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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候,麻烦事总是接踵而至。
    纪月坐在航空公司的机场贵宾厅里,两手空空,垂在身旁,身旁是落地窗,客机整齐地排着,不时有飞机缓慢地向跑到移动。她喝了口咖啡,右手上还贴着打点滴留下的胶布。
    莫奇坐在她对面,身旁的沙发椅上,放着好几个购物袋。两个人有说有笑的,他还是很担心她的身体,说着说着,突然问她,“现在还有没有不舒服?”
    她笑着,伏过身子,手放到桌上。他看着她纤细的手指触摸在自己的外套袖口上,而她也感受到指尖羊绒细腻柔软的质感,令她情不自禁地来回抚摸着,“真的,没事,现在不是好端端的么。”
    他看着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莫奇对纪月,一向诸多纵容,现在也是。这两天,他想了很多,很明白,自己什么时候能左右她的想法,如果不能,那就只能陪伴她。
    手机响了,她低下头,去摸包,“一会,到浦东了,请你吃饭啊?”手机拿了出来,没有电话,她对他扬了扬眉毛,“是你的手机。”
    他立刻去摸自己外套口袋,手机响个不停,一看,还是家里的电话,“我去接电话。”
    她点点头,自然而然地移开视线,看向窗外,一架涂装精美的客机,机头朝下,正在降落。
    VIP贵宾室里很安静,莫奇特地走出休息室之后,才接电话,嘴里也换成了吴侬方言。
    “喂,什么事?”
    “你在哪里出差啊?家里出事了。”
    他的眉头紧蹙在一起,“我在日本的机场,出什么事体了?”
    等到纪月快把面前那杯咖啡喝完了,莫奇才回来。他一坐下来,就看向窗外,也不说话。她端起咖啡杯,看着对面的人,抿了一口,盖在杯沿上的唇印更深了一点。
    “有事要赶回去啊?”她放下咖啡杯,问他。两个人没谈过正经的感情,但毕竟睡过那么次了,一点细微的表情差异都能捕捉到,就像现在,他很少摆出心绪不宁的表情。
    他看着窗外发愣,过了会才意识到,她在说话,回过神,对她说,“家里有些事,我休几天年假。”
    “没事,你想休几天就休几天好了。”
    “最多两、叁天。”
    她没再说话,和他一样看向窗外,片刻之后,休息室里的屏幕出现登机信息,地勤小姐走过来,轻声提醒他们可以去登机了。
    纪月的行李一直是莫奇拿着,出租车来了,司机下车打开后备箱,莫奇先一步把,自行她的行李箱和购物袋放进去,司机师傅便要去拿他的行李时,他摇摇头,随后,扶着车门  ,对坐在车里的她说,“我不陪你回去了,你自己注意身体,到家了给我发信息。”
    她低着头,在看手机,他也不知道她听到了没,就直接关上了车门。
    车开出去一段后,她回头,透过玻璃,看见他上了另一辆出租车。
    “师傅,你跟着后面那辆锦江,好伐?”
    “噢,小姑娘,怎么了?”
    她随口扯了个谎,“他是我男朋友,突然说加班,我怀疑他不是去公司。”
    “那你放心,爷叔帮你跟的紧紧的。”
    那辆白色的锦江出租车,正好从边上加速开过去,司机看了眼,“小姑娘,就这辆车对伐。”
    纪月以为会开很久,最后连浦东都没出,下了高架路,看见仁济医院浦东分院的路牌。她看着莫奇拖着行李箱走进医院,过了会,在门口打了个电话给他。
    电话里,听得到轮子拖在水泥地上的声音,“你到家了?”
    “没啊。”
    “那你早点休息,我现在有点事。”
    她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的话,心里有些空荡荡的。大概是习惯了,自己在他那永远优先级最高,可现在,他有了更有重要的事。这种落差和失落感,让她冒出点莫名的情绪,“你有什么事啊?”这两人从没谈过正经的感情,自然,她对他没有任何要求,相处起来也很随意,难得问这种问题,没有边界感,像恋爱中的女孩,带着点胡搅蛮缠。
    他也没反应过来,只是习惯性地好声好气的说着,“我有点事,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纪月听到电话里声音变得嘈杂,能想象出他处在一个人声鼎沸的环境,大概是进了楼,“嗯,有点不舒服。”
    “那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我晚点来找你。”
    “我现在就在医院了。”
    “好,什么医院?晚点……”他没听出她话里的弦外之音,听到她下一句话时,才愣住了。
    纪月看到莫奇重新走了出来,明明很想笑,却刻意旧板着脸,“你是哪不舒服,一下飞机就来医院了?”
    他看着眼前的人,明知道她是故意在折腾,心里却没有一丝不耐烦。此刻,她说话时的神情也有些得意,他舔了舔嘴唇,“我外公住院了,所以来看他。”
    她脸上的得意凝住了,立刻收了回去,“对不起啊,我不知道……”对自己的无理取闹有些内疚。
    “没事,还好送医院送得及时。”
    她这才反应过来,有些慌乱,忙说,“那你先去看你外公吧,别管我了。”说着,就准备叫出租车。
    他却伸手拿过她的行李箱,“既然来了,你一个人回去,我也不放心,一会,我送你回去。”
    这次,她出乎意料的乖顺,唯唯诺诺地“嗯”了几声。
    纪月在病房走廊里看到莫奇的父母,两个舅舅,还有舅妈,他们的视线在自己脸上停留时,她朝他们微微颔首。
    他们都说沪语方言,她说是不会说,却听得懂。
    “这是我同事,纪月,一起来看看外公。”莫奇说。
    莫奇说过,世纪初,他爸下海开了家房产中介,他妈后来就一直在店里帮忙,做家庭主妇。她看上去和申市的老阿姨们一样,打扮得体,烫卷的短发,穿了件贴身的羊绒衫,脖子上系着丝巾,听到莫奇的话,她看向纪月,“谢谢你噢,纪小姐。”
    “应该的,应该的。”纪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也有些炙热。她忍不住打量病房,这里都是从ICU抢救后转出来人,6人间的病房,加上家属众多,就略显拥挤了。她从莫奇口中知道,外公早上晨练的时候,突然晕倒,被邻居送进医院,还好抢救及时。她想,还好抢救过来了,不然,自己怎么面对他啊。
    她偷偷瞄了他一眼,他在一旁和那两个舅舅说话,大概是家里的主心骨吧。人一来,就被团团围住了。
    “那妹妹啊,要不要喝咖啡啊。”这是申市人的口头禅,对比自己小的女性,无论她多大,一律都喊小姑娘,如果再亲密一点的,就会喊一句“妹妹”。
    莫奇母亲指示着丈夫,“老莫,你去楼下买几杯星巴克上来。”
    “不用了。”她忙推拒着。
    “没关系的,你们刚下飞机,辛苦的。”
    过了十几分钟,咖啡就买来了,纪月拿在手里,除了温度,还有混合着坚果的咖啡香。此时,外公也醒了。所有人都走进去,她便站在病房门口,看着病床前围着一圈人。
    莫奇抬头看她,冲她点点头,她也点点头回应他,随后,他就低下头去了,弯着腰,不知道在说什么。
    她走到走廊的窗边,这种画面,她看不得,一看,就忍不住想起很多旧事。从小到大,她的家里总是很冷清,嫁给梁辀后,纵有各种不如意,她还是感受过些许大家庭的温暖的。再后来,造化弄人,兜兜转转,又回到了独自生活。
    “外公说,要谢谢你。”
    她听到身后莫奇的声音,迅速地抹了下眼泪,“没事,要不是我耽误你……”
    话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纪月,和你没关系,别放心上。”他看到她略微有些泛红的眼眶,心下了然,知道她多半触景生情了,“你等我一会,我进去说两句话,就送你回去。”
    “没事,”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胸口翻涌的情绪,“我去和你外公打个招呼,自己回去就行。”
    老人鼻孔里插着氧气,手指上夹着监测仪,头发花白,眼神却很精神,让人很难想象,是刚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的模样,只是说话气息没那么足了,声音小小的,差点被监控仪器发出的声音盖过,“谢谢你特地来看我噢,妹妹。”
    纪月点点头,“你早点康复,我下次再来看您。”
    老人打着点滴的那只手突然举起来,摆了摆,滴管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晃动,“我马上要出院了,妹妹,你下次来家里看我。”
    她有些狐疑地看着莫奇,他眉头蹙着,嘴唇也抿成一条线。
    这时,老人的大儿子开了口,“哎哟,阿爸,我们刚才不是讲好了吗,听医生的话,开完刀,就能出院了。”
    老人很执着,声音带着一股犟脾气,“我年纪那么大了,开什么刀,我一会盐水挂好,就要回家。”
    又换成了莫奇母亲劝他,“医生都说了,就一个小手术,打个洞,血出来了就好了。”
    纪月猛地抬头,看向莫奇,他的眉头一直皱着,迎着她的目光,微不可查地点点头,他外公也患的是慢性硬膜下血肿。
    大概人上了年纪,都会变得执拗,老人任凭别人怎么劝,都是摇摇手,听不进去。大家说累了,莫奇母亲来了句,“爸,个么你先休息了,我们在隔壁顺风定了包厢。”
    老人闭上眼睛摆摆手,“你们吃完早点走,明天就出院了。”一副闭门谢客的模样。
    莫奇母亲看向纪月,“妹妹,一道吃了饭再回去吧。”说着,拿起放在床尾的手提包。
    莫奇也走了过来,“要么,我送你回去。”
    病房里暖气很足,大家的外套都挂在衣架上,此刻,各自取各自的外套,准备去吃饭。她看看莫奇,又看看睡在病床上的老人,突然,就想到了外婆。
    “外公啊  ,我脑子里也有一块血,也是要开个洞,把血引出来。”
    所有人的动作都不由地停滞了。
    莫奇诧异地看着纪月,她却神色自若,“那个血块在我脑子里已经半年了,一开始是头疼,后来是没精神,再后来,疼的睡不着,我还昏迷过很多次。如果不开刀的话,接下去,可能就不会说话了,然后就是偏瘫。我也很害怕,毕竟头上要打个洞。可是,不做手术,就会这样。”
    她站在床尾,缓缓地说出来,床上的老人睁开眼睛看她,她笑了一下,“真的,挺难受的。”
    莫奇想要去牵她的手,被她躲了下,“你们吃饭去吧,我得回公司了。”她看着他的眼睛,两双眼睛,一双是悲伤,一双却是平静。
    纪月刚接到外卖员电话,准备下楼取外卖,门一开,看见莫奇从电梯里出来,手里提着一大袋酒楼的手提袋。
    “你怎么来了?”
    这是莫奇第一次来纪月的家,她搬到了北外滩的一个小区。公寓是大平层,每一层只有两户人家,她的邻居是个小明星,平时在外地拍戏,也不太回来。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反问她,“去哪?”
    “下楼拿外卖啊。”
    他扬了扬手中的袋子,“我给你带吃的了,别吃外卖了。”
    她笑着,引着他往家走,“顺风大酒楼的炒菜,和外卖有什么区别。”
    门后,吨吨一向不喜欢莫奇,在他脚边闻了一下之后,就去蹭纪月的腿撒娇,她弯腰摸了摸它的头,“去沙发上。”话音刚落,它就踏着小步,跑去客厅了。
    纪月的家里,一眼看不见房间和隔断,于是,巨大的空间里,落地窗拼成一整幅江景画,将黄浦江外滩和对岸的陆家嘴裙楼尽收眼底。
    “挺漂亮的。”
    她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新的拖鞋,“谢谢啊。”
    装修还是她一贯喜欢的现代风格,米色和灰色和黑色作为家具主色调,她指了指餐厅区域的中岛台,白色的岛柜,灰色的大理石台面,“放这吧。”
    她以为莫奇会拿出来一堆餐盒,没想到,拿出来的是保温饭盒,“我妈给你做了几道菜,你凑合吃。”
    纪月知道,他们原本是去外面下馆子的,可算算他来的时间,这菜只能是人没去下馆子,特别回家做的。他又拿出来一个保温壶,“你身体不好,熬了点乌鸡红枣汤。”说着,转身,在装修豪华的厨房里上下打量,“有没有汤锅,时间短了,再炖一炖。”
    她轻轻地”嗯”了声,拆开饭盒,“现在喝一样的。”
    莫奇外公的手术很顺利,住了一个星期就出院了。住院的时候,老人一直惦记着纪月,出院时,她去看了老人。他已经可以下床活动了,只是头上还带着绷带帽,里面缠着的纱布,看见她来了,赶忙和她说,“妹妹啊,不要怕,真的,很简单的,就头上插了个吸管……”
    她听着,笑着颔首,一回头,看见莫奇就站在病房门口,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那一刻,两个人好像都感受到了对方复杂的心情。
    他送她回家,车刚停下,她刚准备解安全带,“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他没敢看她,直视前方,紧紧捏着方向盘的双手,出卖了他忐忑不安的心情。
    “我们不适合。”
    他想到她家里,梁辀搬走了之后,看不到一丝一毫他  的痕迹,“你是不想牵连梁辀,所以才提的分手吧。”
    “嗯。”她明明心里藏着很多事,不过,面对他时,总是能很坦率地说出来,“我这个病啊,不想拖累他罢了。”
    月头的时候,她被纪检委带走调查了3天,回来之后,只字未提,任何人都不知道。
    “你知道的,这些我都不在乎。”
    他们的眼神交汇,她看到他坚毅的面容和目光,那一刻,她差点就动摇了。
    “我也不想拖累你。”她笑着,解开安全带,“走了,你早点回去吧。”
    他坐在车里,看着她走进小区,背影消失在树丛后,挫败感令他感到无比沮丧。
    这一年春节特别早,过了元旦,没两个星期就是春节长假了,公司从小年夜开始放假。申市的小年夜和其他地方不同,大年夜前一天才是。莫奇家里人知道纪月不是本地人,老家也没有亲戚之后,一直让莫奇喊她来家里过年。不过,喊了几次,都被她谢绝了,她说早就定了去海南过年。
    航班在年叁十当天下午,这次,吨吨也一起去。它的航空箱摆在客厅中间,笼子敞开着,它钻进钻出,玩得不亦热乎。突然,它竖起耳朵听着,耳朵一动一动,过了会,跑进卧室。
    它发出凄惨地呜咽声,不停去舔纪月的脸。可她躺在卧室中央,一动不动,手边是整理了一半的行李。
    它呜咽着,随后,开始吠叫,前爪趴在地上,叫声越来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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