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池清霁听见身旁传来一声低骂。
“哈哈哈哈,干嘛啊。”
池清霁哈哈大笑着站起身,给只喝了一口的矿泉水拧上瓶盖,反过来宽慰他说:“你看,正因为我从小就吃过了爱情的苦,所以现在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能保持初心,稳定出勤,怒挣血汗钱——这不挺好吗。”
阚北看她一眼,好像气笑了似的哼了一声:“怎么,你是朋友圈活鸡汤,感谢伤害过你的人是吧?”
“那可不,一个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说了八百遍,老忘记塑造人设,轮到你可算想起来了。”池清霁一本正经地说。
其实她这些年还是第一次跟人提起这些。
也不是不想说,毕竟胸口一团淤着,当然还是想吐出去的。
但回忆比开口更难。
毕竟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就像小时候摔得血肉模糊的老照片,不翻出来的时候甚至不记得这档子事,但一翻出来,看上一眼,曾经的伤处又开始隐隐作痛。
“懂了,你的人设是傻子。”阚北说。
“那我能怎么办,我以为是日久生情两情相悦,但其实人家根本不拿我当回事儿,这是他的错吗?这是我的错,是我不自量力,想的比长得美多了。”池清霁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儿,“行了行了,分解完了,回去睡觉吧,最近我都感觉我可能是老了,熬不动了,胃还特容易积食。”
“放心吧,就你晚上吃的那二两肉,积不到明天早上。”阚北叁两口把剩下的啤酒解决掉,易拉罐在手里揉成团,随手扔进一旁垃圾桶,“鸡仔,这里没别人,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到底想不想干。”
“啊?”池清霁想了想,有点慌:“我没提辞职啊,你不会因为我太孬了想把我开了吧?”
“你确实是孬,”阚北侧头看她,表情没多大变化,但眼神给人一种锐利感,“想换场子又不敢直说。”
他们叁个男的的想法一直都是做生不如做熟。
反正都是跑场子,价格也差不多,与其去新场子重新摸爬滚打,还不如就一周抽出叁四天在刘姐这固定驻场。
更何况刘姐对他们四个本来就很照顾,就算池清霁今晚直接先斩后奏,他们仨也肯定没有任何意见。
池清霁跟他们跑了这么多年,不可能不知道。
那一问,比起她自己的解释,在阚北看来,更像是垂死挣扎。
“怎么会呢,你看看刘姐这——”池清霁说着,开始掰手指头算:“第一离我们住处近,第二给的钱不少,第叁还熟,第四对我们也好……你可别污蔑我,到时候刘姐听了要生我气的。”
“你最好是。”
阚北嗤笑一声,说:“那刘姐回你了吗?”
“哦对,我看看。”
刚才在烧烤店的时候,他们投票结果一边倒,池清霁就作为民意代表给刘姐发了个微信过去,问了一下固定驻场从什么时候开始。
当时刘姐估计在忙,一直没回,池清霁想着不着急,回去再说,结果回去就睡了。
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发现和刘姐的对话框依旧停留在她最后的那句话上,倒是刘姐的女儿刘佳佳十点多的时候发了几条微信消息过来。
佳佳:姐姐,你帮我看看这道题怎么做好吗?
佳佳:不过不用着急,这个不是作业,你有空了再看看就行了
佳佳:谢谢姐姐
因为独自抚养女儿的同时还要管理酒吧,刘姐经常分身乏术忙不过来,好在刘佳佳很懂事,为了让妈妈放心,每天就在酒吧后台写作业,写完之后给妈妈检查完才回家休息。
他们那酒吧不大,所有员工共用一个休息室,其他服务生上班时间都在外面,也就他们乐队的人能在休息室多呆一会。
当年池清霁大学刚毕业,小姑娘也才二年级,遇到难题想请教大人,妈妈没空,又不敢找长得一脸凶相的阚北,就只能找他们仨,一来二去,就这么熟了。
后来小姑娘越长越大,难得住她的题目也逐渐让小黑和墩子痛苦面具,黑老师和墩老师就这样退出历史舞台,只留下了小池老师依旧在题海中屹立不倒,俩人关系也越来越好。
池清霁看见刘佳佳的消息,立刻开始着手整理解题思路给她回复,嘴上不走心地回应阚北之前的问题:“还没回,等会吧。”
第二天池清霁起来的时候,已经日上叁竿。
她看了一眼微信,乱七八糟的群消息不少,她点掉几个,就看见刘姐凌晨四点给了个回复。
看得出她确实很忙,说最近可能去酒吧的时间不固定,如果他们有空今晚就可以开始,自己去后台休息室勾一下出勤表好结算工资就可以。
池清霁起床跟剩下仨人说了一声,回了个好的。
演出一般在晚上八点开始,他们六点就出发,准备提前去调试一下设备和乐器音准。
这个时间酒吧正门还没开,一行人从后门进去,池清霁进了休息室刚拿出吉他准备调音,就听外面小黑已经叮咣地敲起了鼓。
小黑看着瘦,一双手臂极其有力,听惯了他的鼓点之后,池清霁再去听其他乐队的鼓手都感觉好像没吃饭似的。
就像是这种程度的鼓点,如果换个人来,池清霁坐在休息室,绝对只剩模模糊糊的一层雾。
“还是他俩好啊,不用调音。”
一旁阚北笑出声来的时候,池清霁猜测应该是墩子迫不及待加入了。
“算了,我先不调了。”阚北听得技痒,拎着贝斯站起身,又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磨磨蹭蹭的池清霁:“你也赶快。”
池清霁嗯了一声:“你先去,我马上。”
他们叁个人虽然平日里无论外形还是性格都大相径庭,但在音乐上给人的感觉倒是相当类似,都属于是进攻性爆发力双强的类型。
外面贝斯通了电,被音箱放大,声音激昂锐利,仿佛某种暗器匣弹射出去的针,霎时间便是天女散花,铺天盖地,顺着地板的裂隙炸进了后台休息室的门缝里。
池清霁手上不自觉地加快速度,很快拎着吉他出了门。
外面,墩子见人来,赶紧指着已经拿起话筒的阚北说:“鸡仔你可算出来了,赶紧把麦拿走,阚北要唱歌了!”
阚北回头,眉头一挑:“我唱歌怎么了,我唱歌也不差好不好,你没看每次酒吧一堆小女孩就是来听我唱歌的。”
“她们到底是觊觎你的才华还是觊觎你的美色,你心里没数吗?”
小黑毫不留情地拆穿,池清霁面不改色地接话:“黑啊你不知道吗,要阚北微信的小技巧就是说喜欢听他唱歌。”
阚北:“……”
经历一个月的高强度工作,四个人总算有了一点闲暇时间能自己玩自己的,一时之间兴致都很高。
只是池清霁晚上还得演出,嗓子不能久唱,弹唱了两首过了过瘾就下台找了个卡座,剩下叁个男的继续发光发热。
她一屁股坐下,见缝插针地开始看外卖,聚精会神地划了一会儿,才发现舞台上的音乐声停了。
她不知道是不是晃了神的关系,酒吧里从喧闹跳到寂静,中间完全没有过渡,就好像忽然被一双无形的手关闭了声音。
池清霁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舞台上与她同样茫然的小黑与墩子一眼,侧头又瞧已经抿起薄唇表示不快的阚北:“怎么了?”
她顺着阚北目光的方向回头,看见酒吧大门的门缝外,伫立着男人颀长的身影。
双耳就在这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中,嗡地一声鸣叫开来。
“呃不好意思我们这还没……”
墩子那开始营业四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阚北已经从舞台上一跃而下,叁两步走到酒吧门口,结实的身体将门缝漏进来的一丝光在空中截断,留下一片压抑的黑。
“没开门,下回请早。”
理论上来说,宋薄言之前和池清霁身旁这位贝斯手也算是打过两次照面。
但直到这一刻,失去距离的缓和,男人眼中的敌意也趋于露骨起来。
宋薄言不避不让,不偏不倚:“我找人。”
“找谁?”
“池清霁。”
眸光相触,电光石火。
“不在。”
宋薄言身上套着一件浅褐色的风衣,内里衬衫的白与男人身上皮夹克的黑,在空气中展开无声的碰撞与对峙。
“我看见她了。”
他语气平淡到显不出任何态度,仿佛没有情绪,让阚北甚至感觉面前好像堵着的是一面冰墙。
什么都看不清楚,什么都映不出来。
使他故意流露出的不友善就像是卯足力气却挥空的一拳,没有了着力点。
“你……”
“阚北。”
池清霁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打断了阚北的话。
他朝里面方向看了一眼,半晌,才慢吞吞地往旁边侧了侧身,给她让路。
池清霁缓步走到酒吧门前,抬手将半掩的店门往旁边一推——
金属推拉滚轮摩擦门框,发出一声刺耳鸣叫。
她推得用力,带起无数飞扬的埃尘,门外路灯的薄光无声地落进门里,匍匐在她脚边。
巨响之后,世界猛地落回寂静,衬着夜色,格外孤寂。
“宋薄言,”
她叫他全名,熟悉的声线让宋薄言瞬间与脑海中无数的记忆重迭。
只那陌生的语气却又让他与那些密集的光点擦肩而过。
“我们谈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