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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谭如意依照约定去楼上找夏岚。走进一看,房间已收拾干净了,茶几上透明的花瓶里还插着三支新鲜的百合。夏岚穿着家居服,头发仍是绾成一个髻,显得容光焕发。
    谭如意猜不出夏岚的年龄,她似乎已经结婚好几年了,可看起来不过同自己一般大,甚至有时候比自己还显得年轻些。
    谭如意在沙发上坐下,夏岚慢条斯理地摆弄着咖啡机,午后的空气里一股熏然的香味。过了片刻,夏岚将热气腾腾的咖啡端上来,谭如意咂了一口,觉得苦,问她要方糖。夏岚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才找出来两块儿,还是喝速溶咖啡剩下的。
    谭如意都放进去了,尝了一口,仍然觉得苦。
    夏岚笑说,“早知道就不费这个事儿了。”
    谭如意笑了笑,将杯子搁下,不再勉强自己。她这人,确实吃不下一点苦,同人出去吃饭,从来只点最甜的饮料;自己做饭十多年,从没主动买过一回苦瓜;巧克力别人都爱吃黑的,偏她喜欢吃白的。
    她忘了自己在哪本书里看过一个论调,噬甜是屈从本能最为低等的喜好。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渐渐颇觉投缘。夏岚心直口快,谭如意心思婉转,两人看似截然相反,在一些问题上的见解有时竟全然相同。
    夏岚笑说:“原来你还真是老师,我还以为……”
    “当保姆的。”
    夏岚笑了笑,“工作干久了,也越来越会以貌取人了,你别见怪。”
    谭如意摇头笑说,“没事,我不介意。老师或者保姆,都是各凭本事吃饭,不分高低贵贱。再说,要是当年我没同我爸抗争,如今说不定还真的在做保姆呢。”
    “你这个爸爸,倒是让我大开眼界。”
    谭如意轻轻一笑,低头看着自己手指,“我已经习惯了。”
    “今后他要是再过来骚扰,你直接报警。”
    “警察哪里会管,一听说是家事,劝诫两句就散了,往后,他还打得狠些……”
    夏岚忙道歉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让你……那什么,吃点心。”
    谭如意笑了笑,从碟子里拿出一块曲奇,“没事。次数也不多,有爷爷拦着,他不敢太放肆。就是我弟弟,皮糙肉厚的,挨打多一些。不过这些年我弟弟比他看着还强壮,他也就不敢随便动手了。”
    夏岚惊讶,“你还有个弟弟?该不会叫吉祥吧。”
    谭如意忍俊不禁,“叫谭吉。他不喜欢这个名字,小时候老念叨着要改名。”
    “也挺好的,这名字一看就好养活。多大了?”
    “十九岁,在崇城大学读大二。”
    “那沈自酌是你什么人?”
    这问题让谭如意犹豫了一下,她将拿起来的曲奇放回盘沿,斟酌片刻,答道:“我同他办过喜酒。”
    “那就是你老公?”夏岚更加惊讶,“这我真没想到。”
    “我俩没领证,家长做主的,都是被逼无奈。”
    夏岚起身将自己杯中的咖啡续满,转身倚着柜子,喝了一口,感叹道:“这年头,竟然还有包办婚姻的。”
    谭如意笑了笑,眼底却有些苦意,“也费不了几年时间,到时候他爷爷去世了,桥归桥路归路。我和他,毕竟不是一路人。”
    夏岚拿眼瞅着她,静了片刻,问道:“这些话,你跟他讨论过吗?”
    谭如意摇头。
    “男权社会,男人天生的占有更多优势。就拿你们俩这件事来说,虽没有领证,到底是办了酒席昭告天下。旁人谁管你领没领证,只知道你是结婚了。到时候你俩分开,以他的条件,自然有大把的年轻小姑娘等着她继续挑选,你却要被二婚这个名头所累。如今初婚都难,何况二婚。”
    谭如意倒是没想到这一层,如今经夏岚一提,顿有些惝恍。
    夏岚继续说,“所以要真是契约婚姻——这说法也挺逗的,到时候分开,你一定别亏待了自己,多找他要点,权当精神损失费。”
    谭如意忙说,“我不会要他钱的,我还欠他二十万呢。”
    夏岚将被子搁到柜子上,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就为了二十万?”
    谭如意颇有些窘迫,手指绞紧了,低声问道,“夏小姐,你听过‘何不食肉糜’吗?”
    夏岚一时沉默,末了轻声道歉,“抱歉,我并没有任何看低你的意思。你帮了我两次,要是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先借钱给你周转——我信得过你。”
    谭如意感激地看她一眼,但仍是摇了摇头,“现在也不是二十万这么简单了。他爷爷对我挺好,真要现在抽身而去,我总觉得于心不忍。老人都八十二岁了,左不过这几年。”
    “你这事迹要贴到网上去,底下都是骂你包子圣母的你信不信?那二十万是你爸欠的吧,你别信生恩这一套,就这样的,换成是我,早跟他断绝关系了。”
    谭如意低头拨弄着自己的手指,“我不是顾念生恩,我是担心我爷爷。要是他关进去了,我爷爷心里得怎么想。爷爷就他一个儿子,本来心脏就不好,又刚做完手术……”
    夏岚叹了口气,“你有你的选择,我无从干涉。只是这安排里面,没有一点是你为自己打算的。人活一辈子,毕竟不是为了别人而活。”
    谭如意笑了笑,“夏岚,谢谢你。如果到了需要你帮忙的那一天,我会找你开口的。”
    夏岚沉默一瞬,“我还是想奉劝你一句,既然情况已经这么复杂了,你最好别再喜欢上沈自酌。要是他也喜欢你,假戏真做,皆大欢喜;要是他不喜欢你,到时候你可就人财两失了。”
    谭如意下意识攥紧了手指,过了片刻方笑道:“我知道。我说过,我跟他毕竟不是一路人。”
    夏岚将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你也挺坚强的,要换做是我,面对你这样的情况,不见得能有你这份韧性。我妈常教训我说,女人得像水一样,多难的滩涂沼泽,丛林荆棘,都淌得过去。”
    谭如意笑了笑说,“我倒是羡慕你,跟火一样。”
    夏岚苦笑,“有什么好。我大学刚毕业就结婚了,这才四年,事业倒是蒸蒸日上,日子过得鸡飞狗跳。”
    “那你是打算离婚吗?”
    “必须得离。我这人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想到他跟其他女人睡过,恶心劲儿就往上泛。都到了这种相看两相厌的地步了,日子还怎么往下过?”她转身回到沙发上坐下,往嘴里喂了块曲奇饼,“再说他这人,自尊心强,又没有相应的本事。这几年我挣钱挣得比他多,他天天在家作天作地。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跟他角色反了。他就是想要来自女人的崇拜,受不得女人比她强。既然他不能欣赏我的成功,我也懒得迁就他的失败了。”
    谭如意笑了笑说,“单身也挺好的,走在大街上可以随便看帅哥。”
    夏岚瞥她一眼,调笑道:“比不上你好啊,帅哥明天见,帅哥天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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