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婕躺在床上,难以置信的听着自己两辈子最信赖的侍女的声音。
紫茴对着床上的“尸首”连接磕了三个头。就算隔着松软的地毯,依然能听见清晰的撞击声,可见她用力之大。
“您芳魂已逝,若泉下有知,必然对我这个悖逆害主的奴仆满心怨恨吧。”
“没关系,紫茴不久也要下去找你了。到时候,您是打是骂,紫茴都认了。”
紫茴这是……认为自己已经死了!一念及此,吴婕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为什么?紫茴你究竟要干什么?
“郡主您只想着一味儿归降北魏,就可以换得东越平安,可谁知道时势偏移,哪一天不会是南陈再起,到时候我东越该如何是好?”
“而且归降北魏,您忘了这些年来,我们有多少无辜子民和战士死在北魏这帮狗贼的屠刀之下吗?我的父亲,我的哥哥……”
紫茴低低的哀泣声传来,如同晴天霹雳,敲击在吴婕的脑海中。
等等,你的父亲不是一个落魄镖师吗?
从紫茴颠三倒四的话语中,吴婕终于明白,紫茴的父亲和哥哥,竟然都曾经是东越边境的士兵,这些年东越作为南陈的属国,没有少被北魏骚扰,而且两国开战激烈的时候,南陈也会要求东越出兵协助。所以边关也经历过数次战事,折损的士兵有数万之巨。
紫茴父兄阵亡时,她尚未出生,母亲带着遗腹子嫁给了那个镖师。
镖师性情暴躁,当初娶紫茴的母亲,也只是看中了她手中丰厚的抚恤银钱,将银子弄到手,就变了脸色,对她们母女动辄打骂,紫茴母亲不堪虐待,很快病逝,之后他又将紫茴转手卖给了人贩子。
幸运的是,她被卖入了德王府。
紫茴从七岁进了德王府,就一直生活安稳,成为郡主侍女之后更是锦衣玉食,比一般大户人家的小姐也不差多少了。没想到她的心中藏着这样隐秘的过去。
她杀害自己,是因为怨恨自己即将成为敌国皇帝的妃嫔吗?可是,前世也是走上了和亲的道路,紫茴并没有杀害自己啊。
紫茴继续念叨着,如果不将这些话说出来,也许她会被内心的愧疚和压力逼疯掉。
“父亲死的很惨,哥哥也是,母亲一直惦记着。都是因为北魏的恶贼,我们才会家宅破碎,沦落到那种地步,母亲郁郁而终……”她念叨着往昔的悲剧,然后话锋一转,“皇后娘娘说得对,只要我这次能够成功,就可以帮他们报仇了。”
“奴婢深知自己这种忘恩负义之人,死不足惜,但只要能够成功杀死北魏的那个狗皇帝,我一条性命也值得了。”
“只要我能行刺成功,到时候南陈大军齐发,必定能将这帮恶贼全部杀灭……”紫茴着魔一般念叨着,是说给床上的旧主,也是说给自己的良心。
是陈皇后,她这些天暗中派人接触了紫茴。
吴婕简直魂飞魄散,说到这个地步,她已经全部明白了。
紫茴下毒谋害自己,是为了取代她,以锦宁公主的身份接近北魏皇帝,然后行刺。
这一路北上,她原本的侍女都留在了东越,身边只有寥寥几个婢女服侍,只怕其中多是陈皇后安排的间谍吧。
一瞬间,吴婕如坠冰窖,满心惶恐。
自己一直沉浸在太子哥哥逝去的悲恸中,完全没有料到,不知不觉已经踏进了别人的布局。
是的,前世南陈使节团顺利抵达,挽回了正恩帝的心意,没有让东越完全投靠北魏。所以陈皇后不必这样拼命。而这一世局势不同。南陈使节团因为自己的告密全军覆没,陈皇后孤军奋战,步步失利。
以致于局势完全落后,所以陈皇后兵行险招,想出了这样一条奇诡的道路。
她和紫茴之前应该就有接触,算是安插在德王府的棋子吧。只是万万没想到,这枚棋子竟然会在今天发挥如此巨大的作用。
吴婕甚至回想起,在自己入宫不久,那时候自己身上宠爱还在,紫茴突然因为触怒皇帝而被杀害,之后更迁怒与自己,将身边的十几个侍婢尽皆赐死。
难道就是……哈,那时候她被废去贵妃位份,贬为贵嫔。以为自己是中了高皇后的算计,难道当时紫茴是真的想对那人干了什么……
一时间心绪复杂,汹涌而至。
将一切秘密说出,紫茴感觉重重压力略减少了些。
她站起身来,走到床边,伸手迅速解开吴婕的衣服。
因为准备歇息,吴婕只穿了素淡简单的睡裙。不过两三下就被紫茴脱下。然后她将一身朴素的青色衣裙给吴婕换上。
之后将她打横抱起。
你要干什么?吴婕心头充满了恐惧,她已经预料到紫茴下一步的动作了。
“郡主,我知晓如此毁尸灭迹,是万万对不起你……”耳边传来侍女的声音。
一边说着,紫茴泪流不止,她甚至全程不敢看吴婕的容颜。
走到了窗户边上,她闭着眼睛,将怀中的躯体用力向江水中央抛去。
扑通一声,眼看着浪花涌起,迅速吞没了那人。
紫茴伏在窗前,泪水滚滚而下。
半响,她返回内室,从衣柜中取出一身吴婕的长裙换上。
坐在床边等候了片刻,估算着吴婕的“尸首”已经漂远。她突然站起身来,冲着门边大声喊起来:“来人啊!快来人啊!我的侍女紫茴落水了!”
第17章 陆昭仪
再一次醒来,吴婕感觉自己喉咙剧痛,整个身体酸软无力,连想要动一根小手指都困难。
她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却只是眼皮动了动。
耳边传来说话声,似乎是个年龄不大的女孩:“她好像醒了啊!采珠姐姐,你快来看。”
“没有吧,她都没有动弹呢。”这个声音略年长一些,懒洋洋的。
“可是刚才我看见她眼皮子动了动呢。”
“也许只是在做梦吧。”顿了顿,又道,“唉,就你这死丫头多事儿,眼看着都要淹死的人了,非要救上来。二小姐和夫人都很生气呢。”
小女孩讪讪道:“采珠姐姐,我知道错了。只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也不能见死不救吧。”
采珠冲她翻了个白眼:“那你就好好照看着她吧,千万别让人死在我们船上,夫人最厌烦这种忌讳了,到时候又要挨骂了。唉,我们当奴婢的挨骂也就罢了,还要连累地二小姐也挨骂就不好了。”
“二小姐人长得美,才学也好,为什么夫人天天骂她呢?”
“哈,你这话问得太傻了,她性情再好,也不是从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算了,跟你说这些你也听不懂。这些日子可要好好照看这人。”然后压低了声音道,“另外,二小姐暗中交待了,若她要死了,就赶紧扔下水去,免得脏了咱们的船。”
小丫头吓了一跳:“呃,这样不太好吧,再怎么样也是一条人命。”
采珠冷笑一声:“听说死在船上的人,会变成水鬼,一直跟着船只呢。”
“哇!”一声尖叫,小丫头被吓坏了。
在两个丫环的吵嚷声中,吴婕又一次昏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的日子不知持续的多久,再一次醒过来,她终于能够睁开眼睛了。
是一处封闭的室内,唯一的光线是桌案前的那盏油灯,豆大的光点映照着陈旧的家具摆设。不过两张床,一个桌子,和角落的一个大箱子。
身体的酸麻感略微消退了些,她努力想要转过头,动作惊醒了另一张床上的人。猛地惊叫一声,“啊,你醒了!”
是个眉目清秀的小丫环,只有十一二岁大小,急急忙忙跑到床边。
吴婕目光扫过桌上那点灯光。自己竟然没有死,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现在紫茴她们怎么样了?心中着急,想要询问什么,可开了口,发出的只有嘶哑的声音,嗓子竟然无法说话。
“你先别着急,喝一口水吧。”小丫头从桌上到了一杯水,送到床前。
看着递到面前的粗瓷盏,吴婕表情一窒,她两辈子都没用过这么粗糙的东西,而且应该是别人用过的吧?
心中那点儿洁癖浮动着,终于抵不住喉咙的酸涩痛楚。她乖乖张开口,让小丫头将杯子凑到唇边。
水好凉啊!似乎是隔夜的了。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让人不由地一哆嗦,却刺激的精神起来。
“你是附近人家的姑娘吗?是失足落水,还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呃,我问的失礼了。咱们船上的老嬷嬷过来看过你,说是落水受了严重的风寒呢。”小丫头不停地唠叨着,“我叫橘儿,你叫什么名字?”
什么风寒,我明明是中毒好不好!吴婕想要说话,奈何无法开口。
现在想来,肯定是紫茴将毒、药下在了那瓶玫瑰露里,可恨她毫无防备,就这么喝了下去。唯一庆幸的是她水土不服的毛病正好犯了,将大半毒药都吐了出来,所以才没有当场毙命。
而紫茴因为心虚不敢面对自己,也没有仔细查看她的生死,就将她扔进了水里毁尸灭迹,才留下一线生机。
她必须尽快阻止她!
简直失心疯了,竟然想要行刺北魏皇帝!
紫茴武功不过尔尔,而大魏皇宫高手如云。紫茴根本没有任何成功的可能。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能行刺成功,魏国就会因此而大乱吗?未必,不过是换一个人登基罢了,反倒是东越会成为大魏的眼中钉,必灭无疑。
而且北魏乱不乱她不知道,南陈那边转眼就要有的乱了。如今南陈在位的天康帝英明果决,称得上是有为之主,奈何这位天康帝身体欠佳,不久就要病逝,而新君懦弱多疑,又昏庸无道,在位数年将朝中重臣贬斥的贬斥,杀害的杀害,记得继位之后头一件事就是广选秀女,甚至连他们东越都不放过,索要贡女入朝。东越无奈,只能从民间采买了百名女子送过去。
摊上这种昏聩玩意儿,南陈还有什么前途?否则她何必这么果断地放弃南陈,非要抱北魏这个仇人的大腿呢。
然而,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吴婕着急也没用。她只能先在这个陌生的大船上停留下来。
那个叫橘儿的小丫头,还有那个叫采珠的侍女时不时过来看她,通过她们的闲磕牙,吴婕知晓,自己正在一艘姓陆的官员的船上。是橘儿那天划着小船去买果子吃,看到了浪花中的她,将人打捞了上来。
橘儿擅自一个半死不活的女子弄上了船,夫人非常生气,但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好将人再扔下去。只能狠骂了二小姐一顿出气,谁让她是橘儿的主子呢。
这位二小姐似乎是前头原配夫人留下的,在如今的夫人面前很不受待见。
“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感激咱们二小姐啊。”采珠反复强调这一句,听得吴婕耳朵都要生茧子了。
“看你模样虽然丑了点儿,应该也是好人家的女儿……”采珠继续絮絮叨叨着。
什么?丑?吴婕耳朵一颤,活了两辈子,她从来没有跟这个字牵扯过任何关系。
吴婕从小自负美貌,就算在佳丽云集的北魏后宫,她也自信不逊于任何人。
“这位姐姐不算丑吧,只是胖了点儿。”旁边橘儿提出反对意见,却给了吴婕更残酷的一击。
胖?怎么可能,她一向身姿窈窕,亭亭而立,这些天因为病着,只会比以前更瘦好吧!
对自己的容貌,吴婕突然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到了第三天,吴婕终于能够下地走路了,她第一时间来到门框边的铜镜前。
看着镜子里倒映出的容貌,她如遭雷劈,顿时心凉了半截。
铜镜中倒映出的脸孔简直惨不忍睹,好吧,其实还算是个眉目齐整的姑娘,但比起她之前的倾国之色……
如今的她脸颊肿胀,仿佛凭空胖了三十斤,昔日秀丽绝顶的容色如今只剩下两三分。
一白遮千丑,一胖毁所有。
吴婕浑身颤抖,立刻明白,只怕紫茴给自己的毒、药不仅是索命的,还有毁容的功效,毕竟万一她跌落江面后尸首被人打捞上来,根据容貌发现什么就不好了。所以将容貌也毁了,只以为是被水泡过之后肿胀了。再也没有人能认出,她是那个才貌双绝的锦宁公主。
心神恍惚之中,采珠拉着她出了房间,在狭窄的廊道里左拐右拐,终于抵达了一处宽敞亮丽的舱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