跑了,王爷追击赤炎君至今未归,那些一路护佑赤炎君逃跑的投降战俘都称...”
她神思忧虑的顿了一顿,才继续道:“都称王爷和赤炎君双双坠崖了。”
“王爷怎么会坠崖!”柔娘傲娇道:“镇北王从无败绩。”
月娘道:“王爷这次也没败。羌胡国已经投降了,他们默认赤炎君已经死了,重甲队被镇北王带兵全部剿灭,所有战甲已经盘点入库,等着上京城来人对接。羌胡人已经拥立了新的藩王,他们被大庆朝打的闻风丧胆,愿意和大庆朝永远交好,永远臣服于我大庆,王妃在最后关口保住了北境百姓的口粮,王爷在前线保住了大庆山河的安慰和尊严,让你我以身为大庆子民为傲!”
柔娘听着红了眼圈:“只是不知道王爷何时能回来,王妃若是得知王爷不知所踪的消息该如何承受!”
她又伸出能动的那一只手去拉斥云:“道长,求你保住王妃腹中的骨肉吧!若是有个什么,王妃自少还有个坚强下去的念想!”
斥云也叹息道:“唉,若是想保住王妃腹中的骨肉,也不是毫无办法,只是,太险了,其中情由还要王妃醒后自己抉择。”
又过了五日,经过月娘衣带不解的照顾,灵香儿终于在一场马上要失去宇文乔琪的噩梦中惊醒了,她口中大呼着:“乔琪哥哥!”满脸满身都是冷汗。
月娘忙奔到她的身边拉住她的手,如哄孩子一般哄道:“王爷去杀赤炎君了,杀死了赤炎君他便会回来了。”
灵香儿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她是那么的战栗又无比苍白,她拉着月娘的手,眼里满含着热泪:“我梦见乔琪了,梦见他掉进了一个冰窟窿里,我去拉他,可不知怎得他变成了一个小孩子,越变越小越变小,最后竟变成襁褓中的婴儿要顺着冰河飘走了,我哪里能让他走,只撕心裂肺的边喊边追...”
下人已经端来了热水,月娘道:“王妃,你生病了,受了风寒,一直发着烧,昨日才退了,许是冷的怕了才做了这样的梦,如今已经好了,擦把脸吧,都过去了。”
她边说着,边伸手去顺灵香儿的背后,侍女便将毛巾投入水中,浸的温热,再拧干给灵香儿净面。
灵香儿就那么呆坐了好一会,直到擦完了脸,她才恍然大悟一般喃喃道:“我想起来了,我是跳进冰湖的?我是怎么回来的?柔娘呢?她怎么样了?”
月娘便给她讲了她和简宁是如何回来的,又是如何救了她的。
灵香儿听后真挚道:“便要多谢月娘和简侍郎的救命之恩了。”
月娘道:“王妃不怪罪就是万幸了,燕国并没有再供给羌胡人紫流金,只是赤炎君曾抓了燕国的二皇子,因此才得了一点点,不成气候,简侍郎十分后悔这次举动,是他过于心急才害的王妃要亲自接应粮草的。”
灵香儿柔声道:“这样的事怎么能怪简侍郎呢,若是换了我也是要去一看究竟的。”
她才说着柔娘便从门外冲了进来。
灵香儿见了柔娘无比激动道:“柔娘身体无碍了吗?”
柔娘一努嘴:“喏,左手废了。”
灵香儿忙急切要起身,被月娘拦住了:“王妃莫要听她胡扯,她的左手只是以后不能再行武功之事,日常生活完全无碍,斥云道长医术高强,也亏了她本身武功底子好,那条手臂救了回来。”
灵香儿听后长吁口气。
月娘又责备柔娘道:“你说话办事能不能长点心眼,王妃如今有孕在身,你怎好这样吓她!”
柔娘听了吐了吐舌,赔礼道:“是我草率!实在对不住王妃,我就是听着王妃醒了太激动了。”
可一旁的灵香儿却微微张着樱唇,满脸写着惊讶,她这次才真正被惊得半死,缓了半晌才艰难开口道:“月娘,你说什么?我有了身孕?”
第79章 心之所钟
月娘还未及开口, 柔娘便凑到近前道:“就是如此,小王爷在王妃的肚子里呢!”
灵香儿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嘴角不自觉的往上勾了一勾, 她和宇文乔琪未曾正是大婚之前, 她一向是用避子汤的,等到大婚之后,没过几日她便随着他来到了北境。
北境战事紧张, 如此情景之下她觉得不适宜养胎, 便再次服用了避子汤。
只是后来宇文乔琪为了恢复功力...
那个时候实在太多次了, 她有时来不及喝下, 没想到竟然就有了身孕。
这是她和乔琪哥哥的孩子, 她想到这里, 心里好似开出了一朵花那般的甜蜜。
她又想起自己之前骑马奔波又坠马跳河, 心里一咯噔, 脸色一下子吓得霎白,颤声道:“我腹中的孩子,还在吗?”
月娘点了点头:“医官说得亏王妃从前服用的避子汤还有调理身子的功效, 让王妃的内里底子比寻常女子强出许多,若是没有这许多年的调养,孩子早就保不住了。”
灵香儿听后, 一边感谢上苍, 一边落下泪来。
柔娘紧张道:“怎得还哭起来了?”
月娘道:“喜极而泣。”
斥云得了灵香儿苏醒的消息也赶来给灵香儿诊脉, 灵香儿柔声道:“此次多谢道长搭救。”
方才月娘和柔娘已经给她讲过了斥云救她之事。
“我与王妃有缘, 自是应该如此。王妃的身体已无大碍, 只需好生将养着便可。”
灵香儿急切道:“那我腹中胎儿可好?”
月娘扯了扯斥云的衣袖。
可这点小动作全都收入了灵香儿眼底:“道长有何事但说无妨, 若是卖关子, 我反倒挂心。”
斥云思虑了一会儿, 轻叹口气:“王妃腹中的骨肉有滑胎之象,可王妃若是想保,贫道也保得住。”
灵香儿坚定道:“想保。”
“王妃不着急抉择,先听听要付出的代价,首先便是喝下贫道的药方以后,整整三个月只能卧床保胎,吃喝拉撒都在在床榻之上,听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十分的辛苦。”
“这无所谓,莫说我是有人服侍的镇北王妃,便是岷县的寒门女我亦能做到。”
斥云点了点头:“王妃此次跳入冰河损伤了根基,若是强行保住,便需要把未来之气调用过来,这胎生下以后,王妃从此便气虚亏损,再不能生养。即便如此,王妃这胎也有保不住的可能,最坏的结果便是这胎保不住,从此生不出。”
“啊!呸呸呸!”柔娘道:“道长什么乌鸦嘴,我听着都晦气。”
灵香儿听了只是微微的低着头,垂着眸,看不出神色。
她抿了抿唇,轻声开口道:“乔琪哥哥呢?”
三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敢答话。
灵香儿等了半晌脸颊簌簌的滑过着晶莹的泪珠,她嘴唇翕动了几下都说不出话。
柔娘见状忙道:“不不不!王妃你别往坏处想,王爷没死!王爷只是去追击赤炎君了,目前,目前,不知所踪...”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可这句话却好似给了灵香儿无限的勇气,她的声音明显轻快了许多:“哦,是这样,原来是这样。那乔琪哥哥杀了赤炎君便会回来了,很快就会回来了。”
月娘看看柔娘又看看斥云,最后伸手拉着了灵香儿:“王妃刚刚苏醒,先让王妃用些午膳,好好休息休息吧。”
三人说着便走出了灵香儿的房间,一出门月娘便问斥云:“道长,你的保胎药方王妃最晚何时服用即可?”
斥云捋捋胡须:“三日之内,需要做出抉择。”
月娘欣慰道:“那还好,明日上京城负责处理北境事宜的官员便会赶到,此次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五皇子宇文翎羽,他还带来了王妃妹妹,王妃的妹妹虽然只有十一岁,可毕竟是王妃在这世间的唯一亲人,可陪着王妃说说知心的话,让王妃更明白自己该如何抉择。”
另一边,灵香儿的午膳却用的颇多,她喝下了三碗乌鸡汤,终于停下。
等到下人散去之后,她一个人起身走到床边,轻轻扶着自己小腹温柔又坚定道:“所以方才梦里的人不是你爹爹,是你对不对?娘冷着你了是不是?对不起,我的宝贝,你放心,娘亲会救你的,娘亲从不食言,你也一定要坚强,我们一块等你阿爹回家。”
第二日一早,宇文翎羽便到了北境城,因着叔嫂身份,他便只隔着屏风给灵香儿请了安后,就留下了灵熙和姐姐独处。
灵熙来看灵香儿之前已经听柔娘和月娘讲过此前的种种,此时见了灵香儿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句心疼的呼唤:“姐姐!”
她向灵香儿奔了过去,两姐妹紧紧的抱在一起,都哭成了泪人。
灵熙已经长大了,时光一晃已经过去了四年,她服过整整四年的药,病已经全好了。
此时已经出落出少女的样子,因着七岁以后便住在宫里,行为举止更是落落大方,哪怕皇室的公主也不遑多让。
灵香儿看着灵熙十分动容,她去摸灵熙的小脸儿,又摸她的鬓发,含泪道:“快让姐姐看看!我的小妹长得竟然这样好了!”
又感叹道:“还不知要怎样感谢宛贵人才好!”
还是灵熙先用帕子拭干了泪水,收敛了神色道:“姐姐,如今已经是宛贵妃了。”
灵香儿诧异道:“我许久未回上京城,想不到竟有了这样的变化。”
灵熙轻声道:“母以子贵,姐夫不在的时候是五皇子监国理政的,五皇子颇为勤勉,又不像姐夫那般过于优越,因此,很得陛下喜爱。”
灵香儿看着灵熙如大人一般的说话,心中五味杂陈,便柔声道:“熙熙,这些话你是听旁人说的吗?”
“姐姐放心,我在旁人面前不会提及此事。小妹心中有分寸。”
那些事便是灵熙自己看出来的,她才只有十一岁。
灵香儿深吸了一口气,垂眸端起了一杯茶,抿了一口道:“熙熙可喜欢紫禁城?”
灵熙道:“自然喜欢,这事还要多谢姐姐为我筹谋,否则凭我的出身,一生一世怕也只能困在岷县的胡同里了。”
“熙熙,我当年只想你能健康。”
灵熙安慰的拉住灵香儿的手:“那姐姐已经梦想成真了,我如今已经很健康了,姐姐不用再惦念我了。”
她又叹了一口气:“倒是姐姐的情况,令人担忧,我方才来时,柔姐姐和月姐姐已经把姐姐怀了身孕之事对我说了。
二位姐姐的意思,是想我劝劝姐姐,如今姐夫生死未卜,姐姐才十八岁,未来的日子还长着。这话说起来现下听着虽然凉薄,可姐夫若是真出了事,再过个十年八载姐姐若是再遇见缘分,若只是带着遗腹子还好,若是胎儿未能保住,又不能再生养,怕姐姐会追悔莫及,一辈子再也没有自己的孩子了。
再说姐夫那般神勇,也不见得有事,姐姐又这般年轻,不如等姐夫回来之后再生几个皇子吧。”
大庆朝从关外而来,早年间兄娶弟媳之事都不足为怪,因此对着女子守节之事并无要求,女子再嫁之事比比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