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那可恨的南陈,没想到我东越多年侍奉,如今不过迫于无奈,便如此行事残毒。”
“南陈?”吴婕悚然一惊,难道太子哥哥的船只出事是南陈动的手脚?
“目前并无证据,只知道太子殿下的船队凑巧遇到了风暴。但是之前在南陈的线人说曾经有数十条战船在十天前自南陈港口出航。一路向北,之后便不知去向了。”卢王妃说着从丈夫那边听来的消息,满脸愤恨。
“太子这次所带的船只,都是顶尖儿的大船,若是风暴,不可能几十艘无一幸存。多半便是有人暗下杀手。”
吴婕沉默了。如果是南陈狗急跳墙,确实有可能如此行事。
毕竟南陈纵然陆地上连连败退,但其水师大军却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这一点上北魏也远远不及。
太子葬身海上,东越朝野上下满地哀歌。
吴臻不仅是东越的太子,更是东越名声遐迩的才子,无论在朝堂还是民间,都有极高的声望,如此意外身亡,几乎人人悲恸不已。
之后数日,正恩帝都未曾上朝,更不食不语,而卢贵妃更加病重难支。
堂堂一国太子,葬身大海,甚至连躯体都无法找回,其凄凉之处,简直难以言喻。
东越派出数百艘船队,前往出事的海域打捞搜寻,甚至民间也有不少船只自发前往附近协助。
然而却只找到了一些木船的残骸,上面带着火焰烧焦的痕迹,还有两三具宫人的尸首。上面有明显的刀剑伤口,都赤、裸裸显露出太子吴臻的身亡,绝不是普通的飓风意外,而是人为。
正恩帝对南陈彻底心寒,对陈皇后更为厌弃。此时虽然朝野上下都怀疑是南陈的手笔,奈何毫无证据。
不久之后,北魏又送来国书,言辞恳切,对太子吴臻的身亡,深为遗憾悲恸。同时送来的还有一个白玉匣,内中盛放着乌黑的秀发。
是清宁郡主本人听闻太子吴臻意外身亡之后,断发明志,发誓终生守节,不再嫁人。
可以说于公于私,北魏都表现地无可挑剔。因此对北魏再次提出的联姻的请求,东越也无法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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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船上,遥望着浩浩荡荡的江河水面,吴婕突然想起了一句话。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记得上次去吴臻的东宫,遇到他正在读这一句,说人生境遇起伏不定,命运难以捉摸,心中感慨。
当时自己说了什么呢?
“太子哥哥只看到天地苍茫,生人远行之寥落,怎么没看到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这一篇吗?”
哈,若人生能够再重来一遍,她宁愿不再筹谋那么多,乖乖走上和亲的道路。
便如现在,在太子吴臻身亡之后,她再次被册封为锦宁公主,踏上了那条走过的道路。
如要说什么不一样的,只是时间比前世晚了三个月而已。
多了三个月与家人共度的时光,便是自己人生最后的温馨了吧。
透过帷帽,冷风吹过凌乱的发丝,带来一阵清寒。自己抵达北魏京城的时候,应该要下雪了吧。
记得这一年,雪下得很早的。
重新来一遍也好,如果上天注定她要在那个宫廷里挣扎求存,那么她认命了,她接受了。但是,她不会如同前世一样当个失败者,这一次,为了自己家人,为了东越百姓,也为了死去的太子哥哥,她要力求上进,绝不会做那个隐居避世,一味逃避的失败者。
高皇后,沈贵妃,陆昭仪……哈,又要与你们见面了。
“公主。”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是紫茴。自从伤势痊愈之后,她变得沉默了很多。
其实这一次和亲北魏,吴婕是不想让她陪同的。前世她身边带着几十个东越的侍女,无论是紫茴还是赤蕊,都在宫廷险恶的斗争中日渐凋零,相继身亡。
这一世,纵然她要重复之前的旧路。却不忍心这些曾经服侍自己多年的侍女再去那个险恶的地方。所以在自己被册封公主和亲之后,她请求卢王妃,将身边的侍女都按照个人意愿,或者脱籍放了出去,或者安排了别的工作。
虽然自己即将走向叵测未知的人生,但至少这些女孩子,在自己的努力下,有了崭新的幸福的人生。
赤蕊她们在自己的劝说下都离开了,只有紫茴说什么也不肯走。
连卢王妃也劝她,身边不能没有一个值得信赖的人手。
僵持到最后,吴婕无奈,只好答应让紫茴留下。
所以如今吴婕身边,也只剩下这一个可以说说话的人了,其余的宫女仆役虽然还有很多,但都是宫中安排的。当然,在吴婕的要求下,陪嫁的人数比起前世也大为精简。反正北魏宫廷并不缺少服侍的人手。
“公主,外面风冷,还是回舱内歇息片刻吧。”
“也好,你待会儿派人跟前面的侍卫长说一声,待到了鹭江口,先停船歇息一日,再出发。”
“这……咱们行船如此缓慢,再继续拖延,只怕魏国那边迎候的人会等不及啊。”
“魏国不会连这点儿日子都等待不起的。”吴婕沉声道。之所以这样安排,其实是为了更早地赶到北魏京城,记得前世,自己因为水土不服,再加上赶路太急,在行至半途的时候大病了一场,整个船队只好在松安城停留了下来,足足休养了快一个月,自己才勉强痊愈,能够赶路。
既然已经知道,那么当然要缓慢行走,调养饮食,也免得再受那病痛之苦了。
反正因为太子吴臻之事,北魏如今对东越极为客气,对自己这个未来的贵妃也颇为照顾。
紫茴无奈,依言安排去了。
吴婕回了房内,拿起一本书随便看了片刻,便有侍女过来禀报,船已经抵达了鹭江口,准备依照她的命令休整一日。
随行的大魏礼官早已命人在岸边的驿站里扫洒准备房间。
大船入了避风港内,原本颠簸摇晃的感觉一扫而空。片刻之后,吴婕穿戴整齐,上了岸。
脚下踏着坚实的土地,吴婕感觉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进了驿站,整座阁楼已经迅速清理整顿了一遍,收拾地极为干净。吴婕下榻的客房尤其整齐雅致,一应器皿被褥都是簇新的。
吴婕满意地点点头。出门在外不能太过挑剔,只是住一日一夜罢了,至少这个房间的景色还不错。
因为驿站正建在江边上,透过敞开的窗户,下面便是滚滚而去的江水,颇有意境。
吴婕脱下披风,摘下帷帽,扔到床边。可算能松口气了。转头看去,紫茴正低头站在门口。
“紫茴,你别愣着了,也快休息一下吧。这些日子可辛苦你了。”吴婕真心实意地道。
也许是身边没有了赤蕊等得力的侍女,这些日子她近身服侍的活儿,紫茴都非常积极,恨不得事事亲力亲为。
紫茴这才抬头笑道:“奴婢不累,我先去催促一下饭菜吧。郡主肚子也饿了吧。”
说完转身离开了房间。
吴婕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这两日紫茴仿佛有心事的样子,难道是离开家园,所以忐忑不安了。或者是后悔当时应该选择留着德王府来着。
若真是如此,自己应该问清楚,尽量为她谋求一个好去处。
对这个忠心耿耿,甚至救过自己性命的婢女,吴婕是满心感激,若她真肯回头,她绝无丝毫怨言,只有满心欢喜。
第16章 毒杀
不多时,紫茴领着四个小丫鬟,将食盒抬进了偏厅,然后碗筷菜品逐一摆开。
几个丫环告退之后,紫茴回到内室,服侍着吴婕换上衣服,来到偏厅。
桌上几十道菜品,大都是鹭江口的特产,鱼虾鲜货占了大半部分,还有一杯玫瑰露格外亮眼。
“怎么想到将这玩意儿翻出来了。”
这种玫瑰露是卢王妃亲手所做,配合多种果子和花瓣汁水,德王和吴婕姐妹都很喜欢这种清淡的果酒。今次北上,吴婕也带了不少,但都在后面几艘大船上,翻找不易。
“见郡主这些天都没什么精神,奴婢便命人去后面船上取了一瓶过来。”
“难得你如此体贴。”吴婕笑了一声,坐在桌前。
为了避免跟前世一样病倒,对满桌鸡鸭鱼肉,吴婕并不敢多吃。倒是玫瑰露清甜可口,正好佐餐,她连续喝了两杯。
紫茴站在她身后望着她吃喝不停的身影,脸上表情难以言喻地压抑,眼眶不自觉地开始发红。
吴婕吃了片刻,察觉身后紫茴一直很安静,一看之下,大为惊讶。
“你怎么了?”
紫茴没料到吴婕会突然转头,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转过脸去,“郡主,我只是想起来灶上蒸着的螃蟹还没好,我去催一催小丫环。”
一边说话,她转身匆匆离开房间。
身后的吴婕抬起的手僵直在半空中。紫茴这是怎么了?果然是后悔想家了吗?真是个傻丫头,直接说就行啊,我怎么可能因为这种事情责怪她。
吴婕暗暗下定决心,待会儿紫茴回来,她一定要将事情摊开,无论她再怎么坚持,也要送她回德王府。
太子哥哥已经失去了,其他自己关心的亲人朋友们,一定要有最好的人生。
吴婕坐了下来,正要拿起筷子来继续吃,突然一股恶心感涌上来。
她连忙跑到房间角落的痰盂边上,忍不住呕吐起来。
糟糕,自己水土不服的老毛病真的又犯了!千般小心,还是没法避免。
呕吐过一场之后,吴婕感觉清爽了很多,好在还不是很严重。待会儿让随行的御医前来诊治一番,应该不至于像前世那样大病一场,耽误行程。
一番昏天黑地的呕吐,基本上刚才吃进肚子里的食物和酒水都吐了个干净。
吴婕也没有了任何食欲,她索性扔下筷子,回了卧室。
本想叫侍女来服侍自己洗漱,但门外不知为何,竟然空无一人,难道是都去吃饭了?也太疏忽了,怎么连值夜的人也不留。还有紫茴,跑去哪里了?
吴婕叹了一口气,回房间自己略微梳洗了一番,回到床上躺下,拿起一本书。
然而,突然一阵困意袭来,头脑昏昏沉沉的。
不过刚刚用过晚膳,自己怎么这么困?待会儿还得跟紫茴谈谈心呢。
自己不能这么睡下去!吴婕振作起精神,想要拍打一下自己的脸颊。然而,整个身体竟然酸软无力,连抬手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完成。
不对劲儿!这绝不是犯困能解释的!吴婕悚然惊觉,然而她整个人都无法动弹,眼皮子也像是被黏住了一般,根本睁不开。
就在这痛苦万分的时刻,突然门响了。
熟悉的脚步声传入耳中,是紫茴!吴婕大喜过望,终于有人回来了,紫茴通晓武功,应该能看出自己情况不对吧。
然而,紫茴进来之后,却并没有立刻上前,反而站在床边不动了。
她不会以为我是睡着了?吴婕心中着急,赶紧去找御医啊!傻站着干什么?后面船上带着两位医官呢。
一主一仆,分别一躺一站,都没有任何动静,房间里满是寂静。
随着寂静的时间在延长,一种诡异的恐惧感浮上来,偏偏身体却完全僵硬,根本无法动弹。
“对不起,郡主。”终于,死一般的寂静终于被打破了,紫茴熟悉的声音传来,同时还有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