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举起抓着玉米的爪子,做出一个投降的姿势,“乱猜的,反正都叫道长没错。”
“原来如此,只是试探而已吗?”
“法子是笨了点,偏偏有更笨的上钩了。”楚昭叹了口气:“很多时候我都希望自己猜错了,也希望人比我想象中善良一些,不过大多数时候我都会发现抱有这种期待的自己是个纯粹的傻子……”
清直脸上那种仿佛镀了一层柔光的圣父表情消失了,他的脸上几乎是略带嘲讽地打断楚昭的话:“你是为了拖延时间吧,那位师兄不会来了。”
“为什么不来?”
似乎觉得楚昭这个问题很有些天真,清直扯着嘴角笑了笑,道:“大概是掌教不愿意兑现诺言,只好叫你师兄出点意外了。再说了,杀人偿命,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楚昭并不理会对方的剑,自顾自地说道:“你诱骗或者屠杀那些幼童,是在潜意识里重演当年的噩梦,而最后就算我们不出现,你也会洗清弟弟身上的污名,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王武身上,让村长在这之后日夜受到折磨,之后,你还会把祸水引向道观,我猜的对吧。而阿……我师兄杀了你弟弟,能够叫李掌教和我师兄自相残杀,两败俱伤就再好不过了。”
清直颇有兴致地问他:“师父对我这样好,甚至还帮助我除去通往掌教路上的最后一块绊脚石,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十年前的那场屠杀。血唤醒了蛟龙的魂魄让你母亲怀孕这种话,你我自然都是不信。那么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楚昭压根不管脖子上的剑,慢悠悠转身,肯定地说道:“直到今晚我才能够肯定下来——村民和观里的道士就是山上的强盗。这些年你明明知道河神只是一个稍微有些神力的少年,道观却一直没有出手,除了你要利用孽蛟之名掩盖罪行之外,其实也是因为,那孩子,是李掌教的亲生儿子吧?”
看到清直的脸色微变,楚昭点点头,继续道:“而你呢,你心里一直希望有人为当年的事情得到审判,甚至去猎杀村落里的孩子。因为这一切对你而言,都是复仇而已。制造灭门惨案将王武那种蠢材作为替死鬼,也是为了报复孙进这个当年的土匪头子。狗窝里的床单是你放的吧?我还奇怪为何凶手偏偏带了一条床单走。先前因为是上头有什么还总要证据,后来才知道只不过是为了嫁祸。”
烈烈山风刮过,吹落一树繁花,雪白的花瓣雪一样落在泥土上,被人一踩就零落成泥。
这人世间的事情,原本就是这样,贪嗔痴怨憎会,人人都被裹挟其中,生死不息。到最后,真正清白无辜的,反倒是那个面目丑恶的怪物了。正是因其什么都不明白,才能脱逃开这个残酷血腥的复仇游戏。
毫不在意地拂去襟袖间的落花,清正突然沉声笑了起来:“阁下这是在主持正义?还是说,自认为有权审判于我?”
“当然不是。”楚昭谨慎选择措辞,免得触怒对方。“如果他们真是当年困龙山上作恶多端的强盗,这其中的恩怨纠缠之深,我一介外人,有什么资格指指点点呢。凡事有果必有因,只是我不太明白,道长为何要掳走又杀死那些小孩子呢,地洞里的鳄鱼又是谁养的?”楚昭之所以还在这里和清直废话,当然不是为了等韩起来救援,而是想要套出那些小孩子的去向。
沉默片刻,清直缓缓抬手,剑锋几乎贴在对方雪白的脖颈之上:“你是个聪明人,抱歉,但聪明人总是叫上天都嫉妒的。你把阿大的尸体藏到哪里去了?”
楚昭奇怪的看了道长一眼,诧异道:“你去山洞就为了这个?”楚昭原本以为清直去山洞是要弄死那些鳄鱼,销毁证据呢。但是看清直的表情,似乎根本不关心劳什子鳄鱼,也不在乎被他定罪。
“我从山洞里出来之后,到底不死心,就回去找了他的尸体,想要把他和娘亲葬在一处。却发现他失踪了。你们把他的尸体还给我吧,毕竟兄弟一场,我当送他最后一程。”
“不还。”楚昭一口回绝,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俊美的面孔上流露出可恶的笑意,“你弟弟长得这么奇怪,我要回去好好研究一下,这是我师兄诛杀的怪物,理应是他的战利品,为什么要给你?再说了,你不是要杀了弟弟当掌教吗?还把一堆恶事都推到弟弟头上,还打他,我可都看见了,现在又来假惺惺地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清直的眉头有一瞬间打结,痛楚之色从他眼中一闪而逝,但他终究不屑于解释,只说:“我们之间的事情,不必你来管。我就只有一个弟弟,自然要他开开心心的,他喜欢的东西,我都要替他拿过来。等我做完手中的事情,也会去陪他的,他胆子那样小,又那样蠢笨,随便一个村姑都可以将他玩弄于鼓掌,还那么丑,没有我根本不行。现在你把他的尸体还给我,这样我还可以考虑也给你留一个全尸。”
“原来如此,”楚昭点点头,他终于想清楚了一个一直以来的疑点,“因为弟弟喜欢玉娘,所以特意画蛇添足陷害王武吧?若不是这个节外生枝的计划,你也不至于被我看出破绽,从而功亏一篑。”
是了,楚昭突然意识到一点——阿大那样天真不解世事,单纯得那样理直气壮,以他的生活环境和成长经历,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人活在世上,经历过一些事情之后,总会被逼着学聪明一点。所以一开始楚昭以为阿大是在伪装,后来发现那怪物是真的毫无心机,一直有些想不通,现在恍然大悟——因为阿大有个哥哥,表面上凶巴巴的,但是一直护着弟弟的哥哥啊。
楚昭沉默了片刻,他没有发声,周围埋伏着的暗卫都不敢动弹,直到清直的剑几乎抵到他的脖子时,楚昭才缓缓开口:“你的阿大没有死。你去山洞找不到他的尸体,是因为他根本没有死。”
清直的手稳稳当当地拿着剑,但是笼在袖子里的左手却微微颤抖起来。
楚昭继续道:“我在山洞里遇险,被你弟弟救了,后来就遇见你们带人找茬,你弟弟很害怕,我帮他想了一个办法。那一局本来布置得仓促,不过幸好洞里黑暗。韩起射的箭都是去了头的钝箭,刺入肉里不过半寸。不过为了防止阿大太过单纯,而且不敢骗你,所以我在箭上加了些药物,可以令人麻痹昏睡。他体格壮实,现在应该也醒过来了吧。”楚昭承认地很是爽快:“不过你也够厉害的,亲弟弟死在面前,脸色都不变的,竟连我也骗了过去。”
“过奖。”清直脸上还是没有什么欢喜或者惊讶的表情,长居高位,侍奉仇敌,他早就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好本事,但是指向楚昭的剑却垂了下去。
楚昭扔了玉米棒子,转头问道:“喂,有擦手的没?”
月光从一树花影中洒落下来,有清凌凌地光反射到楚昭的面容上,那眉目自然是极清俊柔和的,然而眼睛里却带着一种奇特的天真神采。不是没有经历过苦难的孩童般的幼稚,而是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清澈,仿佛是所有杂质沉淀之后的山泉水。
这目光叫清直想起自己的弟弟,他微微移开视线,扔了一块白绢过去。
楚昭接过去擦了手,叹道:“你这个人真是奇怪,说你是个好人吧,你偏偏满手都是鲜血,说你是个坏人吧,你又坏得不彻底。”
清直微微扯了扯嘴角:“给你手绢擦手就是好人了?”
楚昭摇摇头:“起码你没有凌虐羞辱别人的爱好。”
他早该知道,那些村落里的小孩子也不是清直杀的。那么,真正的元凶是谁呢?对了,孙进似乎说过,最开始,是因为山上道长的好心,才把孩童送上山的,而孙进最信任的,一定不是清直,而是那个知道过往甚至亲身参与的李掌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