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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后来,受伤失血又溺过水的怀王支持不住,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已经大亮,车上没有其他人,只有灿烂的阳光透过窗纱照在脸上。
    怀王慢悠悠的坐起来,万般小心还是牵动了伤口,不由自主地咳嗽了几声。
    一阵细碎轻巧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车门打开,露出燕冬带笑的脸庞:“我们在河边休整,你要不要下来走动走动,洗漱一番?”
    见怀王答应了准备下车,又从荷包里摸出一个瓷瓶抛给他:“过了一夜,也该重新上药了,不过就是得委屈殿下您自己动手,毕竟我们这儿都是女子,不方便呢!”
    怀王并无异议,他虽然是从小养尊处优的皇子,但也下过战场上过大坝,风里来雨里去,泥地里滚过水沟里淌过,吃过不少真正的苦头,自己亲力亲为上个药,算不了什么大事。
    他特意走得远远的,避开燕冬等四个女子的视线,才宽衣解带,露出伤口。
    可是看着身上包扎的整整齐齐的绷带,怀王不禁好奇起来,昨晚在他昏迷时,究竟是谁不顾男女有别的不方便,为他清洗了伤口上好药,又包扎的如此妥当?
    虽然心存感激,想要感谢,可是这样的事情如果对方刻意隐瞒不提,他也不好强自去问,闹得大家都尴尬。
    换好了药走回来,看到三个丫鬟在大树底下,架了锅起了灶,正在烧饭。而燕冬一个人坐在岸边看风景。
    怀王便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几步远的地方。
    “燕姑娘这次回晋京,是为了回娘家过年吗?以后是否打算在晋京长住?”怀王自觉说得十分小心谨慎,可话说出口还是不免有几分打探人家私隐的感觉,便又改口修补,“我的意思是,艳姑娘与我有救命之恩,将来但凡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不管你人在哪儿,只要派人送个口信儿来,我必定鼎力相助。”
    燕冬看他紧张的样子,不免有些好笑:“我是要回燕国公府长住的。”
    说罢挑眉看他,又问:“其实你很好奇吧!为什么丈夫死了不久我就一个人返回娘家,身边还只跟着三个看起来不大济事的小丫鬟,不管是婆家还是娘家,连护送的管事和家丁都没派一个半个,甚至连行李都少的可怜?”
    怀王面现尴尬,这些事儿他不是不好奇,却也没打算问,这会儿燕冬自己一股脑全说了出来,真是叫他说想知道又显得太过窥探他人私事,说不想知道又好像不近人情,刻意保持距离一般。只能客气有礼的说:“如果姑娘不愿意说的话……”
    “我没有什么不愿意说的。”燕冬打断他,“我既然做得出就不怕说。何况这些事在京城迟早都要传开的,到时候你也肯定会听闻,我想瞒也瞒不住。殿下与驰飞熟识,为了他好,我也不愿你对我有所误解。所以与其他日你听风言风语,不如今日由我自己亲自给你说个明白。”
    她脸上笑容渐渐隐去,神情变成淡淡的哀伤落寞,“其实也没什么复杂的,几句话就能说得完。夫君疼惜我,不愿在他去后我一人孤独终老,希望我不要守节,可以再嫁。这事他生前与我公婆商议过并且达成了一致。可是,夫君七七之期过后,公婆却改变了主意,想先斩后奏,将我关进守贞楼,以不下阁楼守节终身换取丁家第二十座座贞节牌坊。我不愿意,就自己逃了出来。”
    怀王虽然隐隐猜得到事情不寻常,却也没想过燕冬如此胆大敢为。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回应她。
    燕冬见他讷讷的不说话,自嘲地一笑,又问:“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不像话?”
    “我不是这样想。”怀王说,“其实女子再嫁,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我在边关时,见那里的女子甚至还有三嫁四嫁,也没人因此说她们有什么不好。何况,出尔反尔,本就不是君子所为。”
    边关女子的情况,与燕冬如今当然不同,怀王纯粹说来宽慰她而已。不过说到出尔反尔,他不禁想起丁大人在朝堂中素来表现得正义非凡,动辄弹劾旁人行事不正当,却想不到涉及家事,也这般不“君子”。
    “我其实也没有想着一定要再嫁。”燕冬解释说,“原本我真的想一辈子守节不再嫁的。可是我答应了夫君,以后定要过得好,绝不孤零零一个长伴青灯古佛。当然了,可能有人会认为这是我为自己开脱的借口。不过,我无所谓。就算我真的不再嫁,为亡夫守节终身,也要是我自愿的,而不是被绑起来关进阁楼,然后被人假造书信谎称是我的心愿。我也有父母、兄姐,夫君不在了,我自然伤心难过,却也不等于就要因此抛弃所有关心我的亲人,从此生活里除了念经就是捡分红绿豆。”
    捡分红绿豆,是指少年守寡的女子长夜寂寞、孤枕难眠,所以将红豆绿豆混在一起,再分别将两种豆子挑拣分开,如此便能度过漫漫长夜。
    怀王听不懂这句,但是燕冬的话却让他想起自身。他也失去了妻子,也伤心难过,却也真是从来没想过从此便放弃所有世俗上的人和事,一辈子苦守着一间屋子。
    当然男子与女子又不同,男子要建功立业,还要养家活口。可是,怀王也认同,就算女子,也不应该因为丈夫英年早逝,便终身与世隔绝。
    怀王是个见过民间疾苦的皇子,不是照搬书本,站在道德制高点,对旁人指手画脚的酸腐书生。他心地其实十分柔软,还会自动代入,如果是自己的姐妹、女儿遇到燕冬如今的情况,他自然也希望她们能够再觅良人,而不是从二十几岁便守寡至死。
    只不过,她的行为,在世人眼中肯定是一种叛逆,将来究竟要遭遇什么还很难说,就算燕国公府位高权重,也未必能够保护她周全。
    出于对恩人的关心,怀王问:“可是,你就这样逃出来了,将来的事情恐怕会很麻烦,你可有什么打算,或是应对之策么?”
    说到这些,燕冬并非一点都不忐忑,她用力揪着身旁枯黄的小草,掩饰心中一阵阵涌上来的不安:“我知道会有麻烦,可是如果因为怕麻烦就听之任之,苦的还是我自己。虽然从我的角度看,婆家人做法不妥当,可是从他们的角度,肯定要说我不能吃苦,不守妇道。但我问心无愧,就算闹开了,我也不怕,反正我们燕家的女孩子都有了归宿,影响不到什么。我还真的不信,如果事情公开,所有人都会赞成把女人强制关进守贞楼的做法。至于应对之策,夫君为了防备今日,曾留了一封信给他的朋友证明我不进守贞楼,不守寡终身,是他的愿望。不过,他怕消息泄露,那位朋友究竟是谁,连我都没有告诉。只是说,一旦事情于我不利,闹到需要有人作证的时候,那人自然会知道消息,自动现身救我。”
    丁远山的安排,燕冬当然绝对信任。只是不知道对方是谁,她难免心里打鼓。若是那人遇到意外,或者消息不够灵通,不能及时出现,她又该怎么办?
    这些话却不好对初次见面的怀王说出来。
    怀王不知道燕冬的忧愁,只是想着她刚才说“我还真不信”时的神态,没来由让他想起燕国公来。
    果然不愧是燕靖的亲妹妹,同年一身反骨,当年燕靖敢随着父皇揭竿起义打天下,如今燕冬也敢为了自己的命运与迂腐的婆家对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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