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们成婚后的第一年冬天。
大年夜,他却无处可去,最后循着一缕梅香,来到她所居的院落门口。
他冷冷看着雪中红梅,眼中毫无欣赏之意。片刻后,靴子踩着雪的咯吱声临近,她回来了。
明明是那样冷的冬天,她冻得鼻尖都在发红,脸上笑意却不减,怀里抱着一摞书和一包糖,雀跃着踏雪而来。
看到他的时候,她愣了愣,随即展颜一笑,问他,“殿下,你吃糖吗?”
这个画面在他记忆中上演过无数遍,连同其它那些给予过他温暖的画面,一遍又一遍在他脑海中重复。他就凭借着这些微弱的温暖,度过了很多个比冬天还冷的时刻。
那时她怀里抱着的,就有这本书。
项承昀想了想,抬手翻开封面。
他正襟危坐,一页页翻得飞快,很快就看完了大半本,一脸沉思地放下了书。
侍卫见状,表情顿时有些古怪,眼睛似有若无的往那边瞥去。
项承昀却在此刻站了起来,将书递给侍卫,“收起来。去门口守着,不许人进来。”
“是。”常裕应声,接过那本书,走出门外。
门扉缓缓合上,常裕无意瞥见门缝中,项承昀脱下外衫,旋即弯下腰,一把抱起沈蔓,朝着床榻缓缓走去。
常裕倒抽了一口冷气,再不敢多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
沈蔓是被热醒的。
迷迷糊糊睁开眼,刺眼的阳光透窗而入,晒得她周围温度都上升不少,就连她怀中抱着的抱枕也在一刻不停的散发热度,热得不行。
沈蔓翻了个身,皱眉揉着自己抽痛的脑袋,一时竟想不起来昨天干了些什么。
揉了不过几下,沈蔓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她的床上……何曾有过抱枕??!
沈蔓大脑空白了一瞬,猛地扭过头,这才发现床上还有一人。
准确的说,是一个陌生人。
更准确点来说,是一个陌生男人。
再准确一点来说,是一个衣衫半解的陌生裸男。
沈蔓瞪大了眼,大脑空白了一瞬,等她反应过来,立刻抬起了脚,把睡得沉沉的男子踹下床。
那人反应极快,在自己的脚碰到他之前就醒了过来,利落地一个翻身,在被踹下床之前落在地上,抬眸看着沐浴在阳光之中的少女:“做什么?”
沈蔓涨红了脸,气得语无伦次:“做什么?你问我做什么?我还没问你做什么呢!你是谁?怎么进来我房间的?”
这人逆光站着,让人看不清他的长相,但沈蔓直觉他此刻表情带了几分笑意:“你房间?”
沈蔓咬牙,迅速检查了一遍,见衣服都还好好穿在身上,这才渐渐冷静了下来,后知后觉想起昨晚的事。
看这样子,应是青莳没来得及带走她,让她在这里睡了一晚。
好在这小倌还有点分寸,没有趁她醉酒对她做出些什么。
沈蔓压下心头的怒意,深吸一口气,眯眼对逆光站着的人道:“抱歉,有些睡糊涂了。你先下去歇一歇,银两什么的,等我回去再额外打赏给你。”
面前的“小倌”点了点头:“昨晚折腾到天亮才稍稍睡了一会,此时是该回去歇一歇。多谢沈姑娘体恤。”
沈蔓一愣:“你说什么?”
面前人轻笑一声,上前一步,坐在床沿,伸手替沈蔓理了理耳畔乱发,“我说,昨晚那么晚才睡,此时确实该好好歇一歇。”
沈蔓看清他长相后,人都有些呆愣,“怎么……是你?”
项承昀仔细为她理好发丝,点头轻声道:“是我。”
沈蔓反应过来,猛地往后一躲,“你怎么会在这?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手中一空,项承昀眼神暗了暗。他看着沈蔓,依旧笑的温和,“沈姑娘都能来,为何我却不该来?”
沈蔓连耳朵都红了,“我来此是意外!根本没想过要宿在此处,也……也不曾想过……让别人……”
项承昀闻言沉默了下来。他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那赤衤果裸的眼神看得沈蔓直发毛。
她警觉地品出不对劲来,可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
就在这时,只听项承昀慢吞吞开口道:“你昨天扑上来扒我衣服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沈蔓:……?
“你抱着我,哭得撕心裂肺让我留下来伺候你。”
沈蔓:??
“我的身子都被你瞧了摸了,你还口口声声说会对我负责。”
沈蔓:???
“现在一醒来就急着撇清关系,是打算对孤始乱终弃吗?”
沈蔓:……………………
“不可能。”沈蔓竭力使自己看起来平静,然而微微颤抖的声音却暴露了她并不平静的内心,“我不可能会这般行事,更不可能会说出这种话。”
项承昀温和反问道:“那沈姑娘是说,我无中生有,污蔑于你?”
“这……”沈蔓张了张嘴,却说不下去。
项承昀此人,最不屑的就是虚与委蛇,更不愿说一些违心的话来达到某种目的。
也就是说,他方才所言,大概率是真的。
想到这一点后,沈蔓顿时哑口无言,心中又震惊又羞恼。
震惊的是,项承昀居然说得出这般露骨的言论,实在是跟前世的他判若两人!
羞恼的是,自己怎会做出这等露骨的言行,昨晚着实是不该喝那一杯酒!
然而后悔也于事无补了,接连受过惊吓的沈蔓,此时反倒冷静了下来。她想了想,趁机劝道:“殿下也看到了,我这般行事作风,根本不配为殿下正妻,殿下还不如……”
“父皇已经同意了,”项承昀打断她,声音温柔却不容置疑,“圣旨已拟好,下个月择良日成婚。”
“这么快!”沈蔓急了,“不是才过去两日吗?”
项承昀没回答她,沉默了下来。
沈蔓意识到自己的急切有些不妥,开口想要解释,“殿下,我……”
“你就这么不想嫁给我吗?”项承昀声音陡然低了下去道,“你很讨厌我?”
“我不是……”沈蔓慌忙摇头,“我只是觉得,我和殿下,不合适。”
“不合适吗?”项承昀笑了一下,“那你觉得你和谁合适?昨日早上那简姓举人吗?你喜欢他?”
“当然不是!殿下怎会这么想?我只不过……”她突然顿住,“殿下怎么知道……我昨天早上遇到了谁?”
“当时我正好在附近,无意间撞见了。”项承昀淡淡道。
沈蔓见他表情自然,便没有多想,继续道:“此事与他没有关系,我连他名字都不知道,殿下不要多想。”
“可你在见过他之后,就不愿意嫁给我了。”项承昀慢慢道,“你不是说你喜欢待人温和的男子吗?是我待你不够好?还是说,你又喜欢他那个类型的了?”
沈蔓瞪大了眼。“我何时说过我喜欢待人温和的男子了?”这般不妥当的言论,她怎会随意就说?
项承昀垂了垂眼,“你就是说过。我记得的。”
沈蔓仔细回忆了一下,确信这一世她并没跟项承昀有过任何交流,更没有对他说过类似的话,心中这才稍安。但见他一脸执着,只好顺着他的话道:“好罢,就算如此,可这样的人世间有多少?难不成他们每一个我都要喜欢吗?”
“不行。我不同意。”项承昀摇了摇头,“他们都配不上你。”
沈蔓有些无奈,“殿下这话,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夸你自己?”
“反正你会嫁给我,你与我注定要成婚。”项承昀浅笑着看向沈蔓,眼中却毫无笑意,“沈蔓,你不要喜欢那个人好不好?”
“我不喜欢他,我甚至都不认识他……”沈蔓深感无力,“殿下与我,真的不合适。此时圣旨未下,尚有机会挽回,殿下还是想办法收回成命罢。”
“可你都没尝试过,如何就断定了不合适,一门心思想要远离我?”
沈蔓心头苦涩。
她何止是尝试过,她甚至还被他的手下亲自杀死过,这难道还不够她想要远离吗?
但这话她自是不能说。
于是她道:“沈家如今已无兵权,我于殿下而言,毫无用处,只会是拖累。殿下娶我,不如娶一个家族势力尚在,于殿下有助益的女子。”
项承昀盯着沈蔓垂在床沿的手,轻声道:“她们也会给我糖吗?”
“什么?”沈蔓怀疑自己听错了。
项承昀却不说了。
他沉默良久,突然抬眼看着沈蔓,“你我可以合作。”
沈蔓迟疑,“殿下是指?”
“这婚约是父皇金口玉言,如今你与二皇子退婚,但当年婚约仍在,哪怕你不与我成婚,也会是别的皇子。”
“若是别的皇子,也不是不……”
“可他们都不如我能给沈家庇佑。”项承昀打断她。“二皇子被沈家退婚后,必然已经知道无法拉拢沈将军。以他的性格,拉拢不成,定会想方设法毁掉。”
沈蔓咬了咬唇。
“他有手中有户部和兵部,我也在礼部和工部有自己的心腹。虽不如他看起来风光,可到底也有绝大多文臣的支持。反观别的皇子,少有培养起自己势力的人,又如何能替你面对二皇子的刁难?”
沈蔓深吸了一口气,“殿下有何打算。”
“你我合作。我替你保住沈家和沈将军,你劝说沈将军,让我得到朝中武将的支持。”
听他提出条件,沈蔓心中反而放松了下来。她认真权衡过后,有些迟疑,“可我爹不一定能劝服那些武将们……”
项承昀道:“无妨,只要沈将军的爱女与我成婚,便足以表明沈将军的态度,那些曾在沈将军手下的武将怎么样也会掂量一二的。”
这个条件十分让沈蔓心动。
她有心想要帮助沈毅,可却苦于没有途径。若是项承昀愿意利用自己在朝中的支持者,帮衬沈毅一二,那么救下沈毅的机会定会大大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