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两族人,要一直这样相互憎恨下去吗?
陈平望着落入地平线的夕阳,陷入了沉思。
岩州城储备军留下一万人守城,剩下四万人跟着许安归一起拔营北上。许安归带着三千骑兵前方开道,后面步兵跑步前进。
季凉坐上马车,跟着许安归一起继续向北前行。马车不如骑兵跑得快,潜风带着两千骑兵跟着季凉马车一起,形成第二方阵向北追击。
一日之后,许安归已经先行到了乌族之前在城外百里处驻扎的大营。
许安归摆手,马队停歇。
他从马上下来,漫步在乌族遗弃的军营里。
不知道这次乌族来带了多少辎重,他们撤退的时候,太重的东西都没有带走。比如说用来撞城门的巨大圆木,瞭望搭建的瞭望台,养马临时搭建的马厩。
继续往前走,许安归看见了三架破损的投石车。
这投石车是凉州城内的投石车,东陵兵部制造,机括破损,乌族人本身不会造投石车,更谈不上修缮,把用不了的投石车丢弃在这里,也是情理之中。
“殿下!”陈平已经骑马在乌族大营里面逛了一圈,他从马上下来道,“一个人都没有,都撤走了。”
“看样子走得很匆忙,许多东西都没带走。”许安归环顾四周,“在这里等会季凉他们,让季凉百晓来看看这里。”
“是!”陈平立即招呼随行将士原地休息。
傍晚的时候,潜风跟着季凉第二骑兵方阵也到了乌族遗弃的大营。季凉从马车上下来,枭雨推着。
许安归已经升起了一个篝火,等着季凉与百晓。
他们默契度极高,许安归没说在这里要干什么,季凉与百晓下马车就自顾自地在营地里逛开了。
凌乐与月卿一前一后在乌族军营里看着。
忽然月卿停下脚步,仔细地嗅了嗅。
“怎么?”凌乐看向她。
月卿道:“好重的药味。”
说罢她便蹲下,顺手捡起一块石头,在地里刨着。没一会就刨出来一堆药材,她捡起几个闻了闻,立即从怀里掏出一张油纸,把这些药材都包了起来。起身来到季凉与许安归的身边。
许安归见月卿拿着什么东西回来,忙问:“可是发现了什么?”
月卿点点头,把手里的油纸展开,里面露出一些药材,道:“乌族军营里有一位重要的人物患有重病。这些药材都是名贵的续命药材,即便是以宁远商号现在的势力,想要全部搜集齐也很困难,而且这些药都很贵。”
许安归看向季凉,季凉扫了一眼周围,问道:“在哪里发现的?”
月卿指了指身后。
季凉顺着月卿值的地方望了过去,所有所思,说道:“那帐篷在整个军营的正中间……应该是乌族领袖大狼主的帐篷。这药多半也是他的。”
许安归眼眸微眯,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事,喃喃自语:“难怪这次乌族着急的南下,原来是大狼主命不久矣。”
季凉眉宇微蹙,似乎不赞同许安归的说法。
“殿下,”陈平从远处跑过来,向着季凉微微欠身,“今晚是在这里扎营休息一夜还是继续夜行?”
许安归想了想:“大狼主病重,走得急,应该不会停马休息。我们若是现在不赶路,恐怕就更追不上了。”
百晓有些担忧道:“可对方到底还有四万大军,殿下先行,步兵离我们还是有一段距离。殿下即便是追上了也不可轻举妄动。”
“嗯,我知道。”许安归点头,他看了季凉一眼,道,“要不然……你跟潜风他们在后面歇一晚再走罢?”
季凉摇头:“我在马车上不累。”
许安归也不再说什么,有月卿照顾她,若是有问题,月卿一定会第一跳出来要求休息。如此紧张的路程确实没有休息的时间。
若是岩州新兵可以追上乌族军队,抢在他们进城之前进行会战,俘虏大狼主,或许北境明州、凉州收复就可以兵不血刃。
大狼主有恶疾,不可能跟他们一样一直赶路,追上是迟早的事情。
整个岩州的新兵求战心切,被人堵在门口打了两个多月,终于可以出一口恶气,自然是兴奋无比。
许安归没再说什么,摸了摸季凉的头,伸手牵马,带着先锋骑兵继续向前进军。
马车上,季凉与百晓坐在一处,点着灯,看着地图与前方线报。
季凉指着北境大地图,手越过一片熙熙攘攘的树林,最后停在一处大平原说道:“看乌族的行军速度,殿下很可能在这里与乌族会战。”
百晓点头:“是,这片区域地势平坦,是殿下与乌族最擅长的地形。若是在这里会战,我倒不是很担心殿下。这几个月,那些新兵成长迅速,应变能力虽然不如正规军,但殿下带兵自成一派,诡诈至极。乌族在这上面吃了不少亏,跟殿下开战,他们会小心谨慎。”
虽然百晓这么说,但是季凉还是有些担心。她盯着方才指的地方,若有所思。
自从许安归决定出城追击开始,季凉就有些心神不宁,甚至变得有些沉默寡言。
百晓坐在季凉的马车里与她商量后面即将要打的仗,多数时间也是百晓说,季凉听着。
甚至百晓说完了之后经常看见季凉在愣神,眼睛望着窗外挂着一轮满月的天空。
百晓放下手中的茶盏,轻声道:“公子最近做事有些心不在焉,精神看起来不太好。”
季凉回过神,笑了笑:“一直在马车里颠簸,食不下咽罢了。”
百晓道:“殿下方才让公子在后方休息一夜,公子为什么不同意?”
季凉回道:“我怕他出事。跟在身边,放心一些。”
百晓微笑着颔首:“公子待殿下是真心的,真好。”
“百军师成亲了吗?”季凉看向百晓,他年纪不小了,今年二十有七。
百晓微微一愣,苦笑摇头:“曾经有过婚约,只是因为一些原因……就错过了。”
季凉见百晓不想说,便也没有追问下去,只道:“其实有百军师坐镇兵部,是东陵之福。东陵有的是好姑娘。”
百晓没有继续接话,许多被遗忘的往事涌上心头。
他不是一个矫情的人,错过了虽然觉得可惜,却不会后悔。少年时候的爱慕,放在现在也不过就是夜晚望着月色,偶尔想起的白月光。
他会感慨,却再也不会追逐。
夜色渐深,今夜又是十五月圆之夜,月华如水,宛如银瀑一般倾泻而下,把前方的路照得明亮。
军队进入了夜间行军,无论是人还是马匹都变得疲惫。
季凉躺在马车里左右翻滚,睡不着,只能闭着眼睛养精蓄锐,脑子里一直在转,想着许多事情。她听见马蹄声音小了许多,忍不住坐起身来,向车窗外看去。
原来已经进入一片稀疏的树林,马队无法继续保持庞大的队伍体积,只能变换阵型,变成了马队在树林里穿梭。
季凉记得这一片稀疏的树林前方就是大平原。是她方才跟百晓指出来,许安归有可能与乌族会战的地方。
忽然季凉看见前方有火把的暖光快速向她奔来,是第二方阵的斥候出去打探军情回来了。
斥候直奔季凉的马车,没有下马,看见季凉正好探出头来,立即勒马,抱拳朗声道:“公子!殿下前方发现乌族军队似乎是最后动身拔营的队伍,只有一两千多人的样子,领头的将军是步和。敌方不恋战,看见殿下就跑。殿下已经下令追击。”
“下令追击!?”季凉跪直了身子,看向斥候,“在这种夜晚?!”
“是。”斥候抱拳。
听到这个消息,季凉浑身发冷,她只知道许安归骁勇善战,却不知道许安归如此胆大,在夜晚看见乌族军队,居然也敢追!
“立即去追殿下!告诉他,我不许他追击,让他立即停军等我!”季凉着急大吼,身子已经探出马车一半。
斥候不知道季凉为何如此着急,看见她大怒,有些愣神。
季凉吼道:“还不快去?!”
那斥候这才反应过来,立即调转马头,扬鞭奔去。
季凉喊道:“潜风!”
潜风立即骑马奔来,朗声问道:“怎么了,公子?!”
“你去前后通传,告诉全军急速前进,给我牵一匹马来!”季凉说罢便放下车窗。
潜风不知道季凉为什么如此着急,只是她吩咐的事情,他便会做。
季凉缩回身子,看向坐在身边的月卿,坚定地说道:“月卿,我要用那个药。”
月卿睁大了眼睛:“不行!”
“月卿,”季凉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保证自己声音不发抖,“我要用从许都出发前,师叔给我的药!”
月卿眼睛瞪得溜圆,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望着季凉。
季凉见她不动,只好耐着性子,解释道:“我必须去找许安归,马车太慢了,我要骑马……这种多云的月夜,光线很不稳定,他在这种夜晚追击,太危险了,我必须去!具体的情况我没办法跟你解释太多,时间紧迫!”
月卿不管季凉说什么,都只是瞪着眼睛看着她,不肯动手拿出季凉说的药。
潜风在马车外,道:“公子,我都交代好了。马牵来了,公子要骑吗?”
季凉看向月卿,对外面潜风道:“你等我下。”
她又继续对月卿道:“月卿!”
在外驾车的凌乐撩开车帘,回身进了车厢,拉住月卿的手,低声道:“给她。”
月卿不可思议地看向凌乐,喃喃道:“你知不知道,她用了这药,后果是什么!?”
凌乐点头:“这是她自己决定的事情。”
月卿一串眼泪很快就流了下来,她抬手擦掉眼泪,从随身携带的药包里拿出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一颗绿色的药丸,不看季凉,把手递了过去。
季凉毫不犹豫地就把药丸拿起来塞进嘴里。
月卿蹙眉,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从身上取出针包,撩起季凉的长袍,照着她的腿扎了下去。
片刻之后,季凉从马车里出来,她站在马车上想了想,转身又进入马车,从马车里拿出许安归给她的那一把琴背在身上,直接一步跨到马匹身上,从潜风的手上接过马鞭,甩鞭狂奔,两千精骑跟着季凉一起,在稀疏的树林里一起奔袭。
坐在马车里的月卿,抱着腿,把头埋在膝盖上,轻声抽泣。
凌乐见不得她这样难过,把她搂过来,抱在怀里,低声道:“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劝不住的。”
月卿哭得声音更大了:“那药太猛了,本就是非常之法强行让她腿部经脉愈合……这段时间她的腿在师叔的照顾下,明明好了很多,再养几年,很有希望痊愈!她这颗药吃下去,右腿就会彻底站不起来了,你知不知道!”
凌乐轻叹一声:“我知道。可是,若安王殿下真的遇难,她即便是腿痊愈也没了活下去的信念。随她去吧。她从许都出来之前就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不然她也不会缠着师叔给她这颗药了不是吗?”
月卿哭得厉害:“若是我医术再厉害一点……若是我能想出别的法子……若是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一定不会让她的右腿就这么废掉。”
凌乐没有再说话,只是抱着月卿,让她哭个痛快。
*
许安归决定追击的时候,月光明亮,他能看见附近没有任何埋伏,前方只有那一两千人在疯狂向北逃窜。