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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陵也知道他们两个站在一起太尴尬,干脆对何粤说道,“我去看看。”说完便转身朝着厕所的方向走去。
    厕所在走廊的尽头,那里常年没有阳光,哪怕是在炎炎夏日也是冰凉一片。仿佛已经被整个世界遗忘了一样,阳光永远照不到那个地方。卫陵走在里面,突然有种通往冥河的感觉。远远地就看到那边围了两个保洁,正在尝试着打开男厕所的门,卫陵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其中一个人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回答道,“门好像从里面锁住了,打不开。”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卫陵的心陡然漏了一拍。他连忙走上前去,抓住门把手,往里面推了一下,里面露出一个缝隙,不是被反锁了,而是有什么东西挡住了。似乎隔着门板都能感到那种软绵绵的感觉,不像是巨物,仿佛是个......人。
    卫陵心中一惊,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连忙大喊道,“之南,你开开门,徐之南,你开开门啊!”声音中有着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的惶恐,喊到最后那句,已经害怕得破音了。那一瞬间,他整个人被巨大的恐惧攫住,好像整个人的魂魄都散掉了一样。因为害怕,因为想要马上见到她,卫陵也顾不上那么多,加大了力量,终于让门开了一个可以钻进去的缝。他连忙闪身进去,下意识地锁上了门。门的背后,徐之南满脸苍白地坐在那里,像是被吓傻了一样,而在她不远处,是大片大片,鲜红的血迹。在洁白的瓷砖上,开出一朵又一朵绚烂却阴寒的花朵。
    陈徵就倒在不远处的厕所里,修长白皙的脖子,从中间划了一刀,仿佛是一只被人折断了脖子的天鹅。而他的手上,就握着一把小小的水果刀......他的生命,连同他的梦想一起,被人折断,还有他爱的人,和爱他的人,都一起被他这样永远地抛在身后,再也没有会面的机会。
    头顶是稀薄的阳光,打在他失血过多的脸上,阴暗不明,照得他一半脸在光明中,一半脸在阴影里。
    这种收梢,无声地诉说着他这一生的路途和最终的结局。
    卫陵突然有些想哭,他蹲下身,将徐之南的头抱进自己怀里,仿佛是这样,就能帮她抵挡岁月刀枪和世事风霜。
    ......
    “我睡了多久了?”徐之南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的这片洁白,让她有种当初刚刚从手术台上清醒下来的感觉。声音因为长久的缺水,变得有些喑哑,窗户旁边站了一个人,即使是个很模糊的背影,徐之南也一眼就认出,那是卫陵。
    听到她的声音,卫陵像是从睡梦中惊醒了一样,仿佛被吓了一跳。他转过身来,给徐之南倒了一杯水,一边将她扶起来,一边低声说道,“一天了。”
    “才一天啊。”徐之南自嘲地笑了笑,像她这样的人,哪怕是想用昏睡来逃避都太艰难。她接过水杯,小口小口地啜着,再也不说一句话。卫陵站在她床边,看着她垂眸静静喝水的样子,心中感觉到一阵抽疼。她的神情如此平静,平静到几乎有些冷漠,卫陵看着她,纵然有满腔的话要说,但这样的徐之南,还是让他不知道应该从何开口。
    他感觉到,曾经那个无坚不摧、总是把自己武装得一丝不苟的徐之南又回来了。上次她生一场大病才让她卸下防备,如今穿上,却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卫陵看着这样的她,觉得分外心疼。
    这个女孩子,好像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柔弱,看着她一个人面对艰难世事,他就觉得心中泛着点点疼。
    见徐之南一直没有开口的样子,卫陵不得不先说话,“陈徵......”他也知道现在不应该在徐之南面前提陈徵,也知道既然心疼她就不应该让她去面对这些。但他更知道,徐之南自己是愿意去接受的,哪怕再残忍,再痛苦,那是她的东西,她都要接纳。徐之南就是有这样的勇气,好像自残一样,明明已经痛到不能抑制,却还是坚强的自我面对。“警方那边下的结论是自杀......”当时那种情况,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怎么回事吧,“记者那些,你不用担心,我帮你处理。你......处理好你这边的事情就行了。等下警方可能会进来问你一些事情,你照实说就行了。”
    照实说?那就是要再回忆一遍了?徐之南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嘲讽,想到刚才卫陵说的话,她放下杯子对他说道,“记者那边,我有另外的想法,正好趁警察还没有来,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严肃,仿佛又回到了工作的时候。这个样子的徐之南,坚强淡然到让人心疼,偏偏还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卫陵心中一滞,把她昏过去时发生的事情告诉她,“你醒过来之前我跟何粤交流过,他的意思是,这件事情就算是要走法律程序,最多让主要报社刊登一个道歉声明,再严重一点儿,让当事记者记过。最严重的也不过是注销记者证,让他们端不了这个饭碗。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可能了。”他们当时采访,走的是正常程序,况且陈徵的确发生过那些事情,被人翻出来最多也只能落下一句天道轮回,是他自己作孽,心智不坚。不光死前要受人非难,死后还要忍受别人的抹黑。
    何粤的意思徐之南明白,他想说的无非就是,徐之南拼上全部,换来的也不过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这样的事情,怎么看怎么划不来。况且,考虑到陈徵死后的安宁,如果真的要拼上,她会更加不划算。尤其是还要防着那些报纸引导舆论,对她不利。
    但是,难道因为划不来,所以就不去做吗?徐之南笑了笑,有些事情,不是划不来就不去做的,就算明知道不会有一个好结果,她也要拉几个人下水。
    “这些我都知道。但陈徵......不能就这么死了。”她抿了抿唇,“我想了想,这件事情总是要说清楚的,要不然会有更多的人以为陈徵是不堪别人骂他的压力,而不是心中愧疚被人逼死的。”她抬起头来看向卫陵,“我打算请有影响的媒体做个专访,只做这一个独家。”这个新闻,无论是从社会还是法律角度来讲,都值得一说。“我认识不少专门做政法节目的记者,等下我就去联系他们。”陈徵的事情,从法律角度切入是最好的,只有这样,才能把对他的伤害降到最低。
    卫陵见她才刚刚醒来就已经想了这么多了,知道她就算是睡也没有睡好,心中微疼,点了点头,说道,“你既然已经有了决定,那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徐之南心思缜密,她要这样做,那就肯定想得比较完整。只是,“需要我帮你做什么?”什么事情都是她一个人做了,那他呢?他又能为徐之南做些什么呢?
    听了他的话,徐之南突然一下就笑了,她摇了摇头,看向卫陵,呆了半晌才说道,“好像......没有什么。”见卫陵脸上露出一丝显而易见的落寞,徐之南抿了抿唇,她现在,一来是不想再跟卫陵牵扯上,二来也是不想趁着她有事情的当口让卫陵替她鞍前马后。这不是她的处事风格。
    徐之南的心思,卫陵都懂。即使是早就知道她是这样一个人,但是亲耳听到,还是觉得有些接受不了,“那好吧。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大可以跟我说,反正我能帮的,一定帮你。”像是承诺一样,卫陵这句话说得格外郑重。“我现在帮你通知警察吗?”
    徐之南看了看时间,点头答应。
    过了片刻,警察过来了。因为案情一眼就能看明白,也没什么好问的。只是在一个问题上面,让徐之南大为吃惊,“死者有服食抗抑郁类药物的习惯,对吗?”
    “什么?”徐之南陡然一惊,陈徵服食抗抑郁类药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见她脸上的神色不似作伪,那个警察解释道,“我们在他的画室里找到了大量抗抑郁类的药物,看日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徐之南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控制住脸上的表情,她居然挤出了一个笑容来,“我......我不知道啊......”声音彷徨无依,好像小兽一样,让旁边看着的卫陵都觉得心酸。
    徐之南却有些想哭,陈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服食这些药物的?还是说从一开始就有,只是她这个当女朋友的并没有发现?她想起最近这段时间陈徵瘦得厉害的样子,心口好像被人用刀绞过一遍又一遍一样。陈徵已经那么艰难了,她居然丝毫没有发现,还每天沉溺于自己的事情当中,没有分出哪怕那么一点点神去关心一下他。
    警/察已经离开了,卫陵走过去,犹豫了一下才伸手抱住徐之南。触到她身体的那一刻,卫陵感到她整个人在不停地颤抖,好像是这样,才能让全身的恐惧和悲哀派遣出一些。
    他忍住落泪的冲动,小心将徐之南环住,给她一个相对安全温暖的空间,低声说到,“之南,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子的。他也是成年人,如果想瞒你,就算你去查了,也不一定查到什么。你没听见刚才那个警cha说,陈徵的药都是在画室吗?那就说明,你没发现不是你的错,是他有意瞒你。”
    “是吗?”徐之南抬起头看他,他们两个隔得很近,徐之南那双瞳仁幽黑,带着浓浓的无措和恐惧。这还是卫陵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她。那个强硬的、坚强的、仿佛无坚不摧的徐之南,在这一刻,惶惑得像只被夺了家园的小兽一样,毫无安全感,到处乱撞。
    “是的。”卫陵忍住心酸,不动声色地又把她拢紧了一些,徐之南脸上露出一道极其疲惫的神色,她又平静下来,刚才的无措好像只是卫陵的错觉,徐之南朝他笑了笑,说道,“我想睡了。”说完,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开,径自拉过被子,倒在了床上。
    卫陵垂眸,怀中的空虚感像浪一样朝他涌来,他却无能为力。眼前他爱的人,明明已经穷途末路,他一样找不到对她施以援手的方法。人生的无力,大概就是如此吧。
    ☆、74|第33章
    第七十四章
    徐之南在医院里呆了两天就出院了,她身体其实没什么大的毛病,就是要多休养,但眼下,实在不是她休养的时候。
    以前陈徵在的时候不觉得,等到他离开了,原本不大的房间突然空荡荡下来,变得冷清极了。曾经哪怕是两个人坐在一起不说话也感觉新鲜而有伴,现在却空寂一片。陈佳璐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主动跑来陪她,徐之南不忍心拒绝陈佳璐一番好意,也就让她过来了。
    徐之南仔细想想,其实她这二十多年,真要说起来也不算白活了。你看,她做着自己最喜欢的工作,爱过两个相当优秀的男人,并且被他们爱着,还有一个好朋友能为她设身处地,父母也疼爱她。跟一生凉薄,死后连个讣告都不知道发给谁的陈徵比起来,她的日子不要过得太好。
    陈徵离开之后,徐之南虽然也哭过,但整个人情绪看上去都还算平静。然而大家都知道,越是这种平静,越是让人心惊。她最近又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陈徵的事情在国内还是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震动,徐之南不肯放过这个机会,才刚出院,就强打着精神操办起他身后的事情。
    s市夏日的阳光如此灿烂,却好像永远照不到她身上一样。就好比陈徵,本来以为他已经从绝望的深渊中走出来了,却没想到,依然脆弱到不堪一击。这些日子,徐之南常常在想,倘若那天陈徵能在那里面听到卫陵分析的那些,他是不是就不会死?真要这么细究起来,还是她同意陈徵离开的。她那个时候怎么就没有想到,陈徵离开的时候已经存了死志呢?
    陈徵既然已经离开,那在学校的东西也要趁着还没有开学给拿回来。知道徐之南这段时间精神状况不好,卫陵把工作上的事情都排开了,抽出时间来陪她。就算是知道她要去学校给陈徵拿东西,卫陵也没有半句怨言。
    暑假里还有好多学生没有回家,陈徵寝室还有人,徐之南给他辅导员打了电话通知了一声之后,便自己过来给他收拾东西了。电话中辅导员的声音听上去分外不耐烦,这些人啊,凉薄得让人恶心。他浑然已经忘记,不久之前收下徐之南送过来的红包时脸上的那种媚态和故作清高。徐之南觉得这些人非常的恶心,陈徵如今又不在了,她更懒得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两三句话把事情说清楚了之后,就挂了电话。
    她脸上厌烦的神情是如此的明显,好像下一秒就要离开这里再也不想看一眼。卫陵在旁边看得心惊,生怕徐之南哪天想不开,就真的跟陈徵一起离开了。
    陈徵的寝室里还有一个男孩子,看到徐之南到陈徵床边收拾东西,连忙从自己床上下来,帮着徐之南搭手。他看上去还不到二十的样子,在徐之南眼中,还是满脸稚气的模样。看到她面色不好,又想起之前陈徵去世的消息,脸上也有几分伤感。“陈徵......”说了两个字,就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是默默地讲了一句,“你节哀。”
    徐之南点点头,她一边拉开陈徵的抽屉,里面挤挤挨挨的药瓶,看得她心中一惊。她拿起里面的盒子,上面正是那些控制情绪的药物。看她脸色不对,那个男孩子忍不住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徐之南拿着药瓶,转过身来问他,“你,跟陈徵住一个寝室,有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她这样问,反而把那个男孩子吓到了,脸上居然露出几分紧张来,卫陵在一旁见了,走上前来说道,“你别怕,她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问问,陈徵有没有表现不对的地方。”
    “表现不对?”那个男孩子脸上露出几分追忆的神情,也不知道是男孩子天生神经比较粗,还是陈徵伪装得太好,他想了半天居然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见他摇头,徐之南脸上不禁露出几分失望的神情来。这些药这么多,价格不便宜,如果是陈徵自己买的话,他哪里来的那么多钱?但如果不是陈徵买的,那又是谁给他钱让他去买药呢?
    徐之南刚才还觉得自己找到了一点儿头绪,但还没等她抓住,转眼就不见了。
    见她面露失望,那个男孩子犹豫地问道,“姐姐,是陈徵......的去世,有什么问题吗?”
    徐之南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或许是他掩藏得太好吧,这些事情,到没有必要跟外人讲。那个男孩子见她手上拿的药,说道,“我不懂你们说的表现不对究竟是什么不对,但是如果说是吃药的话,陈徵说这是他治鼻炎的药,我们也没翻过,根本不懂。”
    治鼻炎,哈。徐之南笑了一下,陈徵哪里来的什么鼻炎。这些男孩子,神经粗得令人发指,根本没有那么细腻的心思去观察。即使是已经知道,但徐之南还是不肯死心,想了想,又换了一种方法问他,“那,你们觉得陈徵这段时间的性格,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像是怕他不明白,又补充道,“比如经常失眠,脾气不好什么的?”
    “不啊,陈徵脾气很好啊。”那个男孩儿几乎是想也没想就这样说道,“只是他看上去不太开心是真的。不过我们也能理解他,他是高老师的学生,高老师一向对学生要求比较严,我们这些搞设计搞创作的,晚上画起画来经常是通宵,加上老师那边给的压力比较大,失眠抑郁是经常的事情,但是也没有谁能抑郁到吃药的地步吧?”他看了一眼徐之南,想了想又说道,“至于说抑郁到自杀之类的,我觉得更是无稽之谈了。”
    这个男孩儿会说出这些话,徐之南并不奇怪。一来是因为他年纪还小,经历的事情不多,又不是当事人,想的东西没那么远没那么多。二来男孩子原本性格就大大咧咧的,没那么细腻,许多地方注意不到也很正常。徐之南觉得,要是再往这个放下问下去,问不出个什么,干脆换了个方式问他。“那你知道,陈徵的钱都是从哪里来的吗?”
    “他给导师打工啊,导师会给吧。”徐之南听了他的话,又看了一眼里面的那些药,导师能给这么多钱吗?“高教授很大方?”
    “还行吧。”那个男孩子说到,“不过我不是他的学生,一般他的学生,都是年级上天分比较高的。”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没什么天分,老师看不上的。”
    徐之南点点头,这才作罢。陈徵的东西很少,他们几下就收拾好了。有了卫陵和那个男孩子在旁边,徐之南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从寝室里面出来的时候,徐之南再一次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这个地方,曾经承载了她整个青春的记忆,就在她以为永远不会回来的时候,没想到她把陈徵送了过来。这所学校,还真是跟她渊源颇深啊。
    卫陵走了两步,见徐之南没有跟上来,回过头来看她,“你在看什么呢?”
    徐之南摇摇头,抱着东西跟他一起走到停车的地方,两人上了车,徐之南还是一言不发。卫陵知道她是在想陈徵的事情,怕她钻牛角尖,便问她,“你别想太多,这里找不到,换个角度想想。”
    徐之南摇摇头,“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对,但具体是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卫陵握住方向盘的手顿了一下,他转过头来看向徐之南,“你觉不觉得,陈徵的那个老师,叫高歌的,有问题?”
    徐之南猛地抬起头看向他,卫陵抿了一下唇,说道,“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但是刚才听到你跟那个男生说话,总觉得有些不对。”卫陵想了想,继续说道,“你说,高歌跟陈徵非亲非故,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好呢?不是我这个人心坏或者人小气,你该听说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吧?如果不是陈徵身上有他可图的东西,我不认为高歌还会对他那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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