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章继续说:“有些肥肉偏多的部位,烤出来吃容易觉得油,奴提前割下来做包子了,马上就蒸好,奴去端来。”
“还有包子?!”楚沁禁不住地连眼睛都亮了,望向小章,满目赞许,“你真是做菜好又会办事。想要什么赏,一会儿跟公子说。”
小章脸上一红,连连摆手说“不敢”,接着就转身一溜烟地跑了,跑去膳房端包子。
楚沁自顾笑笑,放下筷子重新上手——她发现烤全羊这种东西还是用手抓好吃。她细细地撕下一条脊骨旁边的嫩肉递给裴砚:“尝尝。啧,咱们一这么叫膳,我就觉得的的确确还是搬出来住痛快。”
裴砚边吃边听得笑:“就知道吃。”
楚沁推推面前的瓷罐子:“孜然和辣椒,你来点?不太辣。”
“好。”前一句还在说别人“就知道吃”的裴砚毫不客气地舀调料,吃羊肉吃得大快朵颐。
他们这么吃了约莫小半刻,小章端着羊肉包子回来了。但楚沁还没来得及吃包子,清秋进来禀话说:“公子,四公子来了。”
楚沁听得一愣,刚想问“有事?”,吃得正投入的裴砚就没过脑子地道:“请吧。”
楚沁:“……”
一转眼的工夫,裴烨就进屋了。绕过门前屏风一定睛,他看着满手沾着油光的三哥三嫂人都傻了。
“……哥?”裴烨懵了好半天才唤了声,裴砚总算也回过神,意识到自己不该见他,却也不好再把人轰出去,只得气定神闲地招呼:“四弟,好久不见,坐,用膳了吗?”
“没……”裴烨刚吐了这么一个字就后悔了。
楚沁僵硬道:“一起吃点?”
清秋低着头上前给裴烨添了碗筷,裴烨落了座,但半晌都没动。
烤全羊这东西在京里不算稀奇,但吃得时候大家也都用碗筷,他没想到今天会冷不防地撞见兄嫂这个吃相。
可他这个客人不动,裴砚和楚沁也不好接着吃了。二人又刚吃到兴头上,这回儿被打断再眼看着羊肉放凉实在难受。
是以两个人以目光交流了两个来回,裴砚终是觉得都是家人不必这样客气,便风轻云淡地衔起笑容,上手又撕下一块羊肉,从容不迫地放到裴烨盘子里:“尝尝。”
裴烨还蒙着:“好……”
侧首一看,清泉已端着铜盆默不作声地走到了身边。
他只得怔怔地洗了手、再将手擦干,酝酿了半天情绪,总算硬着头皮学着兄嫂上手抓了。
不错。
裴砚心下满意,见客人动了,自己也就又撕了块肉,边撕边问:“怎么突然过来?有事?”
“哦对!”裴烨回魂了,清了声嗓子,道,“有件事,我觉得得跟三哥说一声。”
裴砚点点头,很体贴地往他碟子里舀了一勺辣椒一勺孜然:“你说。”
裴烨边蘸孜然边说:“二哥他……从励王那儿谋了个差事。”
屋里的气氛一下就冷了,裴砚眉心一跳,楚沁也不由深吸了口气:“什么时候的事儿?”
裴烨老实道:“我是今天才听说的,估计最早也就是……昨天才定下吧。我想三哥在东宫办差,励王和太子的关系又……不大好,觉得该跟三哥说一声。”
他尽力将话说得和气,但气氛还是很冷。他紧盯着裴砚,楚沁也盯着裴砚,裴砚谁也没看,低头沉默了半晌,到底又缓出一声笑:“知道了,多谢。”
“三哥……”裴烨紧张得很,裴砚自若地拿了个包子给他:“听哥一句话,你就当今天没来过。别跟二哥说你跑来告诉我这事,更别让母亲知道你来过。”
他们不会想看到裴烨“胳膊肘往外拐”。
裴烨的心神顿时放松。三哥方才的反应让他以为三哥生了二哥的气,继而连带着怨恨他这个当弟弟的。但后面这句话却是哥哥对弟弟的关照,说明三哥念了他的好。
他回德园后没吃东西,来的路上心里又不安,这会儿一放松一下就饿了,便鬼使神差地接过裴砚送过来的那个羊肉包子,吭哧咬了一口。
下一瞬,裴烨双目圆睁,赞道:“这个好香啊!”
包子里的羊肉一吃就新鲜而且很嫩,肉还是半肥半瘦的,蒸过后油脂的部分化了一半,和佐料糅在一起,变成鲜香的汁,在咬下去的瞬间淌满唇舌。
楚沁早料到那包子必定也好吃,看到他的反应倒笑了声:“若是喜欢,就回去让府里的膳房做给你吃。今天这烤羊和包子都是章师傅的儿子做的,章师傅肯定做得更好。”
什么,府里的厨子还能做烤全羊?
——裴烨被震惊了。
他一直以为府里只能备些规规矩矩的菜式,适才见兄嫂吃得这么“野”心下只羡慕他们能搬出来逍遥,没想到这东西竟是府里的厨子做的。
作者有话说:
北京有家卖烤全羊的店,叫香木香羊,用的是三个月大的滩羊,从宁夏拉到北京杀了烤。
羊肉包子的话,北京有家店叫情忆草原,其实是吃涮肉的,但我真的有被它家羊肉包子惊到,具体品种我不记得了,可能是苏尼特羊?反正是从内蒙拉来的。
btw,给来北京旅游的小伙伴一个诚挚建议:如果你们来北京吃羊肉不知道挑哪个馆子,那就查这个馆子的羊肉是不是从内蒙进活羊做的。因为北京离内蒙很近(开车四个小时),买新鲜的内蒙羊肉真的特别容易,我们自己家吃羊肉都只买内蒙羊肉,餐馆这么搞的一抓一大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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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宵夜
啊,丢人!
裴烨在震惊中吃了不少烤全羊, 还吃了两个碗口大的羊肉包子,最后还喝了一碗佐料简单却极为鲜美的羊肉汤。
从裴砚和楚沁的宅子离开的时候,他撑得直打嗝。
裴砚将他送到大门外, 边扶他上马车边嘱咐他回去后好好消消食再睡, 裴烨连声答应。
等裴烨走后,裴砚折回院子里, 先重赏了忙了一下午的小章,然后便回到正院。
楚沁也吃撑了, 正在院子里绕着圈散步。裴砚在年后就找了工匠来盖那个栽紫藤的回廊, 这会儿回廊已经盖好了, 只差秋千还没装上,楚沁便在那个小回廊里转悠, 边转边有一茬没一茬地想事。
裴砚见状就跟上去, 然而她竟然半天都没察觉,一直走到拐弯处,拐弯的瞬间她余光睃见身后有人, 这才冷不丁地吓一跳, 转过身道:“你回来啦!”
“想什么呢?”裴砚自顾一笑, 伸手揽住她,和她一起散步。
楚沁思索着笑言:“我在想,四弟妹真是个聪明人。”
“四弟妹?”裴砚不禁意外,“她最近来找过你?”
“没有。”楚沁摇头, “但四弟今晚会过来,准是四弟妹的主意。”
裴砚一怔, 想了想, 便也回过味儿来:“是了, 四弟对这些事从来不上心。若没人提点他, 他恐怕想不到来找我。”
楚沁点点头,回忆着上辈子与谢氏为数不多的一些交道,缓缓道:“你听四弟方才的说辞,话里话外是担心你和二哥见面尴尬,连带着他也不好做人。我猜,四弟妹就是这样同他说的。但再深一重想,四弟妹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侄女,那是正经与太子殿下沾亲、要唤太子殿下一声表哥的,她与四弟说这些,大概多少也有怕自己日后里外不是人的顾虑。”
关乎朝堂纷争的事,文人动起笔来,总爱说不站队的才是最聪明的,好像只要不站队,就能从两边都捞着好处,但事实绝不是那样。
尤其像裴烨这样的身份,家里门楣耀眼,一母同胞的嫡亲哥哥投了励王的门、庶兄却是太子近臣,他若不及时表明立场,来日的下场绝不会是两边都拿他当自己人,只会两边都对他敬而远之。
如此一来,他还有什么出路可言呢?谢氏这样巧妙地让他摆明了立场,将他推去了太子那边,虽然带着两分哄骗的意味,却做得实在聪明。
楚沁上辈子就发觉了谢氏的聪明。在谢氏这一手之后,裴烨就明晃晃地成了太子的人,再加上裴砚在东宫当差,定国公府内两个对一个,外人眼里定国公府便也就成了太子的一片羽翼,反倒让裴煜成了个异类。
后来,太子虽然因故没了,但因皇帝的屡次表态,得了势的励王也不敢对太子的旧部做什么,为了博得圣心,倒笼络起了他们,不论是裴烨还是裴砚都因此平步青云,得了不少好处,早早投到励王门下的裴煜却因资质平庸混得一般。
这么算来,谢氏真称得上是裴烨的贵人了。
不过当然,这些都是后话。若按私心来说,楚沁其实希望太子这回不会早亡,能安安稳稳地登到皇位上去。因为上一世在历经那些波折之后,裴砚这样的人被励王拉拢、后又称为励王的亲信,实是置身其中自然而然做出的选择,当中是有一个个细由促成了最后的结果。可旁观者眼注定只会看到那个结果,便会觉得他们见风使舵。再加上坊间那时盛传太子的死是因励王暗算,虽毫无证据却挡不住这种流言喧嚣尘上,他们这一干太子旧臣的“见风使舵”就慢慢变成了“背主求荣”,一个个都是一边平步青云一边被人戳脊梁骨。
如果太子能长命百岁,起码活到顺利承继皇位,都不会有这么多乌七八糟的事了。
楚沁想着这些,心里直感叹世事无常。裴砚脑子里则转着裴煜投到励王门下的事,私心里知道,这种事他必须亲口与太子提一句。
于是次日,裴砚从踏入宫门起就等着见太子。然而太子这几日都忙得很,许多时候都成日待在宣政殿里批阅奏章,要么就是与朝臣议事,根本没时间回东宫。可他若去宣政殿求见,太子虽必然会见他,却显得很小题大做——宣政殿里议的起码也是“某地闹灾几万十几万人受灾”这样的事情,他过去只为说一句“我哥跟了励王”,听着就跟二傻子似的。
是以裴砚只得在东宫等着,从白日里几人一起读书上课等到下午商议国事,再到大家都走了,他自己独坐在明政殿里。
天色不知不觉就黑了,正值月中,一轮元月挂在天幕上。裴砚到底是在书房里闷得久了,愈发坐卧不安,索性出了殿门,在殿前转悠起来。
这地方是太子回毓德殿的必经之路,他想一会儿太子回来,他就直接跟太子把事情说了,然后就出宫,沁沁应该已经在殿门外等了很久了。
也不知沁沁今晚想吃点什么。
裴砚无所事事地这么瞎琢磨,脑海中鬼使神差地过起了近来吃到的各样美食。说实话,他从前虽不像楚沁这个姑娘家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也很少出门吃宵夜,从来不知京中竟有这么多好吃的!
想着想着,裴砚就把自己想饿了。
临近八点,太子总算忙完了手头的事,走出宣政殿便不紧不慢地回东宫。
许是近来太忙,他愈发觉得这样在宫里随处走走很是舒服。没有丝竹乱耳、没有案牍劳形,他可以安静地想一会儿自己的事,在一天的劳累后偷得片刻清闲。
走到临近明政殿的时候,约莫八点一刻。太子抬眸间遥遥看见一个人影在殿前无所事事,再走近几步认清是谁,扬音一笑:“裴砚。”
裴砚闻声回头:“殿下。”说着便迎上前。
太子笑道:“要出宫?”
裴砚颔首:“有些事要与太子说说,说完就出宫。”
“哦。”太子点点头,“那正好,孤与你一道走走。”
“……”裴砚一僵,想说不必,但太子已先一步转身向宫门的方向行去。裴砚看出太子这是本也想走走,便也不好推辞,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太子从容不迫地问他:“有什么事?”
裴砚垂首:“昨晚四弟专程跑来告诉臣,说臣的二哥在励王跟前谋了个差事,进工部了。”
他专门提及了裴烨,太子睇了他一眼:“孤记得你二哥与四弟是亲兄弟?”
“是,四弟不日前刚与谢姑娘完婚。”裴砚沉然,太子缓了口气:“孤知道了。”
而后沉默便在二人间弥漫了良久,直至出了东宫的大门,太子才又一叹:“如今父皇一直病着,每每召孤过去说话,话也不多。大哥接掌京中卫戍一事,孤心里也不安生,但想了很久,还是没有跟父皇开口。”
裴砚怔了怔,眼中一片惑色:“臣不明白。”
太子笑了声,心平气和地解释:“久病总是难受的,父皇最近脾气愈发不好,虽然并不苛责宫人,骂人的时候却也多了。”
裴砚目露了然:“殿下是怕挨骂?”
“那倒不是。”太子摇摇头,“孤只是想,这样的时候让他顺心些也没什么不好。御医说了,他这病虽走得慢,却也不会有什么大碍,京中卫戍的归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便等他好了再议吧。”
裴砚一时懵了,他隐约发觉,太子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将皇帝的平安喜乐放在了首位。他从前从未这样想过,因为他从来不知道,天家竟还能有这样的父子之情。
裴砚心底因而生出一股复杂,其中自有几许动容与羡慕,却也难免不安,踟蹰了良久,终是又道:“臣有一问,殿下恕臣无罪……”
“孤知道你想问什么。”太子睇着他一哂,“你是不是想问孤,万一励王以此为始,继而步步得势,孤该怎么办?”
裴砚无声以对,算是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